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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秦書

秦書 卷五十七 列女類第七

前秦書 張仕一 2807 2022-05-13 18:52:16

  夫陰陽相合,天地之塑,乾坤之道,萬物所以繁衍,血脈所以綿久,然國家大事,在政與戎,故女子鮮預(yù),乏入紀(jì)傳,以是廣錄其事,別備類林,為《列女類》。

  圣王貞哀妃姚氏,名葵,字安之,河南平陰人。少好學(xué),與庠序諸生共從師,能誦解《三章》。圣王在洛,聞其名,往聘之,姚妃家以圣王漂泊京畿,不欲許。妃從窗后覩圣王,以為非常人,勸其父母,遂成之。

  崇寧七年,隨王南反投郝應(yīng)。八年春,梁廷發(fā)兵十萬來討郝應(yīng),先遣輕兵步騎二萬五千襲當(dāng)陽。會時高帝與圣王大軍在外,為梁軍所逐走,而妃與圣王一子二女皆在當(dāng)陽城中。當(dāng)陽受圍,城中人不滿三千,死御七日,不能敵,城破,妃與其子女曰:“我不能辱管將軍(注曰:時圣王為后將軍)?!彼炫e家焚宅,圣王聞之,哀痛幾于絕氣,遂立誓不復(fù)再取,以是圣王之嗣不傳。

  圣王封王,當(dāng)日請追贈姚氏,遂詔贈姚氏貞哀王妃,立衣冠冢于長安,帝手書為墓志。冢既立,帝與王曰:“知卿弟重情,然斯人已去,世人當(dāng)脫愁苦而迎新生。今既已為弟妻立冢追謚,情分章篤,卿弟何以久自神傷,不再取納邪?卿弟若深念其情,可惟納妾而已,空正室以追故人,何以孤苦余生而不綿子嗣焉?若弟妻在天有靈,恐亦不忍睹卿弟如是?!笔ネ蹀o曰:“彼既為我赴死,我豈不足為之守生乎?皇兄之言有理,然臣弟之心別有慮也?!钡蹏@而去,顧而語曰:“卿弟得彼,彼亦得卿弟?!泵糠赍扇?,王常來祭掃,臨終語王平曰:“葬孤與貞哀一處?!逼涞肽钊羰?。

  郝氏,名晨,字孟朝,郝應(yīng)長女。郝應(yīng)先是多子而無女,晚得郝氏,親愛異常。郝氏既長,紅顏國色,名聞荊楚,乞妻者相屬,應(yīng)皆不欲。

  韓豐既平荊州,求郝氏于高帝,高帝許之,事在《韓豐傳》。新婚夜,豐入室,見郝氏在,退而拜曰:“豐武夫莽子,敢貪絕顏,未嘗問小姐之意,愿小姐不棄。若有嫌惡之心,豐退而已?!焙率蠈υ唬骸熬寐剬④娞煜旅麑?,四海威震,妾身得配將軍,天賜之幸也。”遂成昏,情愛甚篤,相敬如賓,為當(dāng)時之佳話。

  開陽十九年春,帝大議群臣,欲加兵鮮卑,以韓豐副廢太子出征。臨行,郝氏為豐整甲,問之曰:“府君此行萬里,何日得歸?”豐對曰:“短則三月,久則盈年,苦卿待我?!焙率闲Χ唬骸按笳煞蛑驹谔煜?,豈可戀兒女情長?”豐視郝氏曰:“我之天下即卿也,不在萬里,亶在眉前?!焙率闲叨曝S曰:“不聞古之名將有此語?!必S對曰:“古之名將誠勇,而無良妻若卿,用無此語耳?!焙率下劧厥妆持唬骸案┖醚远裳粤钌??!必S往抱郝氏曰:“卿真曠代之令色也?!睍w之揚來拜送,撞此景,反步趨走,豐察之,呼曰:“之揚何事也?”之揚走而對曰:“已無事,我徒來取羞耳?!?p>  郝氏送其軍于郭門,又語曰:“沙漠苦寒,務(wù)自顧也。”豐對曰:“無卿之地,雖交趾亦寒?!焙率闲叨分唬骸氨妼⒔栽诖?,何以此言?”隨行諸將聞之皆顧左右而言談,若不聞此語。郝氏曰:“聞遼域有醫(yī)無閭之殉圩琪(注曰:殉圩琪者,美玉也,在醫(yī)無閭山可得),府君若便,為妾尋之。”豐勒馬曰:“奉令,必不忘,卿在家俟我足矣。”遂發(fā)。

  而太子深入,為鮮卑所破,敗還,豐為鮮卑所虜,而太子推尤于韓豐,且言其已降鮮卑,諸臣承太子旨,遂大議抄沒豐家。郝氏聞之,勃然曰:“府君天下名將,忠肝義膽,焉能屈膝降虜,而棄今上揖請之恩乎(注曰:高帝揖請韓豐之事,見《韓豐傳》)?此必豎子誣言也!”然群口訾責(zé),郝氏不堪其辱,遂慚憤自裁,有二女,亦從自盡。韓豐在鮮卑中聞之,遂降,事在《韓豐傳》。

  閻氏,不知名字,馮翊人。其父為讎所害,逢其兄弟皆死,其已嫁,無人為報,其讎家雖欣,以為天幸。閻氏聞之,憤憾不已,遂自絕其夫家,欲往報讎。其夫家知之,語曰:“汝孝女,然按法,我不能替汝報讎(注曰:以秦法,婿為妻家報讎不可贖金以免),今汝既有此心,我可助之。若使汝讎家知汝與我已絕,必有備,我為汝匿此問,汝但去耳?!遍愂纤熘x其夫家,變衣改容,于馮翊大逵待其讎家,見乃攔之,陽為問路,遂刺而殺之。馮翊郡府聞之而報,時太宗在位,嘉之孝勇,詔不罪。

  金氏,不知名字,新羅人。趙默征新羅,見其貌美,遂欲取之。既還,會太宗欲以之尚公主,遂以金氏為妾。然默與公主惟名言夫妻耳,實與金氏情篤。

  趙之揚既死,默陰圖楊零,金氏每相協(xié)助,趙默之梟楊零而鴆孝宗,金氏頗預(yù)其奸謀。而趙默既鴆孝宗,篡逆之心已生,遂厭公主,常肆辱罵,金氏亦每加毆拳。公主不堪其恥,絕食而死。

  趙獻篡位,尊為偽太后。宏長七年,與趙獻同自焚于洛陽。

  晉王武哀妃梁氏,名陸,字長亭,瑯琊莒人。少有勇力,好弓馬,雖男兒不能與之爭衡,其父每責(zé)之,欲使其改,妃皆不然,謂之曰:“丈夫可彎弓躍馬,我何不可?”

  晉王秦良時為莒公,聞其名,奇之,求相見,與言談,甚悅之,請取,遂成昏。每與晉王共練騎射,偶能在晉王之上。

  晉王既從義軍,妃亦隨。時中興之業(yè)初起,戰(zhàn)事頻仍,常闕斗將,王遂欲使妃領(lǐng)一陣。眾將聞之,哂笑不止,皆曰:“王妃弱女子,何以擔(dān)甲胄,此豈非晉王欲辱我等?”晉王大笑,使妃入,與諸將比弓,惟姚徙能稍勝之,余皆遠遜,眾將遂服,相顧言曰:“我等自取其辱耳?!彼斐J雇蹂I(lǐng)弓弩營。

  宏長二年六月,晉王斗戰(zhàn)河北,北鄉(xiāng)廣平,欲清后虞,然后南鄉(xiāng)。留王妃以三萬眾守魏郡。七月,賊酋趙獻親將大兵十五萬犯魏郡。妃書于晉王曰:

  “敬呈夫君:夫君既北趣廣平,賊酋趙獻聞魏郡虛危,故席卷來犯。此間雖眾寡懸殊,然夫君已久臨廣平,若斯時回援,則前功盡棄,故賤妾敢請夫君莫以此為懷,全力以拔廣平,俟廣平已徇,再歸援魏郡。賤妾會奮必死之心,窮忠誠之志,堅守不移,與城存亡。若能蒙祖宗保佑,得復(fù)生見夫君,則賤妾幸事;若城破身死,亦不失為社稷忠臣,流芳竹帛。幾夫君竭心于斗戰(zhàn),莫以此為憂慮也?!?p>  初,晉王聞斥候偵得趙獻往趣魏郡,亦欲先下廣平,而諸將以王妃在魏郡,請先回援。晉王不以為然,曰:“今廣平垂克,大軍若少歸,無濟于事;若悉還,則前功盡棄,且恐腹背受敵。社稷大事,豈以我私情而廢也!今諸將但奮力薄城,蚤拔廣平,然后奔馳赴救也。”遂為書以與王妃曰:

  “良敬呈愛妻:今聞賊酋趙獻悉眾犯魏郡,余頗擔(dān)慮卿之安危,然廣平垂拔,若此時回援,前功盡棄,且必為賊軍尾跡,腹背受敵,蹶顛三軍也。故乞卿能屏城固守,俟余克徇廣平,必即刻電發(fā)而還。此非余之無情,實為社稷存亡計也!愿卿莫責(zé),卿脫有不測,余必擬圣王之于姚妃,誓不負卿也。”

  于是晉王與王妃各得彼此之書,遂安。王妃乃以三萬之眾,抗拒逾月。趙獻初使全軍肉薄臨城,妃拔劍徇眾,激勵將士曰:“今天下存亡,在此一戰(zhàn),諸君務(wù)奮死戮力,與此城共存亡。我雖王妃,亦不后諸君,必為三軍前也!”妃遂親貫甲胄,奮戰(zhàn)于郫壘,身先士卒,帥勵將兵,轉(zhuǎn)斗垣墻之間,躬冒箭石之襲,環(huán)城戍衛(wèi),應(yīng)鋒摧折,故人皆懷效命之心,抱必死之志。趙獻見其難克,遂造鉤車沖樓,妃使人以火焚之。獻又欲為地道入之,妃乃撅橫溝于城內(nèi),沮破獻眾。獻久攻不克,遂遣人說妃,妃皆斬之。獻大怒,使全軍莫可歇息,晝夜攻逼,魏郡四墻皆壞,幾夷平地,王妃遂親將士卒立柵以距之,堅守月余,趙獻仍不能克。會晉王還援,獻遂解圍而去。

  晉王還,王妃待之于城門,遙望其身影,遂趣步而前,晉王急下馬相迎,王妃遂抱晉王而泣涕曰:“妾以身不復(fù)見王?!睍x王撫其背曰:“實苦卿矣,余之過也?!彼煜鄵矶娬吣淮箿I。

  四年春二月,王西伐河北,以王妃兵七萬為左,斷邯鄲南。王妃推鋒斗戰(zhàn),三月,連拔陽平、魏郡,斬其太守,首虜萬計。

  五年夏,王師既入河南,趙獻遂棄并州,悉兵南來,晉王乃使王妃帥偏師四萬,收服河?xùn)|諸郡(注曰:并州郡縣多在大河之東)。王妃徐行擂鼓,耀甲揚威,傳檄所在,郡縣幡然從義。并州義將衙坤亦以朔方、五原、西河等地來歸,并州克復(fù)。

  六年十月,將所部會晉王攻光洛陽。七年,天下光復(fù),王妃遂解任還家。

  初,王妃既有勇力,性頗剽悍,每與晉王沖撞,至于毆擊,晉王頗怨苦之。晉王居洛陽時,一日,晉王與王妃爭,王妃持帚驅(qū)晉王,王遂逃至宋王宅,至夜猶不敢還,與宋王嘆曰:“我天下名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竟至若此田地?!彼瓮跖c宋王妃情好頗深,每互喂飯果,相調(diào)為樂,以是宋王嘲晉王曰:“觀王妃之勇,豈非遠過于趙獻乎?”晉王仰天曰:“我掃蕩四海,威震宇宙,不意委屈至是矣!”后晉王婁欲納妾,王妃每聞此則怒,斥責(zé)不止,以是晉王日益怨惱。

  一日,晉王自長安來朝光宗,光宗見晉王憂愁,問曰:“皇叔近日操勞越度邪?何容顏頹廢乎?”晉王嘆曰:“臣妻剽悍,此陛下所知,臣實困厄于此也,陛下可有善法賜臣邪?”光宗揣思,與之曰:“朕以為皇叔始終皇叔,而人盡可皇嬸也。然西域自趙氏篡逆以來,久絕華夏,甚憂朕心也?!睍x王會其意(注曰:光宗欲助晉王休王妃,而以征西域為易),請曰:“臣愿效犬馬,掃平西域?!惫庾诖髳?,蓋玉璽印于一空紙上,與晉王曰:“皇叔欲何為,自書之?!睍x王知上意,乃代光宗書休王妃之詔。光宗復(fù)以中領(lǐng)軍之兵符與晉王曰:“禁軍久不操練,皇叔代朕為之?!睍x王悟之,遂將禁軍而持帝詔,圍晉王邸(注曰:晉王府在長安,臨時住洛,則曰?。?。

  王既圍邸,呼王妃出,以詔示之。王妃大怒,投詔于地,呵之曰:“昔中興之時,我以女子之身,為汝鞍馬關(guān)山,顛沛勞頓,今功成績立,嫌我年老色衰,欲休我邪?汝忘魏郡之事乎?”晉王對曰:“卿為天下斗戰(zhàn),非為我也。”王妃仰天笑曰:“不意汝負心若此,我身為王妃,死為王妃,不受休出之辱也!”遂撞柱自盡。晉王大驚,往救,已絕氣不得,晉王遂悔而痛哭,求贈謚,詔謚武哀。

  晉王諸長子皆王妃所生,晉王既逼王妃以至于卒,諸子遂常怨晉王,以是父子之間寡言也。

  史臣曰:夫忠烈勇義者,人之善性也,匪惟在丈夫,亦在女子也。姚氏焚宅,閻氏報父,義烈光章,足邁蕓蕓丈夫矣!至于郝氏不堪污辱而自絕,雖言貞烈,得無執(zhí)拗過乎?金氏同賊輔逆,誠孽婦妖婆。梁氏瀝血沙場,沖鋒戰(zhàn)陣,為社稷驅(qū)馳,救蒼生水火,誠皇秦之功勛也。而晉王終負其情,亦使人哀嘆,豈非晉王之義闕負心乎?君子所以恥之也。

  (注曰:臣以為,晉王直社稷垂危、宗廟倒縣之時,拔劍而起,挺身以出,轉(zhuǎn)斗九洲,戎馬半壁,翦戮巨寇之酋,匡清寰宇之難,救布衣于水火之中,光皇祚乎中夭之時,功莫大焉!其負梁妃之事,誠厥情義有闕,然寔私門內(nèi)事,不廢廟堂沙場之績矣,蓋瑕不掩瑜也。故人或言“千古完人惟圣晉”,雖贊譽有過,亦不為夸矜之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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