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年秋天，天上飄著稀疏的白云，天空很藍。秋風卷起幾片落葉，帶著幾絲涼意吹到一雙沾了些許泥的白鞋上。
那是位女子，冰清玉潔，頭上綁著一根白色絲帶，一襲白衣。遠遠望去，衣袂飄飄。竟有幾分天仙下凡的意味。
但這樣一位女子，在這荒郊野嶺，一個土堆前面竟有幾分奇異。
她臉上帶著悲傷，右手拎著一壺梨花白。先是自己喝了一口，又往地上倒了一半。
紅了眼眶，嘴張開，卻發(fā)不出一個字。
終于，玉齒輕啟，聲音卻低啞。
“你說過要帶我走的，現(xiàn)在卻把我一個人丟下了。”
面前的土包上長了許多雜草，看起來平平無奇。要說是個墳墓，可是連墓碑都沒有。
女子啜泣了一會兒，又悠悠的開口。
“對不起，這么久才來看你，前些日子，店里太忙了。哦，你還不知道吧，許客來改成酒店了，再也沒有什么不干凈的交易的?！睅е耷?。
她又喝了口酒，抹了把嘴，強顏歡笑。
“我現(xiàn)在過的很好，交了許多朋友。秋桂前些日子回老家了，她的情郎等了她十年了，現(xiàn)在有情人終成眷屬了，真好?！?p> “有很多達官貴人想納我為妾，她嘴角揚起一個嘲諷的弧度，他們也配？”
“再過幾個月等我攢夠了錢，我便要離開京都了?！彼D了頓，“以前姐妹們老是聚在一起，說以后也要像周笑那樣，一人一馬，仗劍天涯?？墒堑阶詈?，竟然只有我一個人信了，別人的玩笑話·····”
“不過也沒關(guān)系，我在這世上，已經(jīng)沒有牽掛了?！?p> “以前你總是問我，我為什么不喜歡笑，我總是不想說，但是也許今天是我最后來見你了，我不想留下什么遺憾，雖然你我之間的遺憾已經(jīng)夠多了····”
“小時候，家里窮，我媽生了我和我姐姐，家里負擔很重。我爸一直責怪我的母親，生不出一個男孩，母親也很想生一個，于是經(jīng)常去廟里祭拜，有一天，廟里來了位得道高僧，聽說是從蓬萊游歷至此?！?p> “寺廟里傳出消息，此高僧有法力，他畫的符咒可以辟邪消災、延年益壽，最靈的是求子符咒，可以讓人懷孕并且順利產(chǎn)下兒子?！?p> “我媽當時聽到這個消息欣喜若狂，趕緊回家和父親商量，買下一張求子符。我爸咬咬牙也同意了。”
女子頓了頓，臉上的淚痕風干了些，她輕笑一聲。
“一張符咒基本上是把我們家榨干了?？墒沁@世上哪有什么，蓬萊仙人呢，又哪有什么包治百病的符咒呢，有的只是求而不得，但凡有幾絲希望。都會拼命去試的傻瓜罷了?！?p> 沒過幾天，就傳出了，那位高僧連夜跑路的消息。
大家才恍然大悟，原來被騙了·····
“我們家里已經(jīng)是要家徒四壁了，父親經(jīng)常發(fā)火毆打我們姐妹兩。母親總是抱怨日子過不下去了，沒過幾天，城里又流行起了瘟疫?！?p> “母親本來就體弱，便染上了瘟疫，家里窮，沒辦法給母親買藥，加上母親自己也沒什么活下去的欲望，她一直恨自己沒能給我爹生個男孩，又聽信妖僧的話，讓家里雪上加霜。母親就這樣在遭受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下，離開了?！?p> “我和我姐就是拖油瓶，身材柔弱，根本不是干重活的料。那時我姐姐到了可以談婚論嫁的年齡，我比我姐姐小四歲，就這樣，我爸直接把我姐賣給了當時縣令的兒子，王二虎?！?p> “花幾兩銀子買來的臟東西，誰會珍惜呢，我聽縣令府的丫鬟說，我姐姐被進府第一天晚上，就被人粗暴的刷洗干凈，包了張?zhí)鹤泳椭苯颖粊G進了王二虎的房間。晚上會發(fā)生什么你我都明白，我姐姐被王二虎粗暴的綁住手腳，折騰了我姐姐一夜。第二天出房間還對隨從說我姐姐很嫩?？梢栽偻鎺滋?。”
女子額前的劉海被微風撩起，她的手不知不覺已經(jīng)握成了拳頭，發(fā)著抖。
“我姐姐從小就是什么都讓著我，父親討厭我，因為本來是要生個兒子，沒想到又生了個女兒，家里還要傳宗接代呢。父親喝完就發(fā)酒瘋的時候，總是要揪著我一個勁的打，我姐姐總是擋在我前面，我爹打她的時候就會少打我?guī)紫隆Ｋ敃r擋在我前面應該是這么想的吧。”
“家里有吃的，我姐姐也總是會讓我先吃。就是這樣一個好姐姐，我八輩子可能都遇不到的福分。被別人當成玩具，甚至死了，都不會有人為她斂尸體?！?p> “我姐姐有時會托人偷偷送些糕點給我，我從來沒有吃過糕點，糕點很甜，我發(fā)誓我這輩子沒有吃過比我姐姐給我的糕點更好吃的東西了?！?p> “我姐姐為了能活下去，就對王二虎言聽計從?？墒峭醵槿撕堇保I我姐姐只是想換個口味，我姐姐很怕他，可是他卻總是嫌棄我姐姐笑的太難看了跟哭一樣。”
“于是，你猜怎么著，哈哈哈哈····”她笑的眼淚不停的流。
“王二虎玩膩了我姐姐，就把我姐姐綁在木樁上，讓她一絲不掛。讓自己的隨從輪流強奸我姐姐。完事之后，王二虎拿了把小刀，一把小刀，哈哈哈哈哈哈！?。?！”
“在我姐的臉上，順著嘴角滑下去，硬生生的切割了一個笑臉！哈哈哈哈哈哈?！?p> “晚上，我姐姐被扔到柴房，也是這樣的秋天，夜里也是這樣的涼，我姐姐就穿著一個肚兜和一條褻褲。臉上的刀疤觸目驚心?？墒牵词惯@樣，我姐姐還是沒被王二虎放過，第二天，他們就又把我姐姐拉出來，喂我姐吃他們抓來的毒蟲，原因是他們最近迷上了練蠱?！?p> 我姐姐就這樣被他們折磨了七天，最后，她的尸體被抬出來，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是正常的皮膚，衣不裹體，最讓人惡心的是她臉上那條長到耳朵根的疤。
“我不敢相信這是，我姐姐，她死前的樣子，我一輩子都忘不了?！?p> “所以啊，我討厭那些做官的，討厭不把窮人的命當做人命的官人，我從來不對當官的笑，我經(jīng)常做噩夢，夢見的都是我姐姐的死亡?！?p> “但你好像不一樣，許多來許客來嫖的人，經(jīng)常會虐待來招待的姑娘。第二天她們身上或多或少都是有傷的。你倒是憐香惜玉，就是太風流了點?！?p> 她又喝了口酒，“我知道，我沒有被那些當官的纏上，是因為你在京城放話，說你要娶我，誰敢動我，你就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我沒有變成姐姐的下場，或者，換句話說，我在你的保護下，過得還算不錯?！?p> “所以，我一個人把你的尸體背到這塊荒無人煙的地方，安葬了你，抱歉我沒辦法給你立牌，因為現(xiàn)在外面討厭你的人很多?！?p> 她的眼睛哭紅了，鼻涕也一直流。
“我知道你絕對不會殺月白姐，因為，你曾經(jīng)在我面前說過，你這輩子都不會殺女人?！?p> “但是，月白姐自刎我也能理解，她是秦墨玄的軟肋，沒了她，秦墨玄的新政才能更好的施行。”她突然笑了一聲。
“三王爺，你說，你能在月白姐去出家的路上，順利攔截成功。會不會暗中有人幫你呢？”
“一朝之后，身邊的守衛(wèi)這么少。連你這走到窮途末路的人，都可以說攔就攔。我有個假設，會不會是當朝宰相暗中相助呢？”
“周月白也好，秦墨玄也好，你也好，都只不過是他的棋子?！?p> “你說秦墨玄會不會也想到這些呢，可那畢竟是他的父親啊，他舍得下手嗎？從頭到尾，宰相都只是推波助瀾，借刀殺人。利用的從頭到尾都是周月白對秦墨玄的愛呢?！?p> “周月白一死，秦墨玄在文官面前便再無可攻擊的軟肋，你一死，前朝徹底覆滅，老百姓對秦墨玄更加追捧。人心立馬安穩(wěn)了下來?！?p> “要的就是，秦墨玄念在往日情誼對你手下留情，要的就是，周月白寧愿去死都不肯見秦墨玄為難，要的就是你的死為新朝獻祭?！?p> “丞相打的一手好算盤，秦墨玄注定孤獨。聽了這些，你會不會好受一點？”
天色近暮，時不時傳來幾聲杜鵑悲啼。天空被染成了幾分紅。
“朝代更迭，哪有不用血來洗呢？”
風吹的更大了，女子頭上的絲帶被吹起。
她將最后一口酒澆在墳墓上，酒瓶被她摔碎。拿出手絹將臉擦干凈。隨手將手絹丟了，她恢復那面無表情的臉。好像剛剛的發(fā)泄從未發(fā)生，只是眼角的薄紅看著有些不正常。
她躍身上馬，轉(zhuǎn)身回眸：“這盛世，如大家所愿。你我皆為棋子。”
馬蹄悠揚，一騎絕塵。
飄起的手絹，又隨風落在了地上，可以看見手絹角繡了兩個字——春風。
書曉夢
完結(jié)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