60.一本書
晨光弱,此時又有點像是黃昏后,暗蒙蒙的,整個世界宛如一顆沒有打破殼的蛋,安然沉睡。
四周都是竹木,馬車沒有行駛多久就停了下來。
林慕感覺一切熟悉得有些害怕,問:“怎么了?”
得來的答案也很熟悉。
車夫道:“有人攔在前面?!?p> 林慕心里咯噔一聲,左手上搶先凝聚了一個火球,右手撐起掀開幕簾往前方看去。
媽耶,不會還要和我說攔車的是一位身穿黑袍、發(fā)色鮮紅的年輕人吧?作者一個套路可別用太多次啊......讀者不愛看的......
攔車之人頭戴一頂斗笠,短衣窄袖,半新不舊,腰間左側(cè)懸了一把厚背刀,右邊則掛著一本袋裝小說,手上還提著一柄蒯劍,身量很長,可能要高出林慕半個頭。
斗笠下的一張臉年齡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一雙仿佛隨時可以側(cè)頭逗鳥的含笑丹鳳眼,短發(fā)披肩,切口并不整齊,零零散散地落下,配合著出彩的皮囊,有一種利落干練的感覺。
他的氣息并沒有刻意隱藏,正是筑基初期,一位年少修士,他扶了扶斗笠,笑笑道:“諸位可否能順路載我一程?”
此情此景,實在是太過古怪。原本寂寥的竹林當中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人,還要求乘載馬車,別不是死在這里冤魂不散的厲鬼吧?
林慕和王望都把目光投向李汶,老人思考了一陣,道:“你上來吧?!?p> “陳學習在此謝過老前輩。”
那提劍之人便抱拳,沒有任何猶豫上了馬車。
林慕將原本蓄勢待發(fā)的火球化去,繼續(xù)坐在原位上,自這個自稱“陳學習”的家伙一踏上車就仔細觀察、翻看每一個細節(jié)。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真不能怪林慕疑心重。
車輪滾動,駿馬奔跑。
陳學習坐在位子上,轉(zhuǎn)頭看向林慕,伸出一只手:“你好,我叫陳學習,讀書的那個學習。”
林慕和他握在一起:“在下......黃蛋,你也可以叫我蛋哥。”
真是好假的假名......
馬車內(nèi)幾人都不禁在內(nèi)心吐槽。
“哪個蛋?”
“雞蛋鴨蛋的蛋?!?p> 陳學習將目光移到老人李汶的身上,他抱拳道:“多謝前輩大發(fā)慈悲,晚輩可不想以足力在此竹林內(nèi)行走。”
李汶點點頭。
最后,陳學習才看向草鞋少年:“你好?!?p> 草鞋少年有些羞澀:“王望,望塵莫及的望?!?p> “不不不?!标悓W習搖頭道,“這個詞不好。應該是喜出望外的望,才望高雅的望,德高望重的望,自然,還得是‘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的那個望。”
王望被這一連串的掉書袋給驚到了:“閣下是讀書人?”
言語外他還瞥了一眼林慕,相對起這位江湖氣的抱拳和故作文雅,怎么來說......還是身穿銷金袍子的林老哥,不對,是“蛋哥”更像位書生。
陳學習笑著提了提自己手中的蒯劍,“江湖人?!辈煊X到了王望的目光,便問:“這位蛋哥是讀書人?”
林慕笑容尷尬,早知道就不取這個假名了,還不如真名報出來呢。他將膝上的那本書拿起來,書名就透露出一股山水游記的感覺,“只是看看,娛樂心情?!?p> 江湖人?筑基的修為以為我察覺不到嗎?
私下找個機會與李汶說一下吧......
“《九天蒼穹訣》......”
別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出來啊喂!
陳學習眼睛一亮,他把腰間的透明書袋打開,從里面拿出一本封面泛黃的小說,道:“同道中人??!蛋哥,看看我的這本才子佳人之作,絕對獨樹一帆、匠心打造!”
不不不,我覺得我們不是同道中人......
玄官前輩害人不淺,林慕接下來被迫被這位自來熟的陳道友當成同好,硬生生地講了十分多鐘的“才子佳人”,直到他靈機一動,從書囊里拿出一本厚厚的《論語》,隨意翻了兩下,露出密密麻麻的批注介紹之后,陳學習才漸漸停止了言語。
“閣下還真是讀圣賢書的?”
我是讀圣賢書的,你還是讀春秋的呢!
林慕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沒想到玄官前輩年少時這么努力??!這數(shù)量可怕的筆記,如此熱愛讀書?那為什么要給自己一本《九天蒼穹訣》?難道這也算是“年少時覺得不錯的書籍”?
陳學習像是遇到了天敵,連忙停下自己的口若懸河、信馬由韁,他連忙抱拳道:“蛋哥,實在對不住啊,打擾你讀書了?!?p> 誤會,卻很美麗。
林慕微笑道:“無需介懷。”
林慕的看書習慣,看書種類,是一開始就彰顯無疑的,他喜歡看書,尤其是雜書。當年還是摘錄人的時候,林慕經(jīng)常幫人寫春聯(lián)或者字帖,對于“厚德載物”之類覺得“泛而大而虛”的東西不感興趣,但對于什么“手中三尺劍斬天下魔”的卻很有感覺。
他常常借書,但借的也不是什么“圣賢之道”,而是那種出門即艷遇、入山即獲寶的傳記,窮酸書生借宿廢廟遇美麗狐妖之類的故事。
摘錄賣字能讓他肉體勉強溫飽,這些雜書則可以讓他精神充實。
每當貧寒少年將新借到的書籍打開,心中默念“開卷有益”時,總有一個江湖在他的心中緩緩展開。
而如果那一次冒險參加道居宗入門測試不算的話,這一次下山,是林慕的第一次遠游。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先是在水源國居住,然后真正開始遠游,身邊有一對奔波多年的武夫師徒,跟隨他們,能學到許多在外的生活知識,也算是林慕的幸運了。
言歸正傳,當他翻開那些原本無感的書籍時,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
當初玄官前輩送給林慕四本書籍,他絕對會仔仔細細地閱讀,但幾日下來先看那本傳記,一是因為古怪,二是因為按捺不住,如果沒有今日的小插曲的話,也不會那么快翻開《論語》——至少也得等傳記看完再說。
論語學而篇,第一句便是——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配合著周邊的注釋,林慕對這句話的理解更深一層。
他的心中除了驚喜之外,又多出了幾分懊悔。
怎么就有人,能說出這樣的道理呢?
自己,怎么就沒有早發(fā)現(xiàn)有這樣的一本書呢?
林慕鉆研得越來越深,說是如癡如醉毫不為過。仿佛眼里只剩下這一本書,再也感受不到馬車的顛簸和言語聲,往日里許多困惑而不得解的問題,他都在這本論語中尋找到了答案。
玄官對他說“思而不學則殆”,意為思考了而不學習就會疑惑,還真的沒有錯,如此地對癥下藥?,F(xiàn)今手上厚厚本論語,寫滿了批注,無論別人拿多有價值的東西來與林慕交換,他都是不會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