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得其矯詔，見其不改“皇”，大愕，惶恐不知所為，急召諸將吏及楊瓊于王府中會議。上傳詔遍示諸將，并發(fā)此前詔敕，指“皇”字曰：“卿等以為，此矯詔不？”諸將吏沸然，交頭接耳，上乃問楊瓊曰：“卿達(dá)，如何？”瓊徐然曰：“臣以為，今至尊大漸，內(nèi)外相隔，太子留中，事不人聞，而此敕文既乖前約，必是矯制，恐太子已行豺狼之舉，親犯弒父之奸，故欲詐我入京，以加屠害。今日之計，莫過傳檄四方，暴其大逆，星言電赴，徑搗東都，四海聞我名正而言順，縱不來相助，亦匪敢輕舉，則殿下以先發(fā)制人，摧之?dāng)M振槁，假汾絳鎧馬，破之等折枯，如是，天下不足定矣，此上上策也；若猶懷疑慮，坐甲按兵，則委人以抗旨之名，太子因之蠱惑四海，縱我再移檄遠(yuǎn)近，會皆不信我，謂我以詐，問我以何不早發(fā)，必是臨危狷懼，誣謗太子，如是，王惟能以并州之眾，與天下爭鋒，則轉(zhuǎn)攻為守，由先反后，勝敗孰歸，臣不敢料，此中策也；王若以太子心非蛇蝎，性違虺蜴，謂此詔之矯，徒其恐驚擾殿下，故權(quán)為此計，欲殿下入京，宣以兄友，期王弟恭，然后前嫌冰釋，宿恨煙消，伯仲相睦，昆季歡言，則王但奉此敕，匹馬南行，然臣不敢信之，俟王一旦啟程，臣則南面再拜，自刎家中，何也？不忍生見殿下之為人魚肉矣！故作斯了斷，以報王之殊遇耳，此下下策也。臣所能畫，惟此三策，王審今形勢，躬為斷決?！?p> 今上頷之，問諸將吏曰：“諸君作何？”并州記室佯登言曰：“若太子之敕誠矯，則此君之言是矣，若非矯詔，乃高帝一時忘易其字，如何？如我舉兵，豈不成亂臣賊子乎？”初，今上未嘗使外人知楊瓊，故珍以“此君”呼之。瓊欲言，并州參軍胡珍先對之曰：“士嘉所疑有理。然若此敕不假，至尊未有不諱，則縱我興兵，至尊問罪，我有由也，曲不在我，殿下以父子之情，據(jù)理之實(shí)，恐無妨矣；然儻坐待晉陽，若真如此君所言，則你我徒作階下之囚，枉為泉下之鬼。”佯登字士嘉，故珍呼之曰“士嘉”。瓊曰：“此公所言是也?！敝T將吏相顧紛擾，猶未能決，王妃楊氏從后出，再拜而跪于王前，高聲曰：“坐待則必死，起爭猶可勝。勝則君帝臨天下，臣妾得附龍鱗；敗則與君共赴九泉，生死同之矣！妾素?zé)o深略，惟知此耳，何復(fù)言哉??？”諸將吏見之，亦皆跪，齊聲喝曰：“惟王命是從，誓與王共生死！”今上遂定計，拔劍指天，厲聲曰：“皇天庇佑，事若有成，富貴與卿等共之；事若不成，九泉與卿等會之！”遂以“吊帝喪，誅不孝”為名，起于晉陽，移檄四海曰：
“今上萬歲至尊大皇帝自去秋九月，圣體不康以來，養(yǎng)氣后宮，屏絕內(nèi)外，時至今朝，將三百日。又洎乎今春以來，龍體大漸，滿朝卿將，未嘗入禁，惟太子秦序侍疾于“萬圣宮”，代為監(jiān)國，亦幾百日也。于此之間，宮中動靜，朝野靡聞；圣上安危，四海未曉，誠使宇內(nèi)膽吊，臣妾心焦！
然日來晉陽得洛京敕令，言萬歲疾篤，欲召小狼王入京。夫在疇昔，小狼王以邊關(guān)事密，與萬歲相約：凡萬歲與今上詔敕，并改“奉天皇帝”之皇字“白”下“王”為“土”，以別真?zhèn)味?。比年至?xí)x敕詔，莫不如此，王府皆有存藏，天下可為驗(yàn)證。而今日此敕，頓乖前約，料其形勢，必是山陵已崩，太子矯詔，欲害狼王。若夫萬歲以疾篤登遐，事不悖情，太子如何不發(fā)喪于海內(nèi)？而秘其事于深宮邪？豈非秦序已肆禽獸之毒，親行弒父之逆乎！
嗚呼！小狼王以萬歲之愛子，剖符封疆，寄任維城，期以捍衛(wèi)皇朝，報忠君父。然觀今日之局，萬歲處不測之中，元兇謀屠害之計，王以先皇血胤，國家藩封，焉能坐視天子崩以迷離，空縱孽息逞其饕餮？故歃血太原，誓盟并府，云聚鐵騎十萬，景從戰(zhàn)將千員，鼓噪揚(yáng)旌，鳴錚耀甲，發(fā)自晉陽，電趣京洛，鎧馬成群，跨壺關(guān)而越太行；驍銳接踵，濟(jì)汾谷而臨北邙。精兵奮威，賈百戰(zhàn)鮮卑之余勇；虎卒激昂，蓄疾仇豺狼之宿恨。夫以此斗戰(zhàn)，何堅而不摧；以此對敵，何強(qiáng)而不滅？冀以“吊帝喪，討不孝”，問罪豺狼，報償皇恩，洵名正而言順，必彈指可成功。
夫萬歲之臨四海，積年而累歲，故觀文諸君，或久食天家之俸祿，或宿蒙圣主之化恩，屬此君父罹慘之時，直茲虺蜴遘邪之際，焉能不憤？孰可安眠！誠忠臣顯純之秋，諒義士奮節(jié)之日！如何不枕戈撫劍以從義旅？奈何不簞食壺漿以迎王師？凡從義討賊，迎順伐逆者，拜官賜爵，山河指誓；封妻蔭子，金石為誠！傳檄四方，咸使知聞?！?p> 今上之興兵問罪，總并州見甲，凡有步騎十萬人，使佯登將步卒三萬，順汾水而南，趣襄陵，以為偏師，躬將大眾七萬人，使并州長史陳瑞將九陣“閻羅”，先乎移檄，銜枚裹蹄，兼行倍道，出壺關(guān)而越太行，陷邘城，臨沁水之北，今上乃移檄遠(yuǎn)近，帥余眾以繼之。留近幸惠諍留衛(wèi)妻子于晉陽，諍進(jìn)言曰：“臣有言，昧死請王上。”今上惑曰：“卿但語。”諍乃曰：“今王上既起兵以內(nèi)侮洛京，并州將士皆冒罪棄家而從。王上今留妻子于晉陽，是示將士以有后，則誰竭心肝膽？不若從妻子南下，將士以王上有必前無后之心，勢悉奮力以戰(zhàn)。不然，眾將士睹王上慮妻子，各亦慮其妻子，皆思顧望，莫存戰(zhàn)心，焉有棄家而從王上者邪？”今上善之，遂將妻子從軍。
師既動，今上問于楊瓊曰：“勝負(fù)何若？”瓊對曰：“彼若會天下精兵，固壘河南，鎖距險阻，我以藩王之眾，犯偪帝京，曠日持久，人心自疑，倘進(jìn)不能取畿甸，退必瓦解而鳥散，徒成禽耳；彼若遣勇將名師，越河而列陣，與我野戰(zhàn)斗兵，以逸待勞，勝負(fù)未可預(yù)知，然以大王之神勇，閻羅之驍健，將勝多而敗少也；彼若驅(qū)合司隸之兵，迫集三河之甲，推鋒遠(yuǎn)指，圖我晉陽，晝夜奔波，星馳電赴，比至我劍下，人困馬罷，士衰將乏，我以必死之眾，畜銳之師，摧其草云之徒，搗厥顛沛之將，一戰(zhàn)可舉之，進(jìn)而乘鋒南下，太子之顱，旬月可見！”今上又問曰：“卿預(yù)彼將如何？”對曰：“太子外憚大王之勇，而內(nèi)懷急功之心，必不取上下之策，蓋將行中策也?！倍庸缙溲浴?p> 邘城既陷，事聞洛京，朝臣惶懼，問于太子，太子初言帝未崩，而人皆求見帝一面，太子不能奈何，始言帝崩而發(fā)喪，即位靈前，于是內(nèi)外疑慮，以為今上檄文所言是實(shí)。初，高帝彌留之際，太子恐四海有變，故使明王赴襄陽，總督荊楚。至是，太子亦傳檄四海，以討今上。
二檄至各州，豫州屬前牧方卒，尚無新牧，太子以洛京之命，得以收其州兵；雍州為圣王所督，荊州為明王所督，而王后應(yīng)太子召而入京，故亦不奉太子檄，二王將兵赴洛，以助太子；揚(yáng)州、徐州郡門林立，其牧張驍、鄭談惟保州自守而已；兗州牧任成得二檄，亦惟守境而已，人或勸之，成曰：“我位已極外臣，何苦干此紛爭？”兩皆不應(yīng)；青州牧高玉弟青州司馬兼濟(jì)南太守岳問玉曰：“君侯何如？”玉曰：“此皇家內(nèi)事耳，你我兄弟但保州不為寇盜而已?！币嗳缧臁?；交州牧遲然得檄，亦如任、高而已；至于涼州牧王平、益州牧劉提，皆以路遠(yuǎn)而胡盛，辭假時日，實(shí)以觀望耳。
先是，冀州牧趙政、幽州牧趙之揚(yáng)既宿與今上共歷戰(zhàn)陣，同討北狄，故而情好甚密，數(shù)與交通，于是檄至燕趙，之揚(yáng)馳至鄴城，與政謀計，而今上亦遣使至鄴，敘以往情，許以封尊，二趙遂轉(zhuǎn)運(yùn)燕趙甲械資糧，并發(fā)突騎精兵五萬人，以助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