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仙子擺了擺手，帶動著一絲云霧，道：“不妨事。”復又看著云海，一動不動。
云垣保持行禮的姿勢等了半晌，不明白這位大仙到底什么意思，壯起膽子又問：“那……小仙可以回去了嗎？”
“哈哈。”風仙子輕笑一聲，回答道：“你師尊都把你送給我了，你還想回去？”她轉(zhuǎn)過身來，坐在那歪曲樹干上，手一揮，云垣便身不由己地坐在了院落石桌旁的石凳上。風仙子看著他道：“在天庭看來，你是被卷入爭斗，為我所俘。在藥仙殿主眼里，他卻是用這個方式把你送來。他沒有安排開頭，也未安排過程，僅僅是指定了這個結(jié)果。所以你察覺不到他的安排，藥玄二也只是曉得是因你的道可能在這一層天?！?p> 風仙子用倦懶的青眼打量著他，又說道：“仙身凡心，修煉多年無法得道？長久練不出仙心的仙人，往往是其道實在機緣難尋，終究消散。”
云垣看著夕陽下隨風搖曳的身影，彷佛她下一刻就會消散于風里，又聽見她聲音飄渺，不禁越發(fā)覺得消散這種事就在眼前。心里卻忽然一絲驚慌也沒了，不自覺說出了自己的心聲：“仙子，藥玄二師兄也對我說過類似的話，我那時候的想法是，自己已經(jīng)平白多活了這么多年，若要消散，那歸于天地又如何呢？”
風仙子的聲音傳來：“那你又為何努力求生，救了那些仙人呢？他們要是死了，豈不是他們的命數(shù)？”
云垣沉默了一下，道：“我也不知為何，只覺得自然而然的消散我并不抗拒，求生救人也是我的本能，要我甘心受死或者對同伴見死不救，那是萬萬不能的。就像我問火靈仙子，天庭既然不一定要追求長存，為什么又要抵抗滅亡。她說天庭做天庭的事，神仙做神仙的事。我雖然沒能多么理解，但我想和我現(xiàn)在的答案應該是類似的?！?p> 風仙子搖了搖頭，揮手間又多了一杯清茶在手。她喝了一口，指了指云垣面前的石桌，赫然又多了一副茶具，冒著裊裊水氣。她言簡意賅地說道：“云露仙茗，喝了可助你體悟大道。”
云垣也不客氣，給自己倒了一杯清茶，端起來喝了一口，感覺沒什么感覺，就又喝了一口。
風仙子道：“這種幫助并不是立竿見影的，不必喝得這么著急，就當它是普通茶水就好?！?p> 她又說：“你可以這樣想，如果天庭不是這樣慢慢調(diào)查，而是主力齊出，一定要把暗域的秘密挖出來，會怎樣？可以預見的是，無數(shù)場大戰(zhàn)，無盡的消耗，結(jié)果卻是未知。用可以預見的重大損失去換一個未知的結(jié)局，是天庭無法接受的。但是任由暗域發(fā)展壯大，攻破天庭，也是無法接受的。天庭可以接受最終可能的失敗，卻不會主動找死或者被動等死。對你來說，也是如此?！?p> 聽得她說，云垣有所明悟，不自覺地笑道：“是了，正是如此。道既不顯，苦求又有何用？不得道而死和因為不得道就要接受死，天差地別?！闭f到這，云垣不禁站起身來，向著風仙子作揖行禮道：“多謝仙子解惑。我在天庭最后的這些年月，執(zhí)念于本就多活了這么久，枯等消散。自認為灑脫隨意，卻不過是陷入了迷障。小仙實在尚有求道之心，還請仙子指路?！?p> 風仙子點點頭受了他這個禮，示意他坐下，說道：“人間的修行者，將修行之路大致分為入道、得道、成道、合道等階段。實際上就算不是仙道，世間三千法則，條條都能窺得一線大道，只是仙魔兩道可得長生而已。譬如你在凡人之時，醫(yī)術(shù)便已經(jīng)達到了得道之境界，對于醫(yī)術(shù)已經(jīng)純熟于心，信手拈來。但現(xiàn)在就算成了神仙，也只是增加知識，卻沒有在醫(yī)道一途走得更遠，達到一法通而萬法通的成道境界?！?p> “而要成就仙軀，至少要達成下界所說的‘合道’階段，還是拿醫(yī)道舉例，合道之后你就成為了醫(yī)道本身，天地偉力盡在掌控之中。雖然因為修煉歲月和功法，合道也有強弱之別，但以醫(yī)道的道則凝練仙軀后，醫(yī)道不滅，你即不滅。下界合道強者通過渡劫化去凡塵因果，通過登仙塑造仙軀，而你已經(jīng)成仙，只需要合道，仙軀自然而成。但得道之前的境界若是時間無限，可以靠著苦修總能修得，之后則更多的是靠著機緣和悟性?？茨阍谒幭傻罾锏慕?jīng)歷，估計是煉丹煉到死都沒辦法合道了?！?p> 說到這里，風仙子看到云垣一臉躍躍欲試，于是停下來道：“有什么問題就問吧?！?p> 云垣凝出一顆仙丹虛影，問道：“既然道不滅，仙軀不滅。仙人又為何需要延壽的丹藥呢？”
風仙子看著那顆仙丹虛影，微微沉默，道：“一條河流進入大海之后，從什么時候開始它被稱作了大海呢？道是不滅的，仙軀是不滅的，但是從某天起，仙人便不是仙人，而是徹底的成為了‘道’，此所謂化道之劫。合道之前的仙軀消散，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如此，只是你意識不到而已。而延壽仙丹……則可以某種程度上保持自身，有更多的時間去修煉到更高深的境界?！?p> 云垣道：“那暗域沒有仙丹的幫助，豈不是……”
風仙子點頭道：“是的，暗域的仙人、妖魔等，化道的速度會越來越快，‘自我’會消失得更快，最后不可控制地融入大道。雖然這邊也有擅長醫(yī)道者，但是煉制的延壽仙丹，又怎么比得上天庭藥仙殿呢？除非反天盟執(zhí)掌天地，這種情況是不可能改善的?！?p> 云垣嘆道：“原來是這樣……”
“好了！”風仙子打斷他，道：“天庭獨占著延壽仙丹，反天盟，或者說，我們天時一脈，卻占據(jù)了衍道之法，連仙人的因果都能盡數(shù)推演。此法發(fā)動所需代價不小，藥仙殿主將你送來，除了用延壽仙丹作為交換外，還與我?guī)熥鸺s定，只有你的道在天庭的時候，你才回去天庭。若是你的道在暗域，或者衍道失敗，你就留在暗域?！?p> 留在暗域？那豈不是要和天庭作對？云垣不由得遲疑起來。
彷佛看穿他的想法，風仙子道：“你不必介懷是否要與天庭爭斗，你要做的僅僅是幫助天時一脈監(jiān)控暗域諸多勢力，而幫助天時一脈，并不代表你背叛了天庭……”
云垣一驚，這些話能和我說嗎？
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風仙子一指點向云垣，似乎是用了什么法術(shù)。她說道：“這樣一來，剛剛的對話就只有天時一脈能夠知曉了?！?p> 話已至此，再拒絕就不禮貌了。云垣用之前悟到的感知自身吉兇之法對接下來的事情預測，沒覺得有啥問題，忽然又想起她的話，問道：“仙子剛剛說了衍道失敗？會失敗嗎？”
風仙子道：“我從未遇到過衍道失敗的情況。雖然很少出現(xiàn)衍道的時候，但以往就算是推衍得模模糊糊，也總是大差不差?！彼烈饕幌?，抬眼說道：“會成功的！”
話音一落，只見茫茫云海中忽然出現(xiàn)一道飄渺如同漩渦的巨門，帶動絲絲云氣，攪動著最后的晚霞。其門中，乃是一片虛無。
風仙子道：“別再問問題了！進去吧！”
云垣便不再廢話，一拂袖袍，飄然飛入門內(nèi)。
乍一進入，云垣便感覺到自己突然縮小成一顆光點，忽然所有的黑暗都朝著光點涌來，如同漩渦吸水，在黑暗中顯現(xiàn)出一道道螺旋的痕跡。稍頃，那些螺旋之中短的，便被光點吸收掉，只剩下一些較長的螺旋似乎永無盡頭。云垣心知那些就是自己可以走得比較長遠的道途，便分心感知。
第一條道途便是醫(yī)術(shù)之道，這條云垣已經(jīng)走過了，于是很干脆地放棄了這條他最熟悉的道途。
接著又是一條陌生氣息的道途，云垣還未來得及明白它是何道，突然感覺自己的意識被無數(shù)長線拉扯，不斷拔高，似要融化一般漸漸失去知覺。
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
這就是化道之劫？不知怎的，云垣心中想到了這個詞。
就在他漸漸失去意識之際，忽然如快溺死之人沖出了水面，整個人神清氣爽！還未來得及緩過來，就見一顆漫無天際的瞳孔，橫亙在更為無邊無際的虛空當中，死死盯著自己！
天之眼！
這里是哪里！衍道之法和天之眼有何關(guān)系！
只是那天之眼看著震撼，但是卻沒什么舉動。云垣不由得松一口氣，打量四周，忽然看到腳下一條熒光巨大河流，正從那天之眼中蜿蜒流出，定睛看去，腳下那彷佛無窮遠處，不正是自己與風仙子所在的小院！只是風仙子沒有動彈，那漩渦狀的門也沒有動彈。
這是怎么了？
這樣想著，云垣順著河流望上看去，在更加靠近天之眼的河流上，突兀地有一個灰色的小點，赫然是一道模糊的半身人影！
云垣正驚疑不定，忽然見到那人影也注意到了他！云垣正要轉(zhuǎn)身，就見那人影在空中用術(shù)法打出三個大字：別回頭！
彷佛怕云垣跑掉，他立刻又打出幾個大字：九九歸一！
這時候云垣感到腳下產(chǎn)生了巨大的吸力，似要把自己吸回那處小院！在掉下去的最后一刻，他似乎看到那人影隔空向他扔來什么東西。云垣雖然不濟，但終究是個神仙，反應極快，在消失之際，伸手將那物件一把抓住，揣進懷里！
彷佛噩夢初醒，云垣猛然睜開眼，卻看到自己返回了風仙子的小院之中！
顧不得其他，脫口道：“天之眼！”
忽然腦袋一滯，咦？我為何突然想到了天之眼？恍惚間只覺得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事情，但是又沒忘什么事情。
風仙子倒是有些驚訝，道：“你看到了天之眼？你應該是不需要，也不能夠看到它的……”
云垣心下一緊，想著你莫不是要滅口吧，搖頭道：“不……可能是我記錯了。我只是似乎變成了一顆光點……這衍道之法竟然來自天之眼嗎？風仙子究竟是怎樣……”
風仙子擺了擺手，道：“罷了，此事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天時一脈原先本就屬于天庭，掌管著陰陽、四時、天候諸多權(quán)柄，天之眼的衍算之能，便有我?guī)熥鸬牟糠止?，因此天時一脈叛出天庭后，也帶走了部分天之眼的能力。我們加入反天盟前，他們雖然能打，卻互相看不順眼，天庭一直占據(jù)優(yōu)勢。我們加入后，靠著天之眼的能力出奇而動，奪取天庭造化，創(chuàng)立暗域，反天盟才有了根基。因此天時一脈成為了反天盟之首領(lǐng)?！?p> 嚯！怪不得藥玄二師兄對你那么大怨念。
風仙子又說：“不提那些陳年往事，說說你究竟選擇了什么道途？”
云垣會議起剛剛的經(jīng)歷，成為光點后感知道途時的記憶模模糊糊，再用力回想，只記得幾個閃光大字，不自信地說道：“九九歸一？”
“九九歸一？”風仙子又重復一次，不禁也疑惑道：“何為九九歸一？”
云垣糾結(jié)道：“我也不知……”
風仙子搖了搖頭，道：“聽起來像是融合大道。但是你……”她看了看云垣，遲疑道：“融合大道至少要通悉萬法，你……似乎不適合?！?p> 什么話！什么話！云垣心中喊著，卻不好直接說出來。只是說道：“那這次衍道，算是成功了還是？”
風仙子說：“剛剛我提到融合大道的時候，你的心里沒有明悟，說明你要走的并不是這一條。你之道途應該是極為特殊，否則也不至于我未聽過。不過也不能說此次衍道失敗，畢竟大道茫茫，何談窺盡？明日你隨我去見師尊，想必就有了答案。”
她看看天空，此時夕陽已經(jīng)落下，只剩下點點星光與一牙清月，說道：“天色已晚，身為天時一脈，最遵天時之理，今日你便歇息吧?！?p> 神仙好像不用睡覺吧？不過既然風仙子說這是他們的傳統(tǒng)，云垣也不好吐槽。他看看這被月光覆蓋的清冷小院，說道：“那就依風仙子的意思，只是我應該在何處休息呢？”他開始懷念那個自己已經(jīng)建設(shè)好的小世界了，也不知道藥玄二那個胖子睡得香不香。
風仙子笑了笑，在月光下化做清風，忽而消散。風里傳來她飄渺的聲音：“那座城，我還要修補一番，這小院先借于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