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緊緊地看毅然決然的清霽,又垂頭摩挲那枚扳指,其上的紫荊花紋流轉(zhuǎn)烏金色的光。
突然,我所逃避的責任與命運我都不懼怕了!因為她給了我巨大的勇氣。
“好!我們回去!”我將扳指取下來,遞給她。
清霽接過去,戴在纖細的中指上,神色淡漠:“不是我們,是我?!彼哪抗饫镉凶詈蟮娜彳洠澳闩c光穎就此離開承若、離開紫郡,去尋找屬于你們的生活。這些年,你們跟著我受苦了?!彼吡诉^來,仿佛隨時要倒下,“我接過七漣之一后,你們二人就與月之一族無關,與紫郡國無關。”
“唯有如此,命運的敵人才不會尋到你們?!彼劭衾镉芯К摰墓?。她伸出手心疼地撫摸我冰涼的臉頰,“都逃了二十年了,不如永遠逃開。”
“不可以!”這句話我?guī)缀趺摽诙觥?p> 這或許是我與光穎最好、最后的機會,但我怎么能拋棄清霽?。课覀?nèi)艘黄痖L大,如同親姐妹,更如親人。
“我月夜昔絕不會拋棄你一個人逃走!”我抓緊清霽冰冷的手,淚噴涌如泉,“我們?nèi)齻€人要走一起走,要逃一起逃!”
“別傻了,夜昔。”她眼里的晶瑩泛濫如星光,“這是最好,也是最后的機會了。而且此次回紫郡,是必死之局。我不會讓你們二人陪我一起去送死的?!?p> “怎么會死???胡說。有我與光穎在就不會讓你出事?!蔽覞M口否決。
清霽眼簾低垂,眼神逃避:“私自逃回,本就違背兩國契約。這一路上絕不平安,會遭遇承若攔截、襲殺,就算我們有幸逃過了,你覺得紫郡的巫馬會讓我們回去嗎?他們會在我們?nèi)胱锨G宮前就殺死我們。所以就算你們二人跟著我,也于事無補。”她推開我,開始抽泣,“我已經(jīng)沒了親人,沒了家!現(xiàn)在,我只剩下你們了??!我不能連你們都失去……”
“怎么會?怎么會呢……”我上前,死死抱住她,也大聲哭,“我們也只剩下你??!我與光穎早沒了親人,就連最后的家都被巫馬奪走了,又怎能獨自茍活?沒了你,我們不就等于什么都沒有了嗎?我們空蕩蕩地活又有什么意義?”
她在我的懷里掙扎,可她沒有從小就練斷碧刃的我膂力大。
“我們不是說好了嗎?要彼此一起活下去,要一起護住對方?!?p> 我感覺只要我放開懷抱,就會永遠失去她。
“可你們會死啊……”她脆弱地喊。
“但是沒了你,我們與死又有什么區(qū)別?!”我嘶聲大喊。
“姐姐說得對!阿穎若是沒了清霽姐姐,那與死又有何異?”
光穎端著木板,其上擺放著溫熱的飯菜,可木板的空隙卻盛滿了落雪,看得出來,她已在雪中矗立偷聽許久。
她放下木板,沖過來,用盡全力抱住我們二人。
“阿穎不知什么巫馬,也不知什么七漣!可阿穎知曉,是二位姐姐一直在保護阿穎,只因阿穎是最小的妹妹,所以姐姐們寧愿將秘密藏在心里也不告訴我,就怕阿穎難過、擔心,可是……姐姐們越是這樣,阿穎越難過??!所以阿穎總強迫自己開心,想讓自己表現(xiàn)得單純、溫柔一點,就像姐姐所希冀的那樣?!惫夥f放聲哭號,這是她第一次對我們傾訴心里的聲音,“但是……阿穎心里的感受姐姐們從未聽過……阿穎其實很害怕的,也很愛二位姐姐的?!?p> “阿穎最愛的人就是你們了,阿穎絕不能失去你們?nèi)魏我粋€人,哪怕是死!”
對啊……保護別人的人總會忽略被保護的人的心。
她們總覺得把所有的職責與痛苦都承擔了,那么被保護的人就一定會開心,可偏偏相反。母親當年不就是如此嗎?我與光穎從來沒開心過。怎么如今,我也變成與母親一樣的人了。
是為什么呢?因為過分的愛嗎?
“對不起,阿穎……對不起……”我發(fā)現(xiàn)這些年我一直都在忽視她。
光穎一個勁地搖頭,抽噎著說:“阿穎不要姐姐的道歉,阿穎只要姐姐們好好活著。我們是彼此間最后的親人啊?!?p> 阿穎的淚流得最兇,流在我的發(fā)梢上、衣襟間,流得到處都是,可我卻感覺到心里很暖,這么多年來第一次那么暖,可我們明明很悲傷。
“清霽知道了……我們一起回去好不好?我們一起奪回我們的家!我們一起殺死那些該死的巫馬!”清霽環(huán)抱住我們二人,突然,她破涕為笑,“怎么咱們又哭成淚人了?”
“夜昔,我們倆什么時候也變得像阿穎那樣喜歡哭鼻子了?!?p> “我也不知道?!蔽乙残?,可鼻涕卻流了出來。
我們相互貼著額頭,感受彼此的溫度、傾聽彼此的聲音,然后一起笑,像一串連起來的風清鈴。
“阿穎才不喜歡哭鼻子呢!”光穎氣嘟嘟地說。
“就是阿穎哭鼻子,所以我們倆才哭的?!蔽壹僖庳焸渌?。
“不對!明明就是姐姐們先哭的,所以我才加進來的?!卑⒎f氣得松開懷抱。
我與清霽也松開,一直笑。
“對了,有客人來探視清霽姐姐啦——”光穎忽地想起了什么。
“什么客人?”清霽疑惑,抹去淚。
光穎像青云樓招牌姑娘一樣招呼客官:“客人們,都快進來?!彼谀莾菏裁炊紱]學到,就學到了這。
深夜的御醫(yī)閣樓內(nèi)了無人跡,就連守衛(wèi)都已下去歇息,所以有客人來也不會被發(fā)現(xiàn)。
于是,屏風后陸續(xù)出現(xiàn)四個熟悉的人:
依舊一身白衣的華東海,他心疼地瞧向哭泣的清霽;抱著一柄漆黑長槍的灰衫少年第五英,他的倔強與不屈如他挺得筆直的身軀;同樣哭成淚人的林清宛,她抽泣著看清霽,恨不得立馬撲上去安慰她。
他們?nèi)丝v然有矛盾,可真當一人出事,他們都會出現(xiàn)在她身前保護她——這就是朋友。
“對不起,清霽。我來晚了,我該一知道消息就來的?!绷智逋鹱呱蟻肀ё∏屐V。
“沒有的,一點都不晚?!彼χ貞?,反倒是她在安慰林清宛。
林清宛就是一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既然要逃走,怎能沒有詳細、周密的計劃呢?”第五英的語氣低沉。
華東海也一笑,似星河般燦爛:“出謀劃策,怎么能少了我們這群朋友呢?”
清霽放開林清宛,從邊上一個個地看過去,久久沒說話,可我們都知曉,一切盡在不言中。
三日后,子時一刻。
夜色蒼茫,飄雪覆蓋天地,任朔風鼓進袖袍。
我們?nèi)藸恐腥袅荫R,即將離去。雪在馬鞍上打上冷霜,馬兒也耐不住寒意長長地努出白汽,在膝高的厚雪里跺步。
離別之際,我們都不知該說什么。
“我們還會再見嗎?”林清宛神情低落,尤其不舍。
清霽的束發(fā)帶被風吹得飄揚,她輕笑:“江湖有緣,自會再見。”
“清霽,你們要好好保重?!比A東海頷首,勉強擠出一抹笑。
“嗯,會的?!?p> 可當清霽走至第五英身前時,她愣了片刻。她從腰間取出一木雕的掛墜,由那顆已死去的紫荊樹木雕成,只是掛墜的形狀很難辨認。
“這是紫郡西境才有的秦元虎,它象征著勇氣與前程,愿你一路青云?!?p> “好,謝謝?!钡谖逵]有拒絕,“一路安好?!?p> “會的。”她失落地轉(zhuǎn)身,“走罷,夜昔、阿穎。”
我們?nèi)松像R,猛拉轡頭。頓時,馬兒一陣嘶鳴,不安踏步。
“清霽……”第五英的聲音倏地從背后響起,“我們……還會再見嗎?”
她回頭,瞧著緊握掛墜的第五英,輕笑起來,回答的聲音卻在呼嘯的風聲與遠行的馬蹄聲中撕成碎片。
我聽清了,是:“還想與你再見,哪怕只此一面?!?p> 一切都已準備妥當。
逃跑路線由我們七人商榷敲定。我們沒有從尋常路線離開,反而是走最遠的紫郡南境,遠繞承若,路經(jīng)德會城、橫跨落羽山脈、游過知月河,進入遠洛城,從而歸去紫郡。
這是一條很危險的路,可危險是對等的,也是出其不意的。
這一路,興許要快馬奔波近一月。于是,我們?nèi)硕驾p裝上陣,衣著男子長衫,長發(fā)箍成一束,背上一月的干糧。我的腰間挎上兩柄古樸銀質(zhì)鍛造的“斷碧”,光穎則在腰上纏上銀絲。
于此同時。
——青云宮,溫暖生悶的后殿。
無數(shù)長燭擺滿睡榻后的木架,一群火舌在風中飄。宮內(nèi),沉悶的氣流與濃濃的香薰持久不散,雕在階下的青龍也被熨成金色,與金色蒲公英徽印交相輝映。
先鋒正將華滕跪在下面,他身旁的是香爐:“國主,紫郡公主蘇清霽已逃離新曌宮,墟衣衛(wèi)們正一路跟隨?!?p> 國主謝歐閉著疲憊的眼簾,一只手撐頭:“繼續(xù)跟著,臨近邊境就殺了她。孤正惱沒有機會,否則阿讓又要因為婚約跟孤鬧騰。”他擺了擺手。
“國主,臣該帶多少人前去?”
“就三個弱女子而已,你從墟衛(wèi)軍中抽二十精銳,等臨了知月河再下手,殺死后拋尸入河?!敝x歐半睜眼簾,“當初就是你帶她來的,當然也要由你送她走?!?p> 華滕未應答,欲言又止。
“怎么?二十個人還不夠?”他隱約不滿。
“臣不敢。”華滕長揖,“只是……”
“只是什么?!你若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還如何做孤的先鋒正將!退下罷!孤要休憩了?!敝x歐雙目怒睜,頓時一股強大的威壓壓得華滕眉心滲汗。
“喏——”華滕簌簌退下,不敢多言。
霎時間,金碧輝煌的青云宮又恢復了死寂,氣緩緩沉下。
“國主,怎么還是如此暴躁呢?”階下的長簾后走出一人,他一身素衣,消瘦落拓。
國主微按鼻峽:“孤懶得多言了。老顧,你不去繼續(xù)做你的買賣,怎么又來孤的皇宮亂竄了?”
“哎,怎能說是亂竄呢?老顧這叫四處賞風景。”名為老顧的人颯然一笑,“怎么的,不歡迎老顧,老顧可就走了咯?!?p> “哼!顧承一,你連你的七漣之三都不要了!你還好意思出現(xiàn)在這里!”謝歐勃然大怒,揮袖。
“你看你,怎么又開始生氣了?這不才剛說兩句話?!鳖櫝幸灰换罨罾腺嚇樱拔襾磉@里,當然是有事尋你。”
“你還好意思尋孤?你為了救活你的女兒,背棄一切交出信物!甚至是拋棄了七漣的職責!你忘記了你的誓言嗎?”謝歐憤怒得直起身,就要拔出擱置一旁的劍斬他,可當他握住劍柄后,又泄氣地松開了,“你作為七漣之三,與承若皇脈同支,怎能放棄你的職責……”
“老謝,她死了……我的女兒阿蓮她死了?!鳖櫝幸粡囊贿呁蟻硭嶂δ疽?,神色黯然,“妖女的救治之法只能暫時保住她的命。我為了不讓她被異族之血浸染,只能刺穿她的胸膛,推她入江?!?p> “你……殺了她?你殺了你的女兒?”謝歐無比震驚,因為在顧承一心中他女兒的命比他自己的命還重要。
顧承一干澀的眼眶盈滿熱淚,無論多么堅強的男人都會有脆弱的一面。
“她已經(jīng)有變成異族的征兆!她在家里咬死了她的母親,若是再不阻止她,她就會徹底地變成怪物。我沒辦法,我不得不殺她,給她一個解脫?!?p> “該死!該死的巫馬!”謝歐憤怒地捶打地面。
“所以,現(xiàn)在的我孤身一人,欲與巫馬相殺到底。我想拿回七漣之三、岳峰的一切?!鳖櫝幸皇掌鹌饺盏耐鎽B(tài),露出不可匹敵的鋒芒,“你以為我真的會將七漣之三的信物交給妖女嗎?”
“難道你交了假的?”
顧承一搖頭:“我給了真的,妖女能感覺出來。我沒辦法給她假的?!?p> 謝歐心里一陣疑惑,正準備開口。
“還記得七漣之三、岳峰世代相傳的那首詩嗎?”顧承一叢腰間取出信物,緩緩念起,“孤峰天可平,群岳可撼天;雙生如星辰,孤墜怎會毀?”
信物是一只單邊的耳墜:耳墜是燦金色的,鑲有一墨綠色玉珠,且那玉中有一片單薄的金色蒲公英,渾然若天成。
“我只給了她我隨身的耳墜,還留下一只藏在祖陵墓棺里?!彼栈?,神色儼然,“前段時日七漣之七與七漣之六急信送我,可我因阿蓮一事低迷不起,并未回應。如今去見那信,才知友人有難,事態(tài)緊急,但我已失信半年,只怕為時已晚,但我還是得立馬動身,就算來不及,我也要親眼見到他們的尸骨。所以,離去前,我想來見你一面,問你一些事?!?p> 他起身,朝玉墀上的一國之主走去,直視謝歐的沉重目光。
“告訴我!你也背叛了你作為一國之主的使命嗎?你竟懦弱到臣服于巫馬!”顧承一竟拔出那柄劍,劍鋒在燭光下閃,“告訴我!否則,我會殺了你!”他停在謝歐身前,“當初你顧及昔日友情放我一馬,我心底感謝。但你若是臣服巫馬,那我就只能將你的頭顱斬于榻上?!?p> “告訴我!告訴我!謝歐!”
謝歐也絲毫不懼,直迎劍芒。
“孤是君王,是承若的主宰!孤怎會臣服?!”謝歐心中有怒意,卻無處發(fā)泄,“這不都得怪你嗎?是你先拋棄了你的職責。短短三十年,孤的親臣就全成了巫馬的奴隸!就連孤最疼愛的大皇子都被巫馬擒走。孤恨不得殺盡滿朝奸吏、巫馬!可孤就獨身一人,又如何與巫馬作對?”他說得咬牙切齒,面色通紅。
“所以你就臣服于巫馬了?”顧承一神色陰冷,將劍頂上他的胸膛。
謝歐猛地抓住那柄鋒利的劍,對著他怒斥:“你叫孤如何作為?!難道等到這一國之主換人嗎?孤只有先想辦法活下來,才會有機會改變?!彼氖治粘隽搜?,順著劍身流在地上,“來??!你來殺了孤!殺了孤,這承若就有救了?殺了孤,巫馬就會死盡嗎?殺了孤,孤的孩子就能救回來嗎?”
“哎哎——別急眼吶?!眲偛胚€充滿戾氣的顧承一倏地堆起笑臉,一臉諂媚。
他又開始吊兒郎當起來:“快松開!你怎么把手給割著了,若是讓別人知曉我將你的手割破,那還不得將我碎尸萬段吶。我知道你的苦楚,所以我想聽聽你的想法。有你那句‘孤怎會臣服?’就夠了。你別說,你剛才喊得真夠有氣勢的,不愧是一國之主?!彼尤豁斊鸫竽粗?,朝他直眨眼。
謝歐見著這不著調(diào)的老友,滿頭黑線,無奈地從懷中取出手布按住傷口。
“滾滾滾!”他又開始暴躁。
“你瞧你,考驗你一下你就急眼,還一國之主呢!一點都沒有君王之肚?!?p> 顧承一大而化之地拍拍屁股跑下去了,生怕謝歐一氣之下出劍斬他。
“對了。七漣之六、破訕離去前選了一個叫第五英的孩子留下來助你。你定要好生栽培他。”
“第五英?蘇清霽身邊幾個孩子中的一個?”謝歐憊懶地坐在睡榻上,“一個孩子能做什么?”
“他是個不錯的孩子?!鳖櫝幸坏纳裆掷淞讼聛?,“還有個問題,我想問你?!?p> “什么問題。”
“為什么要派人去殺紫郡公主蘇清霽?”
“想試試她?!敝x歐淡笑,“孤派去那人是巫馬。即使孤不出手,巫馬也會出手,但孤得表意,不然巫馬很難信任孤。所以孤允他調(diào)離二十精銳。但你想過沒有,萬一她能成功回去紫郡呢?能在承若、紫郡、巫馬三者間安然無恙,也定然能在紫郡城中活下來。那么,她奪回紫郡還是妄想嗎?如若她真成功逃回,孤還能順水推舟除去華滕,推上自己的心腹?!?p> “不愧是一國之主啊,這一舉,實屬三得?!鳖櫝幸粨狭藫项^,不知該如何開口,“但是麻煩的是,公主是七漣之一月之一族的人,而且她身邊的兩個侍從是七漣之一、故里的繼承者?!?p> “你為什么不早點告訴孤?!”謝歐眉目一橫,又欲發(fā)怒。
顧承一連忙賠笑:“我前段不是低迷得很嘛,所以就……”
登時,謝歐的怒意就似泄氣的囊袋。
他無奈地搖頭:“如今,孤也沒計策了,只希望她們能自求多福了。”
“能否派人前去?”
“如何派?排個屁!巫馬盯著孤呢!”謝歐氣得直起身,朝階下的顧承一沖去,還順帶拾起那把染血的劍。
“哎——國主息怒,息怒……”顧承一慌張得往外跑,“我來想辦法!我來想辦法!放下手中的劍!”
“孤定要斬了你!”謝歐還是老了,不一會兒就疲倦地坐在階上喘粗氣,“孤有一問?!?p> 顧承一頷首:“國主但說無妨?!?p> 這時,殿外的寒風從紅木門的縫隙竄了進來,吹熄幾盞燭火。原本通亮的后殿也開始變得陰沉、暗淡,隨后飛雪撲入,融在蘇勒毯上,濕透一片。
謝歐忽地正襟危坐,無比認真地盯著階下的顧承一。
他只覺得時間飛快。匆匆?guī)资d,已損了少年的容顏——顧承一雖然還是如年少那般吊兒郎當,可他遇見正事時就會無比正經(jīng),連自己都猜不到這老友的心思。顧承一如今也有了白發(fā),眼角的紋路似魚尾,嘴邊掛著兩綹黑胡須,擠眉弄眼得讓人想打他,可就是這個朋友,自己卻交了一生。
“若如孤真臣服于巫馬,你會殺我嗎?我的朋友,顧承一?!敝x歐的聲音帶著期許,也有一絲頹敗。
這時,準備離開的顧承一立住,回身朝同樣老去的謝歐長作揖,凝聲答。
“顧承一為臣,國主為君王,自然不敢僭越?!彼鹧垌?,卻透出刀劍般的目光,“可若君不敢稱王,天下易主,那這王留之何用?不如殺之!自立為王。”
顧承一話罷,轉(zhuǎn)身離去,留下征征然的謝歐坐在原地。
他低聲喃喃老友的話,突然間,他猙然大笑起來。
“好一個顧承一!好一個顧承一?。∧氵B孤都敢殺!那屈屈巫馬又怎能攔得住你!這場天下的棋盤孤與你下定了!”他猛然立起,仿佛又年輕了二十歲,那時,他心里的血還沒涼透,“什么巫馬、什么異族、什么七國!孤要,那就要這片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