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再試一次
武興十八年七月二十七。此時距離薛元詔離開永熙府已經(jīng)三個月還多了。
太子鄒嶸等了三個月,終于在這天等來了薛元詔從邤縣發(fā)來的信。
“這個薛元詔,還記得給我來信呢?!”
抱怨歸抱怨。信一粘手,火急火燎地拆開。
鄒嶸讀完了薛元詔信里的內(nèi)容,很失望。配生出來的馬并不堪用,他的期待落空了。
薛元詔給他的提議,成了他無論如何也要嘗試的選擇。
他決定第二日就進(jìn)皇宮見皇帝。
……
第二日。下午未時四刻。
鄒嶸坐車到了皇宮,向?qū)m門守衛(wèi)通報了來意。守衛(wèi)見太子到了,忙引太子到內(nèi)侍省稍歇。
內(nèi)侍省暫將太子安頓,派人飛去報告張徵。
……
池苑的亭子里,張徵正陪著皇帝鄒颙靜坐。
一個時辰前,鄒颙的頭暈又犯了。
自從兩年前突發(fā)眩暈,鄒颙的頭暈就沒徹底好過,時常復(fù)發(fā)。且隨時間推移,發(fā)作愈加頻繁。
每次頭暈,還伴氣悶。張徵只能讓人用步輦抬他到池苑的亭子里靜坐、舒氣。
亭里石凳久坐不適,張徵特意讓人為鄒颙做了一張可用躺靠的竹椅。鄒颙躺靠竹椅之上,在外待的時間能長一些。
今日好在亭子里坐了一陣,鄒颙的頭暈有所緩解。只是頭暈之后,又覺身體發(fā)冷。七月的熱天,他讓張徵給他蓋上一層綢子。這樣才能好受一些。
張徵提議去召御醫(yī)來看。鄒颙覺得不必驚怪,阻止了他。
“上了歲數(shù),難免疲弱?!彼嬖V張徵。
張徵忙“反駁”:“陛下春秋鼎盛,正是年富之時?!?p> 鄒颙又“反駁”他:“春秋鼎盛?只是你這個老滑舌的奉承罷了。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是不比以前了?!?p> 張徵又又“反駁”:“陛下的身體好著呢?!?p> 鄒颙又感到一陣?yán)湟猓瑢⑸砩系木I子捂緊實一些,閉上眼睛。
“太子有一陣沒來宮里了吧?”他突然開口問張徵。
“是有一陣了。太子殿下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忙于批閱奏疏呢?!?p> 三個月前,恰是薛元詔離開永熙府的時候,鄒颙因為眩暈常發(fā),難以批閱繁復(fù)的奏疏,讓尚書臺將除了軍機(jī)要事以外的奏疏全部送往東宮,由太子鄒嶸批閱。
“太子已經(jīng)二十六了,也該擔(dān)事了?!?p> “太子殿下敏慧過人,陛下盡可仰仗?!?p> 二人正說話間,遇內(nèi)侍省的人急急來報:太子求見。
鄒颙一聽是太子要來,情緒大振,忙說:“帶太子來見!”
……
當(dāng)張徵在亭子里遠(yuǎn)遠(yuǎn)看見了鄒嶸的身影,忙出了亭子,早早將太子迎到。
“殿下,”張徵小聲說道:“陛下剛才還在問呢,說殿下有一陣時間沒有來了。剛才一聽殿下要來,小人瞧清楚了,陛下甚是高興?!?p> “哦?好,我明白了?!编u嶸聽懂了張徵的善意的“提醒”。
這個“提醒”便是:父親有一陣子沒有見到兒子了。今日兒子過來了,可陪父親多說說話。
鄒嶸走進(jìn)了亭子,向鄒颙行禮:“兒嶸拜見父親?!?p> 鄒颙笑著招呼他:“坐?!?p> 鄒嶸就著石凳坐下,面對鄒颙。
“最近是不是都忙著批閱奏疏?”鄒颙問道。
“是的,父親?!?p> “這份差事還能勝任嗎?”
“父親,兒能勝任。”
“年輕人,精力總是夠的?!编u颙回憶起他自己剛開始批奏疏的時候:“我剛開始批奏疏的時候,也是精力充裕,就是批一整天的奏疏也不會覺得累?!?p> “兒才開始,還有許多需要學(xué)習(xí)的地方。”
“不著急。慢慢來?!编u颙招呼站在亭子外的張徵:“去給太子取個茶杯來。”
“是?!睆堘珙I(lǐng)命。
“妻兒都好?”鄒颙繼續(xù)跟他兒子拉家常。
“謝父親,都好?!?p> “鄑兒現(xiàn)在都多高了?”
“他伸手都及我腰間了?!?p> “我都好長時間沒有見到他了,”鄒颙“埋怨”道:“你也不帶他來見見我。”
皇帝想自己的孫兒了。鄒嶸趕緊說道:“父親,兒下次就把他帶進(jìn)宮來見父親?!?p> “下次又是多久呢?”鄒颙又“抱怨”道:“你下次什么時候進(jìn)宮都不知道。你現(xiàn)在是個忙人了。明天就把鄑兒帶過來?!?p> “是。父親。”
“你現(xiàn)在也開始擔(dān)事了,”鄒颙以一個父親而非皇帝的目光注視著鄒嶸:“多有忙的時候。但也要注意身子,該休息就要休息。不要覺得年輕,不把自己身體當(dāng)回事?!?p> “是,父親?!?p> 鄒颙并不常見的關(guān)心讓鄒嶸有些受寵若驚。在鄒嶸的印象里,父子二人今日這樣的談話幾乎從未有過。
鄒嶸此時也才注意到,七月的熱天,他的父親竟然還往身上捂了一層綢子。
他有些自責(zé)。見面這么久了,自己一句關(guān)慰的話也沒有。
“父親,最近身體好些了嗎?”他問。
“還是老樣子?!?p> “父親千萬保重身體?!?p> “人上了歲數(shù),恢復(fù)就很難了?!?p> “父親正是年富之時,一定會好起來的?!?p> 鄒颙笑了,瞥一眼亭外的張徵:“你跟那個老滑舌一樣,盡說假話?!?p> 鄒嶸陪笑:“兒說的都是真話。父親面前,兒不敢說假話。”
此一刻的輕松的談話,讓兩人暫時都忘了雙方的君臣關(guān)系,有的只是父子的身份。
鄒颙覺得身體已經(jīng)暖了,取下綢子,緩緩站起身。
亭前的湖面,水平如鏡,映出周圍的盎綠的垂柳。
鄒嶸也起身。
“今日過來,是因為什么事情?”但鄒颙還是很快回到了他皇帝的身份。儲君來見皇帝,總歸不可能只有私事。
鄒嶸也回到了他太子的身份?!笆怯幸皇乱赣H稟報?!?p> “什么事,說吧?!?p> “是關(guān)于戰(zhàn)馬的事情?!?p> “哦?怎么了?”
“父親容兒稟報?!编u嶸開始說來:“六年前,我們開始從兆國購馬。四年前,本國馬與兆國馬配生下了第一批馬駒。如今這批馬已滿四歲,身形已成。兒想知道這些配生出的馬究竟如何,派人去了冉州邤縣馬場查看。得到的回信卻是,配生出的馬,相較本國馬,并無優(yōu)勢,難堪大用?!?p> 鄒颙聽了,平靜地說一句:“這個我知道,兵部已經(jīng)告訴我了?!?p> “哦……”
“那你覺得現(xiàn)在應(yīng)該怎么辦呢?”鄒颙想聽聽太子的考慮。
“以目前這種情況來看,我們似乎只有一個辦法,就是繼續(xù)從兆國買馬。”
鄒颙聽了,沒有開口。
“但是,”鄒嶸繼續(xù)說:“從兆國買馬,開銷實在是太大了,終是無法久持?!?p> “你之前不是一直主張買馬嗎?怎么現(xiàn)在也覺得難為了?”鄒颙問他。
“兒先前欠慮了?!?p> 鄒颙就著竹椅躺下:“你今天專門過來一趟,應(yīng)該不僅僅是告訴我這些吧?你應(yīng)該是想有辦法的吧?”他示意鄒嶸也坐。
鄒嶸坐下:“兒確有一設(shè)想?!?p> “說來聽聽?!?p> 鄒嶸:“我們可以再向兆國購入母馬。合既有的兆國公馬,便能育出純血兆馬。此后代代繁育,方為長久?!?p> 鄒颙聽了,卻連搖頭:“兆國人怎么可能會賣他們的母馬給我們呢?之前購馬的時候就跟他們提過,他們一口拒絕了?!?p> “也許我們可以再試一次。價格都可以談。買的時候多花點錢沒有關(guān)系。只要再引入他們的母馬,我們就能育出純血兆馬,我們就能自產(chǎn)良馬了。今后代代培育,再不用看任何人臉色。”
鄒颙沒有再次否定。
“父親,馬是一國戰(zhàn)力根本,我們?nèi)绻荒苡凶銐虻牧捡R,必然還會失敗。”
鄒颙閉上眼睛:“你說的,我又怎么不明白呢?八年前,我定國十萬人,因為不能對抗啟國人的騎兵,只能蜷在山谷里。后來啟國人破了我們的防線,我十萬人被啟國騎兵當(dāng)草一樣地碾割。我怎么可能不明白?”
皇帝想起了曾經(jīng)親歷過的失敗。
“其實,購買母馬的事情,我也考慮過。”鄒颙告訴鄒嶸。
“真的嗎?父親!”
“只是實在想不到兆國人愿意賣給我們的理由。”
鄒嶸直接起身:“父親,我們再嘗試一次!跟他們好好談?wù)?,萬一這次就成了呢?真要成了,那我們就能自產(chǎn)良馬了!”
鄒颙將綢子搭在身上,神情意味深長。
“父親,我們再試一次吧!讓戶部過去跟他們再談一次!就算不成功,也不損失什么!但萬一成功了呢??”
“不錯。萬一又成功了呢?”鄒颙喃喃自語道。
“父親,是同意了?”
鄒颙確是同意了。“那就再試一次吧!這件事就由你來辦吧!”
“是!父親!”
……
事不宜遲,鄒嶸出了皇宮就直奔戶部,找到戶部侍郎之一的丘銑,讓丘銑即刻準(zhǔn)備,兩日后動身,前往兆國議購。
“價格可以高一些,只要能買進(jìn)來。不怕跟他們拉扯,盡最大可能說服他們!”他告訴丘銑。
“是!太子殿下?!鼻疸娊舆^了差事。為國買馬,很多人求都求不來。談成了,就是大功一件。
……
兩日后,七月三十。丘銑動身,向西而行,為國買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