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半月有余,江海洋有時上白班,有時值夜班,表面上日子如常。
沈默日日與之周旋,游走于曖昧又不超越底線的范疇,極力護自己周全。
然而,隨著日子一天天流逝,沈默的心也跟著不斷下沉。
長此以往,外界必然漸漸放棄對她的找尋;而她也不知道還能與江海洋斗智斗勇到幾時。
說不準哪一天,他一個霸王硬上弓,或是她一個意志薄弱,就有可能徹底淪陷……
到了那個時候,即便是出去了,她又如何面對方堃和其他人呢?
沈默心事重重地備著飯菜,等著沉重的外門被推開,發(fā)出“吱呀”一聲響。
那平淡無幾的響聲,對于她來說,卻像是戰(zhàn)斗的號角——她的神經(jīng)會隨之繃緊,“保衛(wèi)戰(zhàn)”就此打響……
在炒好最后一道菜的時候,江海洋依舊沒有回來,這于往日有所不同。沈默解下圍裙,心中犯著嘀咕。
此時,茶室里傳來一聲沉重的悶響,接著是玻璃破碎的聲音。沈默嗖地掉頭,往茶室飛奔。
由于老人的狀態(tài)每況愈下,沈默沒送幾天飯,江海洋就接手了這項事務(wù)。以至于她差點就把這個臥床不起,沒有任何存在感的老人給忘得一干二凈。
此時的江父既不能言語,也無法動彈,就靠江海洋每日的一點流食和源源不斷的吊針打點滴度日。
在沈默看來,這樣活著比死還要痛苦。她甚至懷疑江海洋是故意為之,要的就是讓他的父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默打開房門時,見江父側(cè)身摔在地板上,仰著頭,喘著粗氣。地上是摔碎的吊瓶,還有被他奮力拔出的,帶著血跡的針管。
“江叔叔!”沈默趕忙過去扶他。
江父用盡全力,顫巍巍地摳著身側(cè)的一塊木地板。
沈默會意,試了一試,竟真把那一小塊拼接板掀了起來。
一臺老式的平板手機映入眼簾。沈默激動得幾乎忘記了呼吸。
正在這時候,外面的大門“吱呀”一聲開了。
沈默情急之下,迅速將手機抓起,往胸衣里一塞,蓋好木地板,大聲叫道:“江叔叔!江叔叔!您這是怎么了?”
江父如釋重負,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眼球上翻,口吐白沫,全身不停地抽搐,樣子看起來挺嚇人。
沈默徹底慌了,不知如何是好,淚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不多時,一個高大的身影箭步上前,嫻熟地查看、處理、搶救……動作粗魯,不帶任何感情。
沈默靜靜退到一旁,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江父為了她能重獲自由,不惜賭上自己的生命,助她一臂之力。
胸口處的手機仿佛一塊烙鐵,灼燒著她的靈魂。
他倆都是江海洋的囚犯。然而從始至終,她都只想著自己要如何逃離,卻絲毫沒有給過這個每日備受煎熬的老者一點點關(guān)愛。甚至有時還遷怒于他,覺得他就是一個幫兇,是他配合江海洋給自己下的藥,這才讓她受困于此。
愧疚,如同一條恣意生長的藤蔓,縛得沈默無法呼吸。
“爸?爸!”江海洋背對著沈默,雙肩低垂,微微顫抖。
老者雙目緊閉,面如死灰。
“哈哈哈……死了?終于死了……”江海洋忽然放聲大笑,聲音沙啞。
沈默忍不住哭出聲來,為老者,也為自己;多日以來的壓抑,終于得到了釋放。
“哭什么哭!吵死了!滾!”江海洋猛然記起沈默的存在,忽地扭過頭來,惡狠狠地咆哮道,眼眶猩紅得猶如一頭困獸。
沈默嚇得倒退一步,捂住嘴,下意識地護住胸口,轉(zhuǎn)身朝K歌房跑去。
她記得江海洋說過,除了K歌房,到處都安了監(jiān)控。但沈默覺得這有可能只是江海洋對她的恐嚇。
她猜想,茶室、廚房和衛(wèi)生間應(yīng)該也都沒有安裝攝像頭。估計只有客廳和餐廳這樣的地方,才有攝像頭的存在。
一口氣跑回K歌房,沈默把手機塞在了沙發(fā)下面最里邊的地板上——那兒靠墻,又是角落,很是安全。
她打算等江海洋去上班之后,再來好好研究這部手機。只要能往外面打一個求救電話或發(fā)一條短信,她就有獲救的可能!
沈默沉浸在自己的喜悅之中,轉(zhuǎn)身時不小心撞上了菲菲的蠟像。千鈞之間,她及時將之護??;否則摔在地上,必然損壞殆盡。想起江海洋那張易怒的臉,沈默的背脊一陣寒涼。
注視著菲菲那雙漂亮的大眼睛,沈默的心里“咯噔”地一聲戰(zhàn)栗。剛才怎么忘了摁一下她頭發(fā)里的小機關(guān),讓她“眼瞎”一會兒呢?
剛才自己藏手機的那一幕,會被“她”看見嗎?沈默至今仍是不相信菲菲能附體。她現(xiàn)在這純屬于做賊心虛罷了。
朝夕相處半個多月,沈默幾乎確定了這只不過是一尊普通的蠟像。
而那一晚的“菲菲”,很有可能是江海洋自導(dǎo)自演的一出戲,也有可能是他的心魔作祟罷了。
妄想癥,或是人格分裂。沈默對心理學(xué)并不在行,但她憑直覺判斷,江海洋肯定有精神上的疾病。
這讓她想起一個故事來:
一對年輕夫妻帶著一對兒女到外地旅游。他們找到一處價格便宜,又頗具古風(fēng)的民宿,欣欣然入住。
宅子是一對老夫妻的,他們也同住在宅子的另一棟矮樓里。兩樓相對,中間隔著種滿花草的院子,角落里還有一口古井。靜謐而清幽。
小夫妻對周遭的環(huán)境很是滿意。他們帶著孩子白天出游,晚上歸來,愜意極了。
晚上,兩個孩子常常在院子里玩耍,抬頭便看見老爺爺在燈光下幫老奶奶梳頭。梳著梳著,他們還會笑盈盈地沖孩子們招招手,給他們幾顆糖吃。一來二去,孩子們和老人混得熟了,便管老人叫“爺爺、奶奶”。
有一日,“爺爺、奶奶”照舊給孩子們糖吃,還牽著他們的手往井邊走,說是帶他們看個“好東西”。
兩個孩子興高采烈地跟著去了。然而走到井邊時,兩個孩子卻發(fā)現(xiàn)那兒什么也沒有,便掃興地往回走。
可是那對老夫妻卻突然一人拽住一個,捂住了孩子們的嘴巴,不讓他們離開。
老太太激動地說:“乖孫兒啊,奶奶疼你!奶奶馬上帶你見媽媽去!”
老頭子附和道:“是啊!你們媽媽想你們想得緊吶!你們娘仨馬上就要團聚了!”
說罷,就想把兩個孩子往井里推。幸而孩子的父母見孩子遲遲未歸,出來找人,親眼目睹了這可怕的一幕。于是立刻大聲呼救,和孩子爸爸一起,把兩個孩子解救下來,并報了警。
原來,這對夫妻本有一個女兒,視若掌上明珠。
可女孩高中時談戀愛,未婚先孕,卻遭男友始亂終棄。
一天夜里,女孩想不開,投井自殺,腹中還帶著一對已經(jīng)成型了的龍鳳胎。
夫妻二人受不住打擊,一到晚上便思念女兒成疾。
妻子幻想自己變成了年幼的女兒,丈夫就學(xué)著妻子以前的樣子,給“女兒”梳頭發(fā)。
所以,當這那對小夫妻帶著年幼的兒女入住時,這對老夫妻便妄想著他們自己的孫子孫女也是這般模樣。
因而百般親近,又讓他們喊自己“爺爺奶奶”;進而才有了之前逼迫孩子投井的那一幕。
沈默覺得,心魔才是最可怕的魔鬼。
若是一個人無法從自己的心魔中走出來,就很容易讓自己變成那個魔。
那對老夫妻是如此,而江海洋亦是如此。
可惜她不是心理醫(yī)生,無法很專業(yè)地開導(dǎo)江海洋,更不知如何替他除去心魔。
或者,根本沒有人能幫別人除去心魔,每個人都必須靠自己才能走出困境。
不幸之人比比皆是。
要么成佛,要么入魔。
總之,開弓沒有回頭箭。沈默豁出去了。即使“菲菲”真會告密,那也就由她去吧。
橫豎不過一個死字,就如江父那樣??偤眠^現(xiàn)在的提心吊膽,備受折磨,生不如死。
想到江父,又想到那部手機,沈默內(nèi)心有悲,有喜,有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