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街道上寒夜冰冷無比,上空圍繞著一圈暗淡的極光,昔日天然純潔的天文景象一改從前變得污染混濁。
莫然帶著弟弟莫語走出書館,迎面看到一片黑壓壓的人,他們圍著半圈讓開了一點距離,中央的人神情嚴肅,舉刀的刑官換了副行頭,白色的衣裳背紋一個紅圈,印上顯眼的“斬”字。
隨著這伙人的行動,外圍的一幫人也跟著走,他們一面高呼一面議論,仿佛什么值得觀看的場景即將到來。
不多時,拉著犯人的刑車停下,人群的沸騰也跟著停下。
刑官個子高大,臂膊有力,正等著監(jiān)斬官訴說犯人的犯罪理由及公開他的身份來歷,安靜了半響,人群再次吵鬧起來,他們將監(jiān)斬的氛圍推向高潮,那監(jiān)斬官見狀壓下手示意暫停。
這伙人便像被捏住脖頸無法呼吸無法動彈的將死之物全部漲紅了臉卻不敢再發(fā)聲。
“這伙囚犯,私自制作陶罐并從事販賣,理應是要斬的。”監(jiān)斬官宣告理由。
“要斬的要斬的?!边@伙人附和。
“即便如此,但他并未造成損失金額巨大之罪,理應是不該斬的?!?p> “不該斬?不該斬!”這伙人附和間多了探討的異語。
“可依法規(guī)定,但凡從事販賣或私自制作陶罐者不僅要收押且要斬首示眾?!?p> “該不該斬?”這伙人中有人疑問。
“該斬!”監(jiān)斬官的話終于是令他們服下了定心丸,安了心神繼續(xù)觀看。
“收押犯人十名皆應斬之而后奏,是為真理!”宣告理由完畢,監(jiān)斬官令下刑官應聲舉刀。
這伙人踮起腳尖,后方的人更是努力搭肩扶墻為了能夠看清行刑的場面。
“呲”只聞聲不見影般的動靜下,前排的人叫嚷起來,排山倒海的氣勢圍著這黑壓壓的人向后退去,尖叫聲歡呼聲此起彼伏。
莫然遮住了莫語的眼睛沒讓他看。
騷動持續(xù)著,一位老嫗鉆出人堆向刑官哭喊,人們卻在一顆黑乎乎的東西掉落間擁擠成一堵人墻擋住了老嫗的去路,這哭喊被哄鬧掩蓋,最后消失。
“你殺了我,終將會有無數(shù)個我對你奮起抵抗的!”最后一個犯人咆哮道。
“喲呵,倒有幾分反抗的精神……可惜你終將死去;你生前未做一件好事,你將死時迸發(fā)的精神卻可供人食用,再長他人志氣,也算是件很好的事情了。”監(jiān)斬官冷笑,也許是他的話有理,圍成圈的人們也跟著冷笑置之。
他這下明白了一件事,前些日子大哥跟他說過的話:自古以來不少有順從的人,可也有反抗的人,若是順從小于反抗,那便要吃了有反抗精神的人以至平衡心神,總之順從是絕對要大過反抗的。
可他不信,反抗是基于壓迫的,怎會有順從大過反抗的一天,如果這天終會到來,那絕對是人失去了思想,自古以來更不少有乏暴君的帝國,若是只會順從,那是怎樣的悲哀。
于是他大嚷道,“制作和販賣陶罐在舊時代是合法的,就算是上面的圖案也不過是彩繪的裝飾,更不要提上面印著的東西了,那是迂腐者才信的!”他話剛說完刑官立馬提刀上前,在一眾泛著異光泛著激動的表情下毫不留情地斬首。
“你的媽媽的,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就該先斬了他!”
“這死囚的反抗精神還挺強,不知吃了會怎樣?”
“怎樣?當然是長自己的志氣,令自己的心情快活了!”
死囚的死,不但沒有讓他們沉思,反而讓他們議論起反抗精神的好處來。
幾個幫手帶著潔具清洗了斬首臺上的血跡,紅黑混在一起,正待他們倒掉,一小群十來歲的孩子從人群涌出來,用瓷碗舀著血水,盛了半個木桶笑著跑開了。
他們還唱著歌:魂若來魂若去,牛頭馬面在地獄。
等他們愈發(fā)走遠,這群徘徊者回過神來,再將渴望的目光投向監(jiān)斬官。
“大人,這些尸首該如何處置?”這是他們關(guān)心的話題。
“如何處置?不如剜去一些肉,倒是不能浪費了這反抗的精神。”
“對對對,是不能浪費的?!?p> “可是這人多勢眾,怕是不夠分吧?”
“那就賣!”
“賣?”
“我們從來講究公平,買賣便是公平的!”
“可是這錢財不均,有人窮有人富的?!?p> “不怕,今兒個就從蔡先生的算賬本子上添幾畫,總可以賒賬的嘛!”
不待眾人有所反應,所謂的蔡先生立即從人群中走出來,大家自然而然地讓開一條路,這路雖不寬敞,然而足以將蔡先生的黃金光芒顯現(xiàn)出來,大家皆露尊敬。
“都有誰要賒賬呀?”他仿佛很好說話,眼睛也都瞇著。
他把賬本掏出,一伙人蜂蛹而上,衣衫襤褸的、面容黃瘦的、行如朽木的無一不來。
某一時刻,圍繞著斬首臺的人劃分為三,外圍的人鬼似的游蕩不定,內(nèi)圍的人牲畜似的爭搶,而在這二者之外的還有一圈人,他們目不斜視迎風前行。
十具死尸不下百人瓜分,監(jiān)斬官熟練地從巷子里那家診店的門上取下就診牌,在手心翻了一圈,看見了上面的字,眼底漠然,找了一只筆再寫四個字在牌子后面的空處,那四個字是“價高者得”,之后剜去了一片片的肉稱上了斤兩,有人心滿意足地回去,心情快活;有人垂頭喪氣地回去,嘴里仍在念叨,“你的媽媽的,總該叫人將你全分了去,叫你尸骨無存才好!”
冬天時分的云龍城,太陽是很少看到的,整片天是灰蒙蒙的一片,下午天也黑得快,這伙人完全分完了肉以后,夜幕落下,風更顯得陰寒,診店門外不遠處的狗尚且意識到了冷,知道報團取暖了,那么斬首臺上的尸骨和暈厥過去的老嫗呢,他們意識到了什么。
“有些時候世界是很荒誕離奇的,我所看見之物和別人所看見之物,總歸是有區(qū)別,區(qū)別就在于誰能看到更多。”
莫然牽著莫語漫步在街道上,兩人的影子搖曳于風中幽暗的燈下。
凌晨以后黎明之前,朝陽好似奇跡般地出現(xiàn),驅(qū)趕了云龍城沉悶的氛圍,那塊診店門上的牌子因其主人的歸家緩緩轉(zhuǎn)動,牌子正面的四個字顯眼明亮,那四個字是“病者先醫(y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