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山道側(cè),綠樹斜倚成蔭,嬌滴滴的嫩草傍在木葉婆娑之下,略顯濕潤的地面上附著著點點星土,泥濘夯實。不經(jīng)意間,涼風(fēng)徐徐,吹拂著樹梢而律動,發(fā)出沙沙之聲。
呂文收到哨騎之回復(fù),手提五千精兵的他簇擁在這祁山道間,已經(jīng)抵達了略陽以北約十里地,再往前的視野將越來越寬泛。呂文的部將名為賈拓,南郡人士,在曹操撤離荊州之時跟隨父親賈仁回至汝南,此戰(zhàn)做了呂文的部將。
“賈拓,祁山道窄,五千人難以鋪陳而開,而今蜀軍怯弱,尚且不敢與我軍一戰(zhàn),如本將著你引五百精騎先行靠近略陽,于略陽城下挑戰(zhàn)蜀軍,你可敢前往?”呂文歪斜著臉,面向賈仁看著。
“有何不敢?蜀軍若是真敢迎戰(zhàn),我賈拓手中長槍,即便是王平親自上來與我交鋒,我亦不懼他!”賈拓將長槍在呂文面前晃了晃,嘴角似乎帶著一絲笑意。
此次南征,魏軍中十分顯著的一個特點就是大量啟用青年將領(lǐng),如呂文,向冀之流,賈拓,席當(dāng)之輩,幾乎都是魏軍的后起之秀,在軍中才能出眾,但地位卻不及魏將中的些許老將。
賈拓者,曾在諸葛亮四五次北伐中分別迎戰(zhàn)了漢將張翼和漢將廖化,匹馬單刀之下,二人都難以拿下賈拓,驍勇之稱也算得上,此戰(zhàn)能充呂文之副,是很大膽的年輕組合。
賈拓引著五百鐵騎,踏著風(fēng)塵就一路朝著略陽而去。
略陽城上,陰濕天氣的原因,遠方的祁山道上并未如往日一般揚起漫天沙塵,只是傳來隆隆之聲,王平聳立于城樓之上,甲胄加身,雙目迥然。
“稟上將軍,魏軍殺來了?!避娗閭鱽怼?p> 此刻的城樓上,姜維和吳班都在王平左右,靜候著魏軍的到來。
方今可謂是不見其人先聞其聲,五千魏騎并非是呈奔襲之姿,反是以不快不慢的速度,一面向前推進,一面吶喊壯威,老遠就能看見其旌旗爍動,迎面撲來的就是聲勢之大。
“千人而已,作此狀,未免有些不自量力?!眳前鄵u搖頭,扶著長刀說道。
“千人也是人,魏軍算準(zhǔn)了我軍會閉城不出,便大搖大擺的來了?!蓖跗洁溃叭羰菗Q個地方,不是在這略陽,我王平定讓他有來無回!”
話音剛落,魏軍騎兵已緩緩映入眼簾,步入了略陽以北的寬闊地帶,隨著魏軍的徐徐展開,王平方才意識到,財大氣粗的魏軍竟然只派了不足千人前來做先鋒?
“伯約,看來魏軍沒把我們放在眼里啊,這才多少人,胯下一匹馬,手中一支刃,就敢來此撒野?”王平臉色僵著沒變,只是嘴巴緩緩蠕動著說。
姜維聽了,只是不屑地笑了笑,提了一嘴:“將軍只管看好,魏軍若是敢上前挑戰(zhàn),即代表著魏軍大隊隨后即來,若是魏軍于道口停留,那便說明魏軍大隊尚且有些距離。所謂前軍,無非就是來打探我軍虛實的,在魏軍沒有上攻城器械之前,末將有信心將其盡滅?!?p> “何須伯約出手?”吳班于右側(cè)插道,“上將軍,前一戰(zhàn)末將打的窩囊,今日魏軍再犯,我吳班定然不會再現(xiàn)前夕之恥!“
“來了?!蓖跗街噶酥盖胺?。
眾人拾目望去,魏軍乃是列陣而來,勒馬徐徐而進,行至半道,那賈拓先行勒馬而出,提槍夾馬急進,先行來到略陽城樓之前,韁繩落定,一眼就看到了城樓上的王平,對于王平,賈拓見過不止一面,屢次交戰(zhàn)之下,也算混了個面熟,只是王平不識得自己罷了。
“來將何人?”城樓上,吳班大喝一聲,四下肅靜之余,暴喝聲平地而起,冷局霎時被打破。
“魏軍先鋒....副將賈拓!”賈拓猶豫須臾,轉(zhuǎn)而自報家門,“吾乃魏將賈仁之子?!?p> “賈仁?”吳班一怔,側(cè)首嘀咕一句,“這賈仁是何人?”
“賈仁...黃老將軍的手下敗將,這個賈仁曾經(jīng)從荊州撤走,據(jù)說是劉表的舊部,后來順了曹操,漢中之戰(zhàn)時,是夏侯淵的部屬,死在了定軍山上?!蓖跗匠了柬汈?,緩緩道來。由于漢中之戰(zhàn)時正好是王平降漢之際,在魏軍中任職的他對這個賈仁頗有些印象,對于漢軍而言,且不論時代有些久遠,僅憑這人沒什么名氣,又被黃忠殺了,自然也就難以引人注目。
不過他兒子這不就來了嗎?
“賈拓!既然你是賈仁的兒子,又焉敢領(lǐng)兵至此,莫非忘了賈仁是如何死在這略陽之側(cè)的定軍山上?亡魂期年而不散,豈能觀得其子再度殞命于此?本將姑且給你一次機會,你若是引兵散去,自然免遭一死,若是不去,休怪我出手無情了?!?p> “王平!你個狗盜之輩!昔日便是你引兵降蜀,使定軍山失了側(cè)翼,若干年來,不思悔改,助賊篡逆,是曰不忠不孝無功無德之人,還有何顏面活在這世上,昔日幼時尚且不知,今日來到此略陽城前,我都替你羞愧難當(dāng),說來可笑,這略陽城頭所站的三位大將,竟然兩人都是我朝降將,實乃可笑,莫非蜀漢無人乎?”
“賈拓,你跋扈至極,將死之日就在今日,待我拿你!”
吳班臉泛血色,直指賈拓,轉(zhuǎn)身快步下樓,披掛上馬,接過副將所遞的長刀,移步至城門之前。
賈拓并不言語,其身后的吶喊助威之聲已經(jīng)湮沒了現(xiàn)場的沉寂,同樣的,漢軍方面自然是不甘示弱的,戰(zhàn)鼓聲驟然響起,整個略陽城墻上的十八通鼓一齊擂響,聲震滔天。
姜維眼中,此氣氛盡然是顯赫,但決然算不上宏達,魏兵五百出頭,一人一馬,自然算不上重兵壓境之態(tài)勢,即便是陰云懸天,塵埃著地,渾然也未覺那般凄慘而無可奈何之感,在這股清涼之下,姜維只覺得快意舒爽。
昂面對著暗藍的天空,深吸一口氣,緩緩?fù)鲁?,籠罩在如雷貫耳的戰(zhàn)場之中,又恍如隔世,似乎快馬單刀盡然和自己沒有關(guān)系,待長氣吐盡,吳班已然勒馬沖出,身側(cè)的城樓兵舉起長戟高聲大喊,摻雜著風(fēng)聲,似乎也難以辨清他們究竟所喊為何,只聽得濃濃的“吼吼吼”抑揚頓挫。
“元雄傷病未愈,此刻出戰(zhàn),恐有不妥?!苯S提醒道。
王平微微頷首,答道:“元雄自知有傷卻毅然出戰(zhàn),即便是敗了,那也是我軍的驕傲,你別看這賊將人高馬大.....”
話猶未盡,底下便傳來了搏殺之聲,長刀碰銀槍,電光火石起,一老一少你來我往,互不相讓,戰(zhàn)刃碰撞之間,吳班已沖至魏軍陣前,賈拓來到略陽城墻之下,彼時,聲勢再起,雙方鼓噪?yún)群埃瑑扇嗽俣葰⒅烈粓F,槍抬刀落之間,鏗鏘聲陣陣傳來。
十合下來,近乎不分上下,如火如荼間,兩邊將士看入了迷,或有人如呆若木雞,目光鎖著那揮動的白刃,未多眨一下眼睛。
至五十合時,局面已然開始漸漸轉(zhuǎn)變了,吳班的體力顯然是不如一個壯年小伙的,并非人人皆是黃漢升,年近七旬猶能血染黃沙,加之瘡傷出血,吳班的右臂每次抬起幅度都十分輕微,漸漸被賈拓找準(zhǔn)了弱點,窮追猛打。
“上將軍,元雄恐有危險。”姜維盯著二人交戰(zhàn),正望見吳班左手單臂擒著長刀,死死地鉗住賈拓的動作,這并非什么好兆頭,只能說明吳班在強行止住賈拓的下一輪攻勢。
“伯約,你速速去換下元雄,斬殺那賊將!”王平見此狀,也有些著急。
姜維抿了抿嘴,喃喃道:“恐怕來不及了?!?p> 言罷,姜維四下望了望,只見右側(cè)一兵士的后背掛著彎弓和箭矢,姜維不見猶豫,將其從士兵身上卸下,當(dāng)即搭弓拉箭,瞄向了戰(zhàn)場。
“有把握嗎?”王平的眉頭微微有些彎折,不是他不信任姜維的箭法,而是吳班和賈拓幾乎是扭打在一起,若是一個不慎,吳班可能有性命之憂。
姜維沒有出聲,死死盯住吳班的左手,此時此刻,吳班的左手摁著賈拓刺來的長槍,而右手顯然是無力在掄起長刀,只是歪斜地支撐在地上,強行維持著平衡。
拉弓的姿勢于一幫吶喊的戰(zhàn)士之中實在是過于張揚,姜維這一舉措很快被賈拓捕捉,賈拓一時心急,便要快速抽出長槍,躲閃此箭,奈何額間盡是黑汗的吳班愣是沒有松手的意思。
“老匹夫,松手!你這個老匹夫!”
賈拓叫罵兩句,見吳班無回應(yīng),顧不得堅持,只得松開長槍,自己由于慣性向后彈去,而吳班所拽拉長槍隨著自己的力量向后倒去....兩人各自墜馬下地,吳班哀嚎一聲,在地上打了個滾,有些吃力地爬了起來,而對面的賈拓可就沒這么好的運氣,墜地之際,雙方喊聲驟停,皆屏氣凝神地觀望著這一局面。
瞬間沉寂的戰(zhàn)場上只有一聲“嗖”霹靂驚起,離弦之箭脫弓而發(fā),于空中抖動些許,正中賈拓的胸脯,箭頭穿甲而過,扎入凡軀,巨大的推力不僅沒有使賈拓立馬站起,反而是將其推出去數(shù)米之遠....其后的軍士驚呼一聲,立馬上前來攙扶賈拓。
利箭穿脯之下的賈拓只覺得霎時魂都飛了,只知道自己還在微弱的呼吸,被將士們往后拖的時候心窩疼的發(fā)麻,欲要呼出又毫無力氣....
“我....我....”
賈拓的嘴角已然是掛著淤血,眼睛怎么睜也睜不開.....最后時刻,他只能隱隱約約看到似乎是呂文的大軍趕到了。
的確如此,當(dāng)魏軍兵士拖回賈拓之時,略陽城中立馬派出軍士架回了吳班老將,同時,魏將呂文也引軍殺至現(xiàn)場,方才至此,便見得諸兵士簇擁著一人,呂文趕緊下馬,所猜不錯,正是賈拓。
呂文微微蹲下,接過兵士懷里的賈拓,箭頭雖未取出,但血已經(jīng)是止不住了,透過甲胄不斷向外涌出,轉(zhuǎn)眼間,賈拓已再無呼吸,靜靜地躺在這片沃土之上,相隔二十里,便是他父親陣亡的地方,定軍山。
父子二人,一人死于定軍山上,一人死于定軍山下,也算是死得其所,命運就是如此弄人,生生之息幾時休呢?
呂文的大軍趕到,略陽早已經(jīng)城門緊閉。樓上的姜維緩緩將手上的弓箭還給那兵士,自己輕輕拭去了額頭上如黃豆大小的汗珠,不只是姜維,王平也提心吊膽的。
好在吳班只是舊傷復(fù)發(fā),并未添新傷,如今也算是個年邁之將了,論兵略膽識自不必多說,但真要橫刀立馬和別人大戰(zhàn)三百回合,仍需姜維這般巔峰戰(zhàn)士。
抵達的呂文被這一幕氣的面色發(fā)紅,加之身邊士兵盡數(shù)都言乃是蜀軍放了冷箭射殺了賈拓,這下好了,還未迎來首戰(zhàn)先鋒副將先行陣亡了,呂文真是氣不打一處來,當(dāng)即命令全軍立刻撲上去。
王平下令放箭射住陣腳,魏軍不得前進一步。
“卑鄙!卑鄙!”呂文破口罵了幾句,拋下幾具尸體,勒令暫且后撤至安全距離。
后撤百步之后,呂文連番遣了幾波人上前挑戰(zhàn),但漢軍皆掛免戰(zhàn)牌以謝戰(zhàn)。
如此一來,呂文誘敵是成功了,但副將卻折了,不僅沒有給漢軍氣勢上的打擊,反而折煞了自己的進軍之勢頭,這令他懊惱不已,甚至略略悔過自己方才命令賈拓先行....
略陽城上,吳班已不再出現(xiàn),吳班自回城之后,雖然正常的行動并不影響,但仍舊很虛弱,于是便在城中休息。姜維立于王平身側(cè),兩個人一左一右,如同魏軍無法逾越的天塹,就釘在這略陽城中。
“伯約,看樣子來了四千多人了?!蓖跗讲[著眼略微觀察了一下魏軍的陣勢。
“回大將軍,絕不少于五千人?!苯S補充道。
“看樣子是一場硬仗?!蓖跗洁溃按藨?zhàn)伯約你可有良策?”
“良策倒無,但城中尚且有壕溝相隔,即便是城破,轉(zhuǎn)入城中作戰(zhàn),以兩翼之軍側(cè)擊和尾擊魏軍,糧草一日不斷,我軍一日不退。”姜維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