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jié) 現(xiàn)實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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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森抱著他心愛的報紙和禮帽放松地靠在長椅上，擱在椅面上的筆記本密密麻麻地貼滿了今日的報紙摘要，古樸的手杖上貼著幾圈簡單但顏色花哨的裝飾，靜靜地靠在長椅邊。

　　這是一位只要看見他就會覺得自己渾身充滿力量的先生。

　　“小克萊恩應(yīng)該給過你一些灰色的糖果?！卑嗌噶酥阜茽柕碌目诖敖ㄗh你先吃一些，那些小東西會讓你的小腦袋清醒一些?！?p>　　熟悉的獨特甜味在嘴里蔓延開來，沖刷掉了小男孩內(nèi)心的緊張與惶恐，紛雜煩擾的思維被一刀切成兩斷。菲爾德覺得自己的腦子漸漸冷靜下來。

　　“剛剛你又去哪兒了？”班森伸出頭向小男孩出現(xiàn)的方向張望，“這個方向……??！是圣風(fēng)大教堂！”

　　他隨手摸了摸菲爾德毛茸茸的小腦袋。

　　“我想我知道你又遇到什么事兒了！”

　　小男孩低頭扯著自己的衣角沒有說話。

　　“在我們開始聊天前，記得把耳機戴上，獨自一人在大街上自言自語看上去永遠(yuǎn)很奇怪?！?p>　　說著班森自己也抖開一張報紙調(diào)整了下坐姿，熟練地讓寬大的《經(jīng)濟日報》把自己的正臉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看上去就像是個認(rèn)真讀報的近視眼。

　　“首先第一個問題?！?p>　　班森在報紙邊緣露出一雙漆黑的眼睛。

　　“你怎么看小喬納森？”

　　戴著耳機的菲爾德裝模作樣地刷著手機。

　　他和這位從四歲就認(rèn)識的“老朋友”可謂是緣分頗深。小時候喬納森他們家就在甜品店隔壁開著小百貨超市，后來一夜暴富便搬離了辛普森街。但他們上學(xué)這么多年來，似乎每個班級里他們總會坐在隔壁桌，熟得都快爛透了。

　　印象里這位新晉公子哥完美符合人們對暴發(fā)戶的所有刻板印象：揮金如土，魯莽輕率，走到哪里都散發(fā)著金錢的味道，但意外地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家伙。

　　“很有錢的家伙?！狈茽柕孪肓讼胝f，“也很適合做朋友?！?p>　　“那你覺得貴族們怎么樣？比如蘇西四世的主人霍爾公爵家？”

　　菲爾德瞥了眼報紙，“霍爾家”這個詞似乎經(jīng)常在各類新聞里出現(xiàn)，從政治頻道到八卦頻道，好像哪里他們都能摻和一腳的樣子，那一座古老奢華的茉莉莊園看上去也不會是只要有錢就能擁有的豪宅。

　　“很有權(quán)勢的家伙?！庇谑欠茽柕逻@么說。

　　“那么，在你眼里神明又是什么呢？”

　　“呃……很能打的家伙？”小男孩撓了撓頭，“特別厲害的那種，打架超厲害，能隨隨便便把人按在地上摩擦？”

　　班森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我想我明白你的問題出在哪里了?！?p>　　他折起了報紙，結(jié)束了根本沒有必要的偽裝。

　　“在你眼里，這個世界不管人與人還是人與神之間是沒有區(qū)別的，都是一個個‘家伙’：有錢的家伙，有權(quán)的家伙，能打的家伙……就像是涂成紅色的雞蛋、涂成綠色的雞蛋，或者涂成藍(lán)色的雞蛋，但是他們不管涂成什么顏色在你眼里都只是雞蛋。

　　“或者說，你根本沒有看到這些真實存在的差異，沒有理解到‘有錢’‘有權(quán)’‘很能打’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明明每天都生活在這些差異里，但是你對這些毫無概念。

　　“茉莉莊園和老城區(qū)有什么差異？你和喬納森有什么差異？我們又和克萊恩有什么差異？

　　“拋開一切差異——那不是一視同仁，那是忽視，那是漠視，是局外人的目光，是你的一廂情愿。

　　“我親愛的小菲爾德，你這是在逃避現(xiàn)實?！?p>　　19

　　菲爾德蜷在長椅上說不出話來。

　　茉莉莊園和老城區(qū)有什么差別？

　　它們同樣都浸透了時間長河的流水，在歷史洪流中掙扎著存活了下來。但茉莉莊園的路面平整得能溜冰，老城區(qū)的路可以磕掉人的大牙。莊園里的霍爾家族可以在店里每天定制一整套精致繁復(fù)的下午茶點心，老城里的居民只是上下班順路買些面包當(dāng)糧食。貴族們只要想想，就能隨便買到任何喜歡的房子，而平民即使手里攥著錢，也因為受到政策的束縛被囿于華而不實的老屋里。

　　喬納森和他一樣十六歲，他的跑車比他的駕照來得更早。200碼的追風(fēng)體驗是很多男孩的夢想，但對他來說是唾手可及的現(xiàn)實。

　　當(dāng)然200碼還能上天飛的小電驢就尼瑪離譜，而且自己還是被迫的。

　　但“有錢”“有權(quán)”帶來的差異并不只是這些，在地磚、點心、房子還有200碼之下，藏著一些更加深沉、更加痛苦的東西。那些菲爾德十六年來一直視而不見的，現(xiàn)在全都在萬丈深淵下翻滾、上升、咆哮、尖叫著要抓住他纖細(xì)的腳踝。

　　“跨越差異的第一步是發(fā)現(xiàn)差異，正視差異。蒙著自己的眼睛去說戰(zhàn)勝差異、消滅差異，那是不負(fù)責(zé)任，是自欺欺人——因為這個世界本來就不平等。”

　　班森嘆了口氣，拉過沉默的小男孩，讓他能感受到自己虛假的溫暖體溫。

　　“你以為大家都是涂著不同顏色的雞蛋，但其實大家有的是鴿子蛋，有的是鴕鳥蛋，甚至有的還是恐龍蛋——我們的確擁有作為局外人、旁觀者的底氣，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真正地好好地看看這個美妙的世界?！?p>　　小男孩那漆黑無光的眼睛更加呆滯了，愣愣地盯著地磚。

　　所以在那些五彩斑斕的幻境之后，在那些變幻莫測的夢境之下，那些說不清的道不明的東西一直在想著我，盯著我，等著我。它們像一根藏在彩色棉花糖竹簽上的木刺，藏著掖著讓你找不到，只是在你舔舐的時候剮蹭一下惡心你，而你也不會去在意。于是它便因此永遠(yuǎn)存在。

　　“我的半輩子是在政府的各個經(jīng)濟部門里顛來倒去的，所以很榮幸也很無奈的是，這些東西我見得太多了。金錢與權(quán)勢所代表的不僅是地磚的光滑與否，還有很多很多更加復(fù)雜的東西，無數(shù)人即使在這兩座神壇之下獻(xiàn)祭了自己或者他人的生命，卻仍然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祝福。

　　“而我甚至不忍心喊他們是沒腦子的卷毛狒狒。”

　　班森自己短促地笑了一下，唯一的聽眾仍然沒有什么反應(yīng)。

　　“這可能對你來說有點難理解，那么我就說一點，就舉一個例子?！?p>　　于是報紙先生拿起他的手杖敲了敲腳下的地磚。

　　“如果我們這里，貝克蘭德，下一秒就要發(fā)生大災(zāi)難，那么那些有錢的、有權(quán)勢的一定會比那些沒錢的、沒權(quán)勢的有更大的幾率活下來。他們可能通過自己的金錢和權(quán)勢，得到更牢固的房屋、更及時的消息，還有其他有的沒的，于是他們就有了更充足的準(zhǔn)備。

　　“就是這么簡單，也就是這么殘忍。”

　　現(xiàn)在那些殘忍的血腥的黑暗的都要追上我了，菲爾德想，而我卻必須撐開自己的眼睛去看。

　　“但金錢與權(quán)勢只是人與人之間萬千差異中的一角，它們已經(jīng)足夠令人嘆惋了?！卑嗌瓏@息道，“非凡力量的加入，讓差異變得更加殘忍，甚至直接變成了溝壑?！?p>　　非凡途徑之間的差異，非凡序列之間的差異，人與人之間的差異，以及人與……神明之間的差異。

　　“在舊日時代，有一句老話說，‘死亡面前人人平等’，但是非凡力量就會告訴你，即使在死亡面前人與人之間也是有差異的：絕大多數(shù)人會魂歸冥界，但少數(shù)人則會死而復(fù)生——我們的小克萊恩有的時候甚至還會把這個當(dāng)作逃命手段！這要是讓那些追求長生不死的家伙們知道了，不知道是會羨慕死還是會氣死呢？

　　“至于我們的死亡，這么看來就會顯得有些名不符實——我們一直是一些不存在的幻覺，只是在那一刻徹底失去了最后一點與現(xiàn)實世界的關(guān)聯(lián)而已?！?p>　　說著班森似乎覺得有些口渴了，跑到旁邊店里順手拿了一杯咖啡回來。當(dāng)然班森手上的只是一個幻覺，現(xiàn)實中那杯咖啡仍然擺在長桌上。

　　“我強力向你推薦這家咖啡，他們的摩卡真的很不錯！”

　　他就像一個和小輩閑聊瞎扯的普通長輩，熱衷于向你分享他過于豐富的閱歷，笑著談?wù)撃切┨摕o縹緲、不知真假的人生哲理，時不時喝一口咖啡或茶，隨便地插幾段聊天打屁，等著孩子們一臉憧憬地贊嘆自己涉獵廣泛。

　　“舊日時代時，用羅塞爾文說的神話——啊，也就是中國的神話傳說里，很多凡人與神明一起舉行宴會，一起唱歌跳舞。但在現(xiàn)實生活里，神與人的差異讓這些傳說聽上去更像是驚悚故事。

　　“啊……這要是說到神秘學(xué)上的事情，我就有點捉襟見肘了?！?p>　　班森抱歉地笑了笑，有些尷尬地?fù)狭藫项^，像是一個裝逼失敗的小老頭。

　　“這種東西讓梅麗莎來講會更好，我在‘去世’后很長一段時間才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全弄懂，每次提到這些東西都會讓我覺得我就是個卷毛狒狒——我覺得幾百年來我唯一進(jìn)步的，是我的‘贊美女神’喊得越來越溜了。

　　“但神與人之間的差異可能是宇宙間、世界上、所有概念里最宏大寬廣的溝壑了——當(dāng)然只是我說的?！?p>　　班森仰頭喝完杯子里所有的咖啡，有點遺憾地?fù)u了搖杯子。

　　“最最直觀的例子：現(xiàn)在滿大街的普通人，只要看神明一眼，就一眼，不是直接暴斃就是立馬瘋掉；而舊日級神明的污染是連普通真神都無法承受的?！?p>　　“但是，我抱過克萊恩，我還活著。”菲爾德抬起頭，“你上次說過，大部分非凡力量對我們都不起作用，因為——”

　　“因為你失去了和這個世界絕大部分關(guān)聯(lián)，而已經(jīng)‘去世’的我則徹底和這個真實世界沒有任何關(guān)聯(lián)。

　　“這是我們‘不存在的莫雷蒂家’付出的代價——”

　　班森神秘地笑了笑，湊到菲爾德的耳邊說。

　　“我們?yōu)榱四苡幸粋€擁抱小克萊恩的資格，同時戲耍了兩位舊日級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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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我是什么蛋？”

　　“當(dāng)然是全黑的‘壞蛋’?！?15

　　班森在小男孩的腦門上畫了一個叉，又在胸口比畫了幾下。

　　“而我今天的任務(wù)就是，讓你的心，UNLOCK！”

　　（*15《守護(hù)甜心》梗，指打開對方的心扉，重獲快樂與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