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身軀里的怪物
白石從相模那里得到國稅局最新的調(diào)查情報。
上次國稅局來大阪西支行稽查時，復(fù)印了東田所有的賬戶信息，經(jīng)過仔細研究，在其中一個普通的存款賬戶中發(fā)現(xiàn)了蛛絲馬跡。
這個賬戶看上去完全正常，基本都是些水費、電費、煤氣費、話費、保險金之類的生活支出，以及每個月給妻子的匯款，可以確定是東田個人的生活賬戶。
但是賬戶中有一筆七月份付給橋田清潔服務(wù)的七萬円匯款，引起了統(tǒng)括官的注意。
黑崎通過官方手段從橋田公司拿到了客戶資料，從上面查到七月份東田請橋田公司打掃的是位于寶塚市內(nèi)的一所公寓。
據(jù)調(diào)查目前住在公寓里的是東田的妻子和小孩——這所公寓并不是東田的財產(chǎn)，它的不動產(chǎn)所有權(quán)屬于一個叫小村武彥的人。
小村武彥是東田妻子的娘家叔叔，年輕時做的是貿(mào)易生意，手里的小村貿(mào)易是年銷售額超過百億的商社，不過由于身體原因小村貿(mào)易在三年前關(guān)閉了。
盡管公司沒了，可手下有大量在金融泡沫時收購的不動產(chǎn)，小村憑此稱得上富豪。
黑崎統(tǒng)括官懷疑東田藏身在小村的某處房產(chǎn)中，可是小村多年前就患上阿爾茨海默病，如今病入膏肓，記憶力大減，癡呆嚴重，生活完全靠療養(yǎng)院的護工幫忙處理，從他那里根本問不出什么東西。
無奈之下黑崎決定采取最笨的方法：派出大量的人力監(jiān)視小村名下所有房子。
小村在全日本大大小小的房產(chǎn)有三十多處，光是神戶就有五處，這注定是費時費力的辦法，黑崎有耐心去做，白石卻沒那么多時間，他決定親自去療養(yǎng)院拜訪小村。
約定的第四天，神戶。
白石一大早乘坐JR線從大阪前往神戶，小村所在的療養(yǎng)院是養(yǎng)老院和醫(yī)院的合體升級版，位于六甲山的山坳里，從這里可以俯瞰神戶港，是有錢人才能住的特別處所。
白石進入院內(nèi)后，隨手攔下一個工作人員詢問。
“請問小村先生住在哪一個房間。”
“你是什么人？”
工作人員是一位中年女人，她眼神銳利地審視著白石，不愧是專門為富人提供養(yǎng)老醫(yī)療的高端服務(wù)機構(gòu)，就連一位普通的工作人員都如此謹慎。
“我是小村先生的遠房親戚，聽說他病重特來看望他?！?p> “原來是親戚啊，一直往前走716號房就是了。”
“謝謝。”
白石禮貌的告辭，路過走廊時，忽然聽到前臺兩個年輕的護士竊竊私語。
“怎么又來一個親戚，小村先生住在這里那么多年都沒人來看望，如今快死了，什么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都趕過來盡孝?！?p> “誰說不是呢，肯定是貪圖小村先生的遺產(chǎn)，可惜這個帥氣的遠房親戚來晚了，小村先生的女兒搶先一步趕到，我剛剛路過門口時瞄了一眼，她現(xiàn)在要多殷勤有多殷勤?！?p> 小村武彥的女兒？
從相模給的資料看，小村一直都是孤身一人，不過他年輕時曾有過一段婚姻，育有一個叫陽子的女兒，期間妻子出軌了一個姓澤越的鄰居，兩人鬧得不可開交最終離了婚。
之后前妻也沒跟澤越結(jié)婚，單身幾年后另嫁他人，女兒也跟著母親改嫁。
如今一年難得聯(lián)系一次的女兒，忽然出現(xiàn)在床前盡孝，也難怪外人嚼舌頭。
白石走到小村的門口，只見房門虛掩，透過門縫看見一個形如枯骨的老人躺在病床上，他的鼻孔里插著氧氣管，呼吸急促而艱難。
對比相模給的照片，的確是小村沒錯，即使消瘦許多，仍能看出以前的模樣。
坐在小村病床前的是一個容貌普通的婦女，她正在耐心地為小村擦拭著身體，嘴里不停地抱怨著：
“真是的，爸爸，您都病的如此重了，為什么不聯(lián)系我呢，我是您的親女兒啊，難道在照料上不比那些護工周到嗎？”
小村武彥別過頭去，經(jīng)歷商海沉浮，人老成精，自己女兒是什么心思他能看不懂？可哪怕不喜歡女兒唯利是圖的性格，陽子也始終都是他的女兒，自己孑然一身，拼搏一輩子積攢的大筆財產(chǎn)不留給女兒還能給誰呢？
“對了，我?guī)耐鈱O女美保一起來看望您，美保，快過來叫外公?！?p> 聽到陽子的話，小村立刻轉(zhuǎn)過了頭，和女兒陽子不同，外孫女美保天性善良。
盡管只見過寥寥幾次面，但小村已經(jīng)視之為心頭肉，對外孫女極為疼愛。
“外公...”
隨著陽子的召喚，從窗簾后走出一個穿著藍色裙子，背著書包的小女孩。
女孩就是美保，此時她的模樣有股說不出的怪異，她臉色平淡，眼神深邃，身上散發(fā)的完全不是這個年紀的女孩該有的氣質(zhì)。
“本來美保今天是要去上學(xué)的，聽說外公生病，美?？墒菗?dān)心壞了，特意和學(xué)校請假來看望您呢，是不是啊，美保？”
“嗯...”
見美保回應(yīng)冷淡，陽子眉頭緊皺，想要開口訓(xùn)斥，又顧忌到父親在這里，只好壓抑著怒火催促：
“還愣著做什么？快過來看看外公啊！”
美保聞言挪動腳步走到了小村的床邊。
看著一步一步走過來的外孫女，小村的臉色從驚喜轉(zhuǎn)變成惶恐，他的瞳孔陡然放大，驚懼地指著外孫女美保：
“你...你...你是...”
低頭望著外公的美保見狀，眼中閃過一絲陰冷的寒意。
白石站在門外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切，他的眼睛透過美保的軀體，直視其靈魂所在之地，那里寄居著一個蒼老扭曲的人形怪物。
“原來如此，奪舍嗎？”
在他過往的經(jīng)歷中，不乏能夠奪舍的怪異，但是它們的手法簡單粗暴，就像強盜般強硬地闖進原主人的身體里鳩占鵲巢。
這種手段雖然很有效率，但是對身體的破壞性極大，一具剛奪舍的身體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壞掉，盡管怪異們并不在乎這些。
而美保身體里的這個怪物就要有技巧的多，白石觀察到目前美保的身體還在排斥它，可這種排斥在漸漸的消失，相信要不了多久，這個怪物就能與美保的身體完美的融合成一體，維持住身體的正常壽命。
白石暫時沒有選擇動手，這個怪物并沒有要掉殺小村的意思，這可能與小村武彥命不久矣有關(guān)。
只是經(jīng)過這么一番折騰，小村的壽命也就一兩天的事。
小村之所以這么驚恐，正因為在他的視界里，看到的是幾乎和白石一樣的場景。
他不像白石那樣有“見鬼”的才能，不過傳說人在臨死之前能夠看得到鬼，小村似乎因此看到了自己外孫女身上的異常。
然而他什么也做不了，被“美保”瞪了一眼后，小村只覺得渾身遍體冰涼，鼻腔仿佛塞滿了鉛塊，他努力地張著嘴，卻始終無法呼吸。
“唔...唔...”
小村痛苦地呻吟著。
陽子見狀大驚失色，父親可還沒更改遺囑，現(xiàn)在死掉自己什么都拿不到，所以千萬不能有事，她慌忙按下呼叫器按鈕求助：
“快來人啊，我父親無法呼吸了?！?p> 不一會兒，護士們用急救推車把小村推去了急救室，陽子焦急的跟隨著，全然沒有注意到女兒美保不知道什么時候消失不見了。
美保自然不可能憑空消失，她趁著大人們陷入慌亂時偷偷溜了出去。
白石在她身后一路尾隨，只見她用從母親錢包里偷來的錢，打車來到神戶市外的一個小鎮(zhèn)。
下車后她朝著目的地趕去，路過一座橋時，見到橋面上用粉筆畫得跳房子，不自覺的玩了起來，一邊跳一邊哼著童謠：
“一個兩個三個...”
“十七八歲的姐姐...”
“手里拿著花和香...”
“姐姐到哪里去了...”
美保走了很長一段時間，最終在一家老舊的房子前停了下來，門口表札上寫著屋主的姓氏：中川。
和室里一個中風(fēng)癱瘓的老人躺在榻榻米上，身旁的女人有點不耐煩地喂他吃飯，老人一不小心咳嗽，把嘴里的飯噴到了女人身上，惹的女人一陣埋怨。
這時屋里電話鈴聲響起，女人放下碗筷出去接聽電話，美保趁機溜到了老人身邊。
她拿起床邊的毛巾為老人擦拭著衣服上的飯粒，眼睛充滿了柔情，輕聲問道：
“真夫是我，你還記得嗎？”
老人轉(zhuǎn)過頭來疑惑的望著她。
美保又握住老人的手再次說道：
“真夫是我，你記得我吧?！?p> 老人望著女孩稚嫩的臉蛋，慢慢的，他想起來一個被塵封許久的人，是的，這個女孩與記憶中那個少女的形象漸漸重合。
是她嗎？
是她吧。
老人已經(jīng)沒有邏輯能力去思考為何當(dāng)年的少女成了現(xiàn)在的女孩，他只為大限來臨之前再次目睹到過去的戀人而開心。
美保看見了他嘴角露出的一抹心滿意足的笑容，也感受到了他此時此刻的心情。
她趴在老人的胸口訴說著一直藏在內(nèi)心多年的話：
“真夫我沒有生你的氣，我知道當(dāng)初是你父母決定了你的結(jié)婚對象，現(xiàn)在我只想再見你一面，還想聽聽你溫柔的話語......”
寄居在美保身體里的怪物，似乎從前和老人是一對情侶，因為父母的阻撓，最終各自和不愛的人結(jié)了婚，時隔多年一直沒有忘記對方，在老人行將就木時，怪物占據(jù)美保的身體想要見他最后一面。
可是真的如此嗎？
在老人的視線之外，美保的話越來越柔情，但她的眼神卻越來越冰冷，可愛的女孩不見了，柔情的少女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沒有感情的怪物。
她的手悄悄伸進了懷里——
“真是一段感人的故事啊，只是我非常好奇，在這一輪又一輪的奪舍中，你真的能一直保持這么充沛的情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