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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歲,少年的劍

第二章、一曲平歌(10)

冬歲,少年的劍 物悲 2862 2021-08-13 19:03:37

  元箐箐與語嫣并未退下,老鴇也未上臺。

  呼喊聲經(jīng)久不斷,眾人也察覺到臺上的倪端,立刻安靜。

  紫色燭光又猝然熄滅,樓中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頓時,眾人一陣驚呼。隨后,寂靜的青云樓再次躁動了起來,有人在走動,踩得隔板轟轟直響。眾人也不慌張,因為當(dāng)年元箐箐演奏《長平》時,亦是如此。

  光還未現(xiàn),其聲先揚——

  “了耶,從西木而來的雄鷹,這是我的阿達(dá);

  了耶,踏過冰雪的青狼,燃燒我的魂魄;

  了耶,撕碎敵人的秦元虎,那是你的勇猛?!?p>  西境的腔調(diào)有如雪山飄下的積雪,纏綿不斷。

  第五云陡然站立,不慎將長桌掀翻!驚得周圍人趕忙點燃燭火探查,眾人見他只是情不自禁地站起來,又將燭火吹熄。

  他閉眼聽著歌聲,潸然淚下,這是西境的大普歌《阿達(dá)》。

  他永遠(yuǎn)不會忘記:篝火下的歌唱、扶著火不思的阿蠻姑娘、擊打著太平鼓的多吉與澤明正圍著篝火轉(zhuǎn)、喝醉酒的澤龍爺爺正在給年幼的阿蒙講曾經(jīng)的故事、阿爹與阿娘則是牽著小璐的手繞著篝火起舞、歌唱這首刻在骨子里的歌謠,第五兄長與語嫣坐在不遠(yuǎn)處喝著羊奶……

  他們開心地笑,笑聲傳滿了蒼茫的西境。

  華唐也喝著米暈酒,臉紅地盯著歡聲笑語的第五云與語嫣,他低聲笑著,望向身后長年飄雪的西境與掛在天上不見蹤影的冷月。

  一望無際的西境彌漫著白霧,他們還在那里圍著篝火歌唱……

  “哄——”

  火焰猛地從圓盤上沸騰,將四周染得通紅?;鹧鎶A雜著白煙從青云樓中騰起,樓頂也緩緩撐開,煙順著豁口飄至樓外,樓外的細(xì)雨也落入火中,卻澆不滅燃燒的烈火——那是殘古時代的火鳳凰,是她在吟唱萬古的大地之歌。

  火焰逐漸平息,化作搭在架上的篝火。

  清冷的雨落在第五云的臉上,是那樣的真實、那樣的陰冷,正如他的心。他顫抖著手,觸摸臉上的雨水,也不知流下的是淚,還是雨,它們混成一團(tuán)落入心間。

  他無力地坐下,仿佛又回到惡歲來臨前的那一夜。

  待清歌結(jié)束后,元箐箐已換上鮮紅的長裙,落在花中,隨歌起舞?;鸩凰寂c綽爾的弦聲緊隨其后,韻律緊湊,其聲漸高。

  “咚!咚!咚!”

  弦聲消散,古角與太平鼓忽然闖進(jìn),低沉若歲月,震動如萬軍。

  “呼嘯!狂吼!咆哮!”

  一霎間,樓中仿佛有無數(shù)人的嘶吼聲在聚攏,是布置在青云樓每個旮旯的戲子在發(fā)出咆哮。他們穿著西境的獸皮與毛衣,模仿他們的吶喊。

  還未等眾人反應(yīng)過來,語嫣的歌聲又再度響起,那是長久憤怒后的清醒。

  “灌上一壺烈酒,帶上你我的狂刀;

  咬一口餿碎馕,蘸上死人的鮮血;

  烤焦野兔狐黃,沖著敵人放臭屁?!?p>  語嫣輕撫火不思,白裙染血,輕聲吟唱。

  歌聲落下,又是一陣古角與太平鼓聲,仿佛整個青云樓都在為之震動。

  “狂野!嗜血!沖鋒!”戲子又發(fā)出咆哮。

  那一刻,所有人的眼中都仿佛出現(xiàn)了一幅畫面:暗無天日的西境飄著冰冷的雪,綿延不絕的譽(yù)錄山脈不見盡頭??萘种ι系募t絲帶迎風(fēng)飄揚,野獸的足跡烙在雪地上。再等一場不停歇的雪,足跡便消了又現(xiàn),現(xiàn)了又消。

  圓盤最中央,紅色的篝火恰似雪地里的紅蓮,傲然盛放。

  篝火旁有樸素、粗狂的西境牧民們喝著羊奶和烈酒,騎著奔騰的駿馬在西境上飛馳,老人和孩子們圍著溫暖的篝火大聲放歌。

  眨眼間,篝火已被落雪澆滅,不見盡頭的譽(yù)錄山脈上掛著一輪血色的月——月光下密布著攢動的惡歲,他們散發(fā)出奇臭,融成黑色的洪流,朝山下的帷帳沖去!

  ——不多時,鮮血染紅了大地,火焰燃燒了西境,牧民們的血肉在被活生生地啃食,慘叫、哭泣、嘶吼混在一起。

  猶如這歌中的猙獰!

  “那是我們的魂魄,燃燒在西境的篝火,點亮冰冷而殘酷的冬夜;那是西境的戰(zhàn)士,誓死守衛(wèi)西境的荒原,用冬夜與傲雪來埋葬尸骨;那是禁錮的荒木,用染血的絲帶告訴我們,深淵與冷澗的距離并不遙遠(yuǎn)?!?p>  篝火在燃燒,濃烈的黑煙往四處彌漫。

  眾人嗆咳,宛如身臨其境:牧民們在反抗,拉滿弓箭、拾起彎刀,猶如西境的戰(zhàn)士們在燃燒他們的魂魄,誓死守衛(wèi)西境的荒原,用這冬夜與傲寒來埋葬他們的尸骨。

  只是,他們都死了。

  “了耶,從不停歇的冬雪,求你放過你的孩子們吶……”

  篝火即將熄滅,圓盤卻猛地燃起,四周的烈火快將青云樓吞噬,黑暗與恐懼如云一般壓來。

  “了耶,從不枯竭的西境,請你燃燒你的篝火吶……”

  就在眾人變得驚慌失措時,青云樓的豁口處忽然倒下傾盆的水,那是他們提前準(zhǔn)備的,用來澆滅還未燃盡的篝火,還有正在燃燒的紅蓮。

  語嫣與元箐箐還在歌舞,任由傾盆大雨澆下,沾濕了衣裳、毀了妝容,露出猙獰與憤怒的面容。

  “了耶,從不退縮的阿達(dá),請你帶著你的子民熬過寒冬吶……”

  其聲凄凄然,消弭于黑暗。

  然,青云樓中眾人殊不知歌曲已完,只是坐在黑暗中,鴉雀無聲。

  無人呼喊、無人鼓掌、無人動彈、無人……

  直至紫郡公主傳出“賞”聲,眾人才從眼中的西境中清醒過來。他們不曾呼喊,只是立起鼓掌,持續(xù)了許久,不曾停歇。老鴇與姑娘們紛紛出現(xiàn),將位置上的燭火紛紛點亮,昏暗的青云樓才恢復(fù)了以往的明亮豁朗。可所有人都還站在桌前,拊掌,淚盈滿了眶,任由大雨濕透衣衫。

  “傳!紫郡公主命李語嫣與元箐箐二人換衣后入三樓天字號相見?!被鹿俚募怃J男聲從高處落下。

  李語嫣與元箐箐立在圓盤之上,長裙浸透,旋即三指平一,朝三樓天字號房一拜。

  “小女聽命?!?p>  二人作禮還未結(jié)束,便又聞宦官傳喚。

  “傳!冊封李語嫣與元箐箐同為紫郡城第一歌姬,即今日起,可入宮成為首席樂師?!?p>  “謝公主?!痹潴渑c李語嫣又一拜。

  “公主令你二人速去換了衣衫,前往天字號房間?!被鹿俣?。

  “是,大人。”

  元箐箐轉(zhuǎn)頭離去,而李語嫣卻立在圓盤上遲遲不肯離開,一雙眸子四處看,像是在尋找什么。

  “他已經(jīng)走了。”元箐箐笑說。

  語嫣咬唇:“我沒找他?!?p>  “是嗎?那你在看誰呢?走罷,紫郡公主已等候多時?!?p>  元箐箐拉著語嫣的手,往臺下走去。

  青云樓也開始離席——即今日起,紫郡城第一歌姬,除開元箐箐外又多出一個不逞多讓的李語嫣,她將在半月內(nèi)聞名于七國。正所謂:一曲《長平》道盡凄離愛恨意,一曲《西境》若臨西境受不眠殘雪。

  至于第五云,他在曲子結(jié)束的那刻就離開了青云樓。

  他不顧樓外連綿細(xì)雨,莽撞地沖入其中!他宛若陷入瘋狂,直奔成舉街,沖撞來往的行人。他的哭聲尤其響烈,雷霆都遮不住。打著油傘的行人們都不禁駐足,驚詫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

  至終,第五云跌倒在季母房前的花圃中,壓倒了一大片火焰蘭,整個身子都浸泡在花圃的積水里,弄臟了季母贈予他的衣裳。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如果我沒有……”

  “對不起……多吉哥哥、澤龍爺爺、依梨姑娘、小璐、第五兄長……”

  第五云在花圃中匍匐,用力捶打泥土與積水,喊著他們的名字,濺起一陣陣花浪。他放聲大哭,用盡全身力氣責(zé)備自己。

  “都是你!如果不是你,小璐與第五兄長也不會死。如果你夠強(qiáng),他們就不會被那些怪物殺死,澤龍爺爺、多吉、多澤……都是你!全都是因為你??!”

  雨越下越大,風(fēng)在猛烈地呼嘯,雷電在徹夜地轟鳴。

  沒有人搭理第五云,也沒有人知道第五云,他就那樣跪在淤泥中,愈發(fā)瘋狂。

  只有等待已久的季母發(fā)現(xiàn)了他,她焦急地朝他跑去。

  “雨大了,跟我回家罷。”

  季母穿得很單薄,她在屋外已等了許久。她很擔(dān)心第五云,因為他走的時候沒帶傘,她也沒想到今夜會下雨,而且下得如此之大,就像是為什么東西感到悲傷。

  第五云抬頭,哭著說:“季母,都怪我,都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他們!都是我……”

  “外面太冷,下著雨,先跟季母回去好不好?”季母并未問第五云發(fā)生了何事,只是想用雙手扶起他。

  油傘也被她扔在了地上,踩得稀爛,正如第五云匆匆掠過的前半生。

  他被季母扶起,淋著大雨,歸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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