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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的故國之云泥

第七章 冤情

海的故國之云泥 涂山希未 1107 2021-08-11 18:21:55

  第七章、冤情

  蘇合全甚至覺得,那婢女庭雀就仿佛是海氏的催命符,本來皇帝還是傾向相信海黎的,結果她私下里傳出的兩封信,一封提示海黎小心千嬌一事,一封警示海清聯(lián)系千嬌的情郎未婚夫,并且小心鮫綃的材質,這簡直真是坐實了海氏之罪啊!得知她是細作之后,皇帝就連問都不問,直接密令典刑司嚴審,而且還說只要結果,人扒掉幾層皮都沒關系。如此一來,那庭雀就算不知道什么,也必須知道什么了,就算沒有招供什么,臨了死路也得畫押了。

  “陛下圣裁,江南女子嬌,哪比得上銀姬娘娘麗容,江北女子俏,哪比得上燕妃娘娘美貌?”蘇合全把話茬調轉了方向,只聽皇帝哈哈笑了兩聲,說了句“你這個老滑頭”,他才舒了口氣,擦了擦額角滲出的汗。

  “那舞服確實出自兩家商戶,都是有織場也有鋪子的織造大戶,其中六件舞服和那件珠巾是越家所做,另外六件乃虞家所做。珠巾為真品,舞服一半真品,一半贗品,珠巾上的刺繡與真品舞服上的刺繡,針法完全一致。虞家是海氏的親家,現(xiàn)被密查司的江南暗探查出其所織造的鮫綃多有摻假,就連最近新出的貨物都有假貨,經(jīng)比對查證,造假之處雷同。蘇合全,你說,那贗品是出自誰之手?”

  “自然是虞家?!碧K合全說出了皇帝想聽的答案,從目前來看,虞家涉案無疑。

  皇帝隨手攤開一封拓印的文卷,“檄文,討伐海氏?!比缓笳Z帶調侃:“什么時候,江南士子又開始搞檄文這套東西了?”蘇合全又被嚇住了,這東西一旦興起來,會出很多人命的。不過皇帝此時似乎并未大怒,反而調笑道:“光看那檄文,那名喚阮文玉的書生倒是有幾分才氣?!?p>  永隆皇帝自然不知,一個沒有才名的學子,又無任何官方的勢力傍身,除非他是真的不要命了,也不顧及親友了,才敢這么干!只要他還要命,還有所牽掛,那么在某些問題上,他就必須暫時保持緘默。如果想要申冤,并且能夠三思的話,只能韜光養(yǎng)晦,爭取將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時機。

  蘇合全愣了愣,然后反應過來圣上這是跳過了海氏最重的那個罪名,又撿回前面的罪狀了,還是奸污一事,只是這次不同了,江南已經(jīng)人盡皆知了,很快便會傳遍京城,連帶著兩封公示文案的內容。

  這絕筆信,不管有多慘絕人寰,這檄文,不管怎樣鏗鏘有力,總之,出現(xiàn)在此時,真的不妥。圣上已然不悅千嬌的愚言,再看到這樣的文章,便是再怎樣惜才,也必然遷怒于典刑司里的那位。欸,千嬌的日子恐怕也不比庭雀好過到哪里去。

  “只是,剛寫完檄文,第二天就失蹤了。朕都還沒來得及察看他更加精彩的下文,就這么不見了?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他掉到陰溝里死掉了?!被实圻@話聽得蘇合全也是心驚,到底是在懷疑海氏派人滅了口,算是罪加一等,還是覺得那阮文玉的失蹤恰到好處,可以讓某些東西戛然而止。

  “可惜了,我大夏朝又少了一個敢于直言的未來臣子?!?p>  合著圣上這是已經(jīng)判定那阮文玉死掉了,無論如何,他這檔子事算是了了。

  “欸,又可惜了,朕看走眼了啊,海黎,海上的黎明,竟掩藏著深水的黑暗?!被实壑噶酥竷π⒛系拿苄?,信中承認千嬌一事,但是當夜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他并不清楚,只是次日清晨聽到千嬌哭訴。因為證據(jù)不完全充足,事情又發(fā)生在自己府內,他擔憂此事外傳,影響進獻,所以只得勸慰她暫且放下。

  “陛下圣明?!碧K合全連忙夸贊皇帝的隱喻。

  皇帝又指向另一封密案卷宗,那是密查司上呈的關于海氏最大的罪案?!斑@深水可真是深,這黑暗可真是黑。密查司查出更大的案子,走私啊走私,這走的都是別人的私,可貪的卻是朕的銀!蘇合全,你說,朕如何保得住海氏?你看,朕究竟要不要再給海氏一個陳情的機會?”

  “陛下圣斷,老奴請旨,海大人即刻進京述職?!碧K合全知道,海氏完了,但是在完了以前,皇帝需要穩(wěn)固政局,哪怕是殺一儆百,也得要那“一”伏誅得心服口服,不給后世留下話柄。

  皇帝點了點頭,蘇合全正要擬旨,殿外的侍衛(wèi)傳報,說是庭雀的供文出來了。蘇合全詢問皇帝是否要連夜察看,皇帝又點了點頭,于是他將供詞呈遞。

  看完供詞,皇帝拍案,“庭雀是典刑司司長秘審,她交代海氏在宮中其他司務也多有打點!這是要把朕置于何地?是不是朕下旨查抄海氏的時候,在朕的皇宮里都能被行刺?”

  蘇合全趕緊跪地,“陛下息怒,這,這這,這有近侍,暗衛(wèi),禁軍,還有清義法師,他可是大法師的大弟子,只要在陛下身邊,自然實時能夠洞察危險氣息,陛下放心?!?p>  又有侍衛(wèi)急報,說是典刑司的女嬤嬤傳稟,舞女千嬌咬舌自盡了,自盡前曾有宮女送飯。經(jīng)勘察發(fā)現(xiàn),千嬌懷里多了一個半塊玉環(huán),與她入典刑司搜身前搜出的那半塊剛好合成一對,似是定情信物,密查司的人懷疑可能是阮文玉的貼身物品被秘密送到千嬌手里,正在確認,前去索拿送飯的宮女時,那宮女失足跌落池塘淹死了。

  皇帝聽聞,怒笑:“自盡?懷著情郎的玉佩?失足?走在熟悉的池塘邊都能落水?蘇合全,這就是你跟朕說的放心?海氏的手都伸進典刑司了,是不是連朕的密查司跟法師府也要有異心之徒了?”

  蘇合全趕忙跪地磕頭,“圣上息怒,老奴失察,奴才有罪,這就與密查司、宮人司將宮中的奴才們一起篩查一遍,包括,包括老奴自己。”

  皇帝聽到蘇合全的后半句話,怒氣消散了一些,調笑道:“說說怎個自己查自己?。俊?p>  “老奴,老奴……”蘇合全不知如何回答,猛然想起皇帝以前的承諾,“請圣上賜對食,察看老奴的一言一行,實時匯報。”

  皇帝終于收起怒容,蘇合全連忙謝恩。見皇帝乏了,他起身收拾卷宗,伺候皇帝就寢,那封將擬的旨意,也便沒有成形。

  沒有人知道,那落水的宮女阿福是燕妃安排的。送飯時,阿福拿出那玉環(huán),告訴千嬌她的情郎已被控制,他的命取決于她的選擇,而且飯食早就有毒了,她已經(jīng)無力回天了,現(xiàn)在她要做的是吃完飯之后,當著司里女官嬤嬤的面咬舌自盡,否則阮文玉性命不保。千嬌被逼無奈,只得自盡。她也不知道,自己根本沒有中毒,這只是百媚為燕妃獻的毒計罷了。

  百媚借此籌謀,入了燕妃的宮。

  不過在成為燕妃的貼身婢女之前,她還是吃了點苦頭的。燕妃知道海氏案發(fā),宮宴獻舞的舞姬必然都會撤換,千嬌已死,百媚投靠自己,剩下十個人很可能會因為此案牽連被沒入教坊司。所以這對想要入宮的百媚來說,自然是好事??墒牵行┮?guī)矩,自然是要提前教會她,否則一飛登天了,想當鳳凰怎么辦?

  深夜,就在雁回宮殿后的庭院里,層秋端坐在涼亭里,彩蝶站在層秋身旁,百媚跪在石板上。

  “好事多磨,百媚妹妹雖是朱大家介紹來的,可是一開始,吳氏族人就在揚州費盡心思栽培你,想必不只是想叫你成為宮女這么簡單吧?”

  百媚連忙俯首:“奴婢愿意誓死追隨燕妃娘娘?!?p>  層秋冷笑三分,“這話留到明日說也不遲。”她示意彩蝶從身后拿起棱角鞭,揚手便揮了起來。百媚尚未來得及起身,脊背硬生生受了一鞭?!翱芍e在哪里?”

  百媚痛得齜牙咧嘴,顫抖著說:“奴婢不知,求層秋姐姐指教。”

  “那日你在星云宮,說自己出身舞女,不敢入宮為妃,要知道燕妃娘娘的出身,乃制香局女官,照樣得了圣上恩寵,十余年如一日,而你的言辭,不僅貶低了你自己,更得罪了燕妃娘娘。”層秋說著,抬手又揮了兩鞭。

  百媚“啊”了兩聲,卻不敢發(fā)出再大的動靜,她將手絹塞進了口中,以免驚擾到殿內休息的燕妃娘娘。

  “還算是乖巧?!睂忧锘瘟嘶伪拮樱尬猜湓诎倜牡囊陆?,“背過身來,直起身子。”百媚不敢有半分違逆,連忙轉換了方向。

  “在主子面前謹言慎行,在主子背后更要謹言慎行,這是雁回宮的規(guī)矩,能做到,則生,而且活得比各宮宮女都要光鮮,還能得了娘娘的恩寵。做不到,有一千種法子叫你生不如死,一萬種法子叫你即刻慘死。”層秋邊說邊揮動棱角鞭,百媚痛得凄厲哀嚎,即便咬著手巾也無法壓制,可她卻不敢求饒,只含糊著說自己知錯。

  就這樣,生生落了二十鞭在百媚的身上,層秋都沒有眨一下眼。彩蝶看得脊背發(fā)涼,對于自己的將來很是惶恐。這百媚雖說也不懂燕妃娘娘的規(guī)矩,但看起來已然替娘娘辦成了事情,尚且如此境地,倘若自己行差踏錯,而燕妃身邊已有了層秋跟百媚,自己豈不是更容易隨時斃命?

  她攙扶著百媚到偏房,然后替她敷藥。從頭到尾,百媚沒有抱怨一句話,只是不停地發(fā)抖滲汗還有輕聲呻吟。

  她心里暗道:這倒是個狠人,能成大事。只不過,得先能保住性命才行。

  蘇合全與密查司的侍衛(wèi)們一夜未眠,連夜查檔,將除皇室在外的所有宮人都過了一遍,是為宮中的清查行動,有好些人因此入了典刑司。

  皇帝醒來之后,對蘇合全道:“把海黎奸污一事,海氏宮中探秘一事,虞家造假一事,處理了。先叫密查司在江南的副司長拿著朕的御劍,問問海清,造假一事究竟是虞家所為還是海氏指使,倘若海清的回答是虞家所為,那便問問他打算怎么處置虞家。他怎么處置是他的事,朕怎么處置是朕的事,朕只想看看,掉腦袋的事情面前,海清會怎么做。宮中出自海氏族人的奴才,招供這些年替海氏遞出的消息之后,全部處死。至于海黎,先將他軟禁起來,待海清那邊的上奏傳回之后,一并索拿?!?p>  皇帝更衣洗漱之后,繼續(xù)對蘇合全道:“走私大案,繼續(xù)暗查,朕要的是全部結果,包括歷年來海氏貪污的賬本!”

  宮中的旨意自早朝之后秘密傳出,海黎在不知內情的狀況下就被軟禁了,他一直惶惑宮中沒有傳來召見令,家中也不見親筆信,原來是出事了,可是,究竟出了什么事。此時此刻的他,并不算慌張,因為他自認沒做什么錯事,惟一可能出差錯的就是那獻上去的寶珠。

  不久之后,江南傳聞從民間傳入京都。圖木爾在街上聽聞這些傳言震驚不已,從他與海黎的交往來看,他認為這位海大人是絕對的正人君子,斷不會如此行事。同樣震驚的還有凌霄,他本就與海黎是故交,這兩三年來雖不在同地任職,但也有書信往來,要說海黎犯罪,那是不可能的,要說海黎奸污,那更是不可能。只是如今看來,形勢頗為不妙,宮中已經(jīng)派人軟禁,定是查到了什么,還在確認另外一些東西,很可能牽涉更大的案子,否則如果僅是事涉奸污之嫌,皇帝必然宣召令海黎進宮解釋。于是凌霄判斷,江寧官場恐怕要有大的動蕩,特別是海氏,甚至牽連到整個江南政局。

  該怎樣通知局中人呢?

  圖木爾將一封寫清前因后果的信夾在一個仿制食盒的暗格中,在禮賓部司膳調換了準備送進海黎房間的食盒。因為禮賓部都有異域人,所以什么樣的廚子都有。他找的就是西域的廚子,那人是涼國細作。他的本意是提醒海黎做好準備,想好對策。

  凌霄也知道海黎被軟禁,正因為如此,所以他才不能貿然行事,無論是禮賓部宅邸還是江寧海府甚至虞家可能都已經(jīng)被盯梢了。當務之急,是叫海黎的妻兒緊急避難。他想到了虞沉畫,那個有些調皮但靈動的孩子。他上街,逛了集市,看到有賣一些小物件的鋪子,恰好看到一個裝飾品,是一只飛鳥與一只游魚貼合在一起的玩物,于是他靈機一動,買來加急寄到家中,附上一張便箋:給家里的小姑娘寄的京中趣物。他想,他的管家當然知道,家里哪有什么小姑娘,只有一個婢女,被叫作“小姑娘”的自然是前些日子在家中游蕩了兩三日的虞沉畫。

  海黎目前是被軟禁而非監(jiān)禁,所以用膳時,外面只有兩個守衛(wèi)把守。他耳聰目明,打開食盒之后,自然發(fā)現(xiàn)這食盒里的構造與往日有所不同,特別是底部稍微高了些,于是他嘗試摳動,果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暗格,里面裝著一封密信。他迅速拆開來讀,信中詳細說明了這些天江南與京都的傳聞,千嬌與阮文玉之事,還有某些宮中秘聞。越往下看,他的手就越來越抖,直到看完全部字眼,信箋從他手中驟然墜落。好一會兒他才緩過神來,急忙燒掉了信箋,合住食盒。他沒有吃那飯,而是倒掉了。待小廝收取餐盒之后,他倒茶不停地飲水,很快一壺水被飲盡,于是喚了守衛(wèi)叫水。

  后廚的西域廚子把食盒接了過來,趁人不注意又換回了原來的食盒,他哼著小曲收拾餐廚,不經(jīng)意間瞥看對面茶水間有人正在倒茶,只是不知為何,給他一種鬼鬼祟祟的感覺。

  同樣的鬼鬼祟祟出現(xiàn)在虞家宅院與織場。饒是學過醫(yī),也逃不過敗類的算計,虞夫人根本看不出自家的水井已被下藥,所以從飲水、喝湯、吃粥再到沐浴,虞家上下皆在不知不覺中中了隱秘的藥毒。而織場出的貨品與鋪子賣的商品大都被掉了包,因為送貨人與掌柜都被收買了,利誘或者威逼。

  海蘭在府內急得焦頭爛額,原本想靠她的朱姨在京中的力量打探消息,可是海清卻將她禁了足,叫她不準過問任何家族事務,安安靜靜在家里待著,收拾好行李,他會見機行事,找時間先把她送走。

  不久之后,密查司副司長同時也是密查司江南分司的首領閆從年帶著皇帝昔日征戰(zhàn)留在此地的御劍前往海府,海清伏跪接旨,對于鮫綃造假一事,他表示實在不知情。當他向閆大人陳言虞家是重信義的商戶,不可能參與作偽之時,閆連年卻道海大人此時的一舉一動將會全部呈到陛下面前,建議他謹言慎行。無奈之下,海清只得說這就前往虞家質詢,請閆大人稍候。

  海清帶人前往虞家,質問自己的親家可曾參與作假,虞老爺沒做過的事情,怎么可能認賬??墒?,海清身邊的密查司侍衛(wèi)卻拿出了虞家造假的證據(jù),織場與商鋪方才已被查抄,里面發(fā)現(xiàn)相當一部分假貨。虞老爺震驚,連連直道“不可能,不可能”。海清知道虞家織場與商鋪的長工們已經(jīng)被暗衛(wèi)控制起來,看架勢倒不是要當場拘捕虞家老少,而是圣上想要探探自己的口風。

  虞家不會作假,海清心里清楚,可是究竟是誰在設計陷害?如今看來已經(jīng)不是查清真相的問題了,因為自己沒有權限查案,就連申辯都很困難,而是一個選擇的問題,選擇將海氏與虞家撇清,還是堅決維護虞家,前者有不仁不義之嫌,后者則會讓官家覺得自己在包庇。他回想起虞夫人當日的提醒,假如是真的呢,假如設局之人意在整個海氏,那么就算此時與虞家撇清了關系,恐怕也難保全,因為自己并不知道幕后之人的后手是什么,再假如幕后之人真的與朱氏有關,那么自己可真就是引狼入室了。

  海清沒有辦法,當下只得先叫自己脫局,再行周旋之事。于是他當著隨行侍衛(wèi)的面,跟虞家老爺吵了起來,用爭執(zhí)的方式傳遞一種訊息,棄車保帥。最終,海清拂袖離去,怒氣沖沖。就在他離開之時,他發(fā)現(xiàn)虞家宅院周圍,已經(jīng)有不少陌生的面孔盯梢了,加上隱藏的皇家暗衛(wèi),恐怕……

  回到海府,海清向閆從年表示此案與海府絕無任何關聯(lián),至于虞家涉案與否,聽憑圣裁。閆從年按照皇帝的旨意,暫時沒有露出任何針對海氏的苗頭。至于虞家,也只是暫定暗行控制,因為上面還需要核查涉假販假的其他商戶。

  最重要的是,走私案的風聲,不能透露。密查司正在進一步搜集海氏涉案的罪證,尋找賬本跟贓款。此時此刻,海氏的親家被調查,海清若想掩蓋掉所有犯罪證據(jù),必然想方設法銷毀一些東西,隱匿另一些東西。

  在閆從年走后,海清連忙叫了管家去喚朱總召前來議事,可是管家卻說就在海大人出門后不久,朱總召等人帶著行李離開了,說是如今海府涉案,不便留居。至于她們去了哪里,無人知曉。海清聞言氣得連連拍案,急忙派人尋找朱為鶯的下落,并命人緊緊盯住江寧分號。

  朱為鶯離開海府之后,潛藏在海氏幾年來的細作,還有細作培養(yǎng)的心腹,又開始動手了。這一切,瞞天過海,做得滴水不漏。因為這已經(jīng)不是他們第一次如此構陷地方世家與朝廷命官了,對于欺君罔上,殘害忠良,荼毒百姓之事,他們早已“得心應手”,“游刃有余”了。

  海府動了,虞家也動了,越家同樣動了。只是前者是細作在動,中者是藥毒發(fā)作,后者是前來退婚。

  關于海清指控造假一事,虞氏夫婦在書房商議了甚久,確認定是遭到小人算計,只是如今院周皆是探子,宅門只能進不能出,普通商戶之家又怎能有權力干涉上頭的調查?如果查不出對虞家商貨偷梁換柱之徒,這造假販假的罪名虞家恐怕是背定了。

  虞老爺非常后悔沒能早早覺察蹊蹺,他至今都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批貨物遭到掉包。讓他恐懼的不僅僅是涉嫌“造假”,更恐懼的是幕后操縱之人縝密的心思,最恐懼的莫過于欺君之罪,假如宮里的貴人坐實了虞家的罪名,那可是毀家滅族的下場??!而今日海清的言論,何止是撇清關系,更可能是想叫虞家頂罪??!

  虞夫人擔憂的則是鄧棋的提醒,她萬萬沒想到這次的變局竟然是自己的女婿和自己的夫君率先涉案,她當然知道兩人都是被陷害的,可問題她是原以為假如江南出現(xiàn)變故,當先的必定是政務之事,虞家多多少少還是有避難的機會的。誰曾想作為外姓的虞家從一開始就是設局人的誘餌,以此可能會勾出更多所謂的“罪證”,甚至直到整個海氏倒臺。海清與虞家表面上撇清了全部關系,難道倒了一個虞家,一切都會結束嗎?親家公真是好糊涂??!

  轉眼間,虞家周圍已經(jīng)到處都是密探了,當下最要緊的就是兩個女兒。虞氏夫婦決定等到天黑,趁著夜幕遮掩,叫沉音帶著沉畫從密道先行離開。隨后他二人再見機行事,絕不可與兩個女兒一同逃走,否則院里的主人都不見了,必然引來家仆慌張,最后一家四口可能都會很快被抓回來,他們要給兩個女兒留下避難的時間,拖延得越久,她們走得就越遠。

  令虞氏夫婦訝異的是,緊閉的大門依然有人叩響,來人正是越家夫人。

  待客廳內,虞夫人與越夫人端坐在方桌兩旁,虞沉音則立在母親身后,她們沒有叫虞沉畫旁聽,可是那小妮子冰雪聰明,自從海清帶人來了家里,她便知道出了更大的事情。

  不能旁聽便豎著耳朵偷聽。

  原來這越夫人親自登門,竟是替兒子越明退婚。

  “雖說兩家定下親事已經(jīng)有些時日了,可是海協(xié)同的名聲現(xiàn)如今……”越夫人支支吾吾,一副難為情的模樣,“真不想海氏竟如此表里不一,實在叫人不知如何評論?!?p>  表里不一的人是您吧?虞夫人啜茶,浩然道:“不知如何評說那便不去評說,這世間人事,真真假假,孰是孰非豈能單憑表面現(xiàn)象就妄下結論?我凌清然知道的,不過是一句:人在做,天在看?!?p>  越夫人慨嘆:“可是老天不長眼啊,海氏出事,連帶著拖累了虞家兩個女兒,我也深感同情……”她欲言又止,停了停,繼續(xù)道:“如此一來,怕是有損沉畫的清譽?!?p>  “您知道是清譽就好?!庇莘蛉俗プ≈攸c。

  “我怕耽誤了沉畫?!痹椒蛉嘶卮鸬酶蓛衾洹?p>  “何謂耽誤?”

  “海府這檔子事,虞家頗受牽連,短期之內沉畫恐無法出閣,”越夫人抬眼看了看虞夫人身后的大女兒,“長期來看,如果此事,宮里深究,只怕……”小女兒嫁不出去,大女兒受人指點,這話越夫人沒有明言。

  虞夫人眼角的怒意變得明顯起來,“越夫人若是有心,沉畫今日便可出閣,若是無心,我虞家也不存心攀附?!?p>  越夫人擺出和善的樣子,說的話卻像是明面上的嘲諷:“何談攀附,若說攀附,實在是我越家高攀了海府的姻親,思前想后覺著還是要門當戶對才好?!?p>  “如何門當戶對?”

  “實不相瞞,姑蘇吳氏家的姑娘對我家明兒一見鐘情,您也知道,吳氏與燕妃娘娘的母族乃是姻親,于是前些日子,朱總召親自上門說親,我越家蓬蓽生輝,想來明兒若能迎娶吳氏,實在是家門有幸。”越夫人滿臉含光,叫人看著仿佛能滴出油來。

  虞夫人越發(fā)覺得憤怒,當即回道:“是啊,確實門不當戶不對?!彼酒鹕韥恚牧伺纳砩系娜A服,就好像是在彈走袍間并不存在的灰塵那般,幽幽道:“海府是官商,虞家是海府的親家。朱氏也是官商,吳家是朱氏的親家。自然地,要想配得上虞家,也要等越家嫁入?yún)羌抑蠓讲庞匈Y格入贅我虞家,不是么?”

  越夫人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越家這代沒有女兒,凌清然是在赤裸裸諷刺跟辱罵越家。

  姑蘇吳氏家的女兒?

  虞沉畫在門外聽得震驚不已,震驚之余,又聽到越夫人跳起腳,“吳家的女兒知書達理,現(xiàn)就在江寧府轄內,等著嫁入我越家,虞夫人您聽清楚了,是吳家要嫁入我越家!”

  “恭喜,我虞氏在此預祝吳越兩家百年好合。”虞夫人語調波瀾不驚,轉身對大女兒道:“音兒,去把那定親的婚約,拿來撕了罷?!?p>  撕了罷。虞沉音愣了愣,轉瞬也調整了自己的眼神,點頭便往廳門前走去,她打開門,見到的是呆若木雞的妹妹。

  虞沉畫沒有說話,直直立在原地,虞沉音看了心疼,想要安慰卻不想在越夫人面前讓妹妹丟了的臉面??粗瑯哟羧坏慕憬?,虞沉畫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打了一個手語表示與姐姐一同前去取來婚約。

  在書房里拿了婚約之后,虞沉畫叫姐姐稍后片刻,然后提筆將婚書里的“虞沉畫”三字涂掉,添加了另外三字。

  兩姐妹將婚約遞給母親,虞夫人正要撕掉,卻被虞沉畫阻攔。就在大家都以為虞沉畫怕是舍不得這樁婚事時,沒想到她淡淡道:“越夫人難道不用再看一眼這婚約嗎,鑒別一下真?zhèn)?,挺好?!?p>  越夫人覺得這話有理,可從當事人虞沉畫嘴里說出,卻顯得有幾分詭異。她從虞夫人手上拿過婚約,打開來看,一眼便瞥到被涂改的三字,“吳喜兒”?!澳阍踔獏羌遗畠旱拈|名?”

  “哦,不稀奇,此女搶了我的包,又搶了我的親,實在是,喜歡惦記別人家的東西,”虞沉畫笑意盈盈,“我尋思著,可能將來她還會跟您爭,嘖嘖,請越夫人千萬注意往后的婆媳關系,以免跟兒媳爭搶東西的時候,氣壞了身體。”

  “……”越夫人無語,愣了半晌,“搶什么包?”

  “小籠包?!庇莩廉嫼苷J真道:“市集邊鋪的小籠包?!?p>  “……”越夫人不明所以,“喜兒跟小籠包有什么關系?”

  “她可能太過饑餓,剛進江寧城時順走了我買的小籠包,如今看來,她不僅饑餓,而且饑渴,欸,真真是什么都敢明著搶?!庇莩廉嬕荒樂浅o奈的樣子,裝作嘆息了又嘆息的模樣。

  “你,你這個小妮子,說話怎么這么難聽?”越夫人反應過來虞沉畫是在罵吳喜兒饑不擇食。與其說是在罵吳喜兒,倒不如說是在罵越夫人。

  虞沉畫笑呵呵道:“難聽的話說給丑陋的心,善言善行贈給善良的人。”

  “你……”越夫人氣結。虞夫人見狀,反而覺得出了口惡氣,既然小女兒這么能說,不如就叫她說下去。

  “哦對了,我覺著,要想撕掉這婚約,自然得出個價?!庇莩廉嫶嗽捯怀?,驚呆了大家。

  越夫人以為此女竟敢進行敲詐,正要大罵之時,卻聽她打了個哈欠:“欸,小籠包嘛,不如灌湯包金貴,連本帶息還我虞家一籠前門灌湯包吧。”

  灌湯包?越夫人滿臉疑惑,又聽此女幽幽道:“跟我虞沉畫定過親的男子,怎么不得是個包中極品,瞧著津城狗不理最合適?!?p>  她,居然將這婚約與包子等價!而且還罵自己兒子狗不理!越夫人氣得渾身發(fā)抖,破口道:“真是不知羞恥!”

  “是啊,好話賴話誰都會說,關鍵要看做的事是什么性質的事。不知羞恥的人做的都是不知羞恥的事,知羞恥的人自然做得都是知羞恥的事?!庇莩廉嬓南?,若不是當下這種狀況,虞家脫不了身,換作常日,明日滿大街的新聞便是虞家小女用一籠包子撕掉一紙婚約。

  越夫人伸出手,手里還掛著個手絹,指著虞沉畫:“你,你果然是個沒教養(yǎng)的東西!幸好我越家沒娶你過門,否則真是家門不幸??!”

  “是啊,您那樣的家門,真要我過,我還真真是好害怕呀!”虞沉畫布吉一下做了個鬼臉。

  越夫人猛然拍桌,欲大聲呵斥,雙眼前卻突然冒出了一紅得發(fā)亮的指環(huán)。

  原來是虞沉畫將懷里的紅玉指環(huán)拿出來遞了過去,“這是你那兒子給的定情信物,嘖嘖,可見他覺得,只有這上好的紅玉配得了我,可惜了,夫人您說高攀不上,我便只好退了這種狗不理的夫家?!庇莩廉嬁粗椒蛉藲獾米齑桨l(fā)紫,她也懶得安撫,伸了個懶腰:“有些規(guī)矩,小女子不懂,被退婚,也是第一次,但是我覺得,這不是什么丟人的事情,誰說女子定要嫁人?還有您看啊,現(xiàn)在呢,是我們虞家拿出婚約退了,也是我們虞家歸還你兒子送來的定情信物,所以,您覺得您主動退了不滿意的婚事,我們也覺得我主動退了不值得的婚事。這指環(huán)便連同這婚約一并奉還罷,記得,婚約要撕了,定情信物自然要打碎了,可千萬別再送給別家女子了?!?p>  越夫人的神情實在精彩,若不是方才那句不知羞恥,恐怕現(xiàn)在就要動手打人了。虞沉畫又從袖間取出一對銀器,用懶洋洋的語氣道:“如母親大人所言,我等預祝吳越兩家百年好合?!边@副百年好合的銀飾,確實是她聽了海蘭的建議,花光了所有積蓄、還欠了海蘭跟姐姐的錢買來的,只是沒來得及送出,未曾想到頭來竟是要給別人做嫁衣了。

  越夫人終于忍無可忍,將婚約撕了個干凈,然后又將那玉環(huán)摔碎,最后又把那副百年好合扔到虞沉畫腳邊:“都大難臨頭了,一只將死的麻雀還在這里充鳳凰,我勸你省省力氣吧?!毖粤T,越夫人踩著那滿地的碎紙還有斷掉的玉屑趾高氣揚地離開了虞家。

  虞夫人嘆息了一聲,是真的無可奈何,好在女兒替虞家出了口氣。虞沉音扶妹妹坐下,看她在越夫人走后,臉上的神氣變作了迷惘,于是前來安慰:“忍忍吧,這樣的人家,罷了?!?p>  “姐姐,我被惡心到了?!庇莩廉嬅糟纳袂橄履樕行┥n白。

  虞沉音以為她是沒有來得及緩過這口氣,繼續(xù)安慰道:“這樣的男人,不嫁也罷。這樣的婆家,不嫁更好?!?p>  “話是如此,”虞沉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但是姐姐,我現(xiàn)在覺得好惡心啊!”

  虞沉音拂了拂袖,摸著妹妹的手背道:“你怎能把難過當成惡心呢?”

  “不是,我是真的覺得很惡心,快吐——”“了”字還沒發(fā)出,嘩一聲,虞沉畫感覺自己的腹部如同翻江倒海,自己的視野天旋地轉。

  虞夫人連忙伸手去探小女兒的脈,不料還沒來得及摸到虞沉畫的手腕,她自己卻突然一口血噴了出來。她抖著右手去摸自己的左手,脈象除了搏動劇烈,便是細沉,沒有其他異常。

  虞沉音慌了,“娘,怎會,怎么會咳血?”家仆不在身邊,妹妹與母親同時突發(fā)重疾,“我去喊人找大夫!”

  “音兒,快,快關門!”虞沉音愣住,隨后下意識聽從母親的指示?!皩媰悍銎饋淼轿疫@邊,讓我把她的脈?!庇莩烈袈勓?,又趕緊扶著妹妹坐到母親身邊。

  同樣的脈象,沒有異常,查不出病因,可是先后發(fā)病或者說是幾乎同時發(fā)病,并且發(fā)病的部位不完全一致,越是這樣就越奇怪。思忖良久,虞夫人驚呼:糟了,藥毒!

  等等,越家那女人臨走前說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作“大難臨頭”跟“將死”?

  還有那批舞服,越家與虞家一同交付的貨物,當時雙方的行家都在場,怎么可能看不出真?zhèn)危?p>  越家,要與吳氏聯(lián)姻,而吳氏是朱氏的姻親……

  虞夫人越想越覺得可怕,心中連連道“不好”,手顫抖得越來越厲害,她抬起手抓住大女兒,把了脈,同樣無異?!耙魞海烊灸愀赣H來。”

  虞沉音出門之后,虞夫人忍著臟腑的痛感,快速在虞沉畫的耳輪上刺血,摸了摸她的四肢與肺腑,心里有了大致的判斷,知道小女兒不是因為臟腑之毒嘔吐,而是因為四肢無力、軀體不穩(wěn)引發(fā)眩暈,眩暈之時反嘔。暫時使用耳部刺血與頭部行針,很快便可清醒,只是清醒之后全身癥狀痛苦情形的發(fā)展程度,便要看她自己受不受得住了。

  虞老爺被虞沉音攙扶著過來,就在方才的臥房里休息時,突然抽搐發(fā)作,幸好凌清然在房里留有銀針,曾經(jīng)教過丈夫幾處應急穴位,他自己給自己扎了幾針,才止住抽搐。

  虞夫人將心中的猜測與鄧棋的推測盡數(shù)說出。“我們已經(jīng)到了生死關頭的地步,音兒,今晚你必須帶著畫兒離開,沒有時間了,他們必定算準了毒發(fā)之時,我等喪命,又查不出死因,定會將這一切設計為我們‘畏罪自殺’?。 ?p>  待虞夫人剛說完話,虞老爺就撐不住了,這次不是癲癇發(fā)作,而是腦后脹痛,脹著脹著便開始呼吸困難,然后整個腦后及雙耳都變得燒灼起來。虞夫人伸手去摸自己丈夫的腦后與雙耳,手心里是滾燙的感覺,燙得她感到深深的恐懼,因為她懂醫(yī),知道這種“升溫”對自己的夫君而言就是極其可怕的灼痛燒痛。虞老爺捂住雙耳,痛苦地呻吟,整個腦袋里滿是聲音,恐怖至極的高音耳鳴、腦鳴持續(xù)不停,如同地獄之音。虞夫人很想竭盡全力去救自己的夫君,但是即便鄧棋在此,恐怕也束手無策,頂多暫時緩解痛苦,撐不了多久了,按照如此發(fā)作形勢,沒有有效治療的情況下三日之內恐將危及性命。

  可是,她不會顱內排毒??!根本做不到??!虞夫人實在不忍心看著虞老爺如此痛苦,他從呻吟變到哀嚎,甚至想要拿頭去撞墻。她只得從醫(yī)箱里拿出了強力迷魂藥,送入了夫君口中,轉瞬他便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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