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礙眼的人,云遲的心情徹底放晴,仿佛剛才那一幕從未發(fā)生過。
因下雨緣故,氈帳頂部天窗被遮擋得嚴嚴實實,一方門洞成了唯一光源,卻也不甚頂用,帳內(nèi)黑云壓頂般的昏暗,絲毫不影響云遲重新燃起的興致。
四方矮桌發(fā)出一陣哐當哐當聲響后,順利置于門口,然后又是咚咚咚一陣拖拽聲,兩把黑色獸皮椅子被分別擺在方桌一左一右。
蕭關(guān)逢坐在靠門左側(cè)的獸皮椅上,冷眼瞧著云遲的一舉一動。
但見她從一只大臂粗的竹筒里掏出顆黑溜溜好似毒丸的圓球,小心謹慎放在水缽中,然后往水缽里加熱水,幾息功夫后,端起大水缽往水盞里倒水,水缽過大而水盞過小,水灑得滿座滿地都是。
‘笨手笨腳?!?p> 云遲有些尷尬的干笑兩聲,端起茶盞獻寶似的推至蕭關(guān)逢跟前,一雙眼睛亮晶晶寫滿期待。
“嘗嘗!”
拒絕的話到嘴邊,似又想到了什么,蕭關(guān)逢最終默默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清香漫溢,入口竟是出奇的甘冽。
“怎樣?好喝嗎?”
云遲坐在椅子最前端,身體前傾,壓過半張桌子,豐盈面頰醞釀的笑容里多了幾分憨態(tài)。
驚雷破空,雨聲淅淅風瀝瀝,打在帳頂沙沙作響,帳中一方天地寂靜非常,許久,蕭關(guān)逢才抬起頭來,輕聲“嗯”了一下。
含苞待放的期盼在心里開了花,云遲十分歡喜,連連招呼蕭關(guān)逢多喝幾杯。
自己則十指交叉,撐臂托腮,杏眼專注靜靜看蕭關(guān)逢飲茶,遺世之貌、渾然天成,看過最好的,再見其他皆是凡桃俗李。
“公子一盼,萬里蠻澤皆春色。蕭關(guān)逢,你真好看?!?p> “咳!”一口茶卡在喉嚨,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蕭關(guān)逢面色起了微妙的變化。
“蕭關(guān)逢,你可知這茶為何名?”
看了眼蕭關(guān)逢略微探究的眼神,云遲繼續(xù)道:“相生伴?!?p> “名字不錯。”
‘廢話,本少主絞盡腦汁犧牲三百腦細胞想出的名字,自然不錯。’
“你可知為何叫相生伴?”見蕭關(guān)逢眼中疑問更甚,云遲從竹筒里又掏出一顆黑球,舉在蕭關(guān)逢眼前,將里面的青游草根悉數(shù)倒出來,分別用草根和果皮泡了兩杯水。
她先將草根泡出的水遞給蕭關(guān)逢,待他飲下,才將果皮水遞給他。
“是不是感覺青游草根雖甘甜卻層次全無,死物一般;而這果皮苦中帶甘,但苦味過甚,也不好喝?!?p> 見蕭關(guān)逢并未反駁,云遲繼續(xù)道:“草根是你,果皮是我,只有組合在一起,才能成就這一杯回味無窮的好茶?!闭f完端起面前茶盞一飲而盡。
蕭關(guān)逢既不表示同意,也不反對,兀自繼續(xù)品茶賞雨。
說起來,自己已經(jīng)三千多年不曾飲過茶,蕭關(guān)逢有片刻失神。不得不承認,自己眼前女子,為人不怎么樣,帶來的茶確實是好茶。
云遲掏出干果片,直接置于茶盞中沖泡一會兒,等到酸味飄出,端給蕭關(guān)逢。
“來,再嘗嘗這個?!?p> “酸嗎?”注意到蕭關(guān)逢飲用后,眼眸微瞇眉毛微蹙,云遲欺身上前,越過矮桌中分線,神情專注:
“蕭關(guān)未逢美人遲,佳人甚念。這茶名叫‘遲恨相逢晚到時,最相思’,是酸的?!?p> 瞬息之間,蕭關(guān)逢未及做出任何反應(yīng),女子溫熱濕濡帶著茶香的唇便貼了上來,與此同時,她柔軟小巧的舌尖從下唇一掠而過,十分俏皮。
“咚!”
一股大力將云遲瞬間推開,跌坐在自己的獸皮椅上,腦子嗡了一下,等到回過神來,先前眼里的純真憨厚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滿目的戲謔和調(diào)侃。
“本少主說過,我要吻你,不會以為本少主吐了幾口血就放棄了吧,哈哈哈?!?p> 擲一顆石子,在平靜如許的湖面濺起波紋,本就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兒。
可惜眼前之人,他的那一方湖面結(jié)了冰磚,一顆石頭下去,除了反彈幾下,驚不起任何變化。
“哦,對了,聽說你還有個雙生兄弟,是嗎?”
擱在膝上的手倏然攥緊,手心隱隱傳來刺痛,蕭關(guān)逢抬眸看了眼云遲,語氣不冷不淡:“你想做什么?”
‘哼,涉及自己的親人也能無動于衷么?’
心中冷笑,云遲重新把手橫放在方桌上,支起上半身,微微伸長脖子,眼里戲弄之意更濃。
“不做什么,本少主只是好奇,北野氏族王庭競相爭奪、趨之若鶩的人間尤物,難道都如你這般心如止水,對侍主視而不見嗎?
我想看看,一母同胞,你兄長是不是也如你一般風華絕代,是不是也如你一般自命清高。
你覺得怎么樣?哈哈哈?!?p> 伏狼族與飛鷹族的這場政治聯(lián)姻,不過是伏狼族少主為自己看上的男子留幾分尊嚴,這場婚姻,本質(zhì)上就是一場不對等的強取豪奪。
說飛鷹族為伏狼族鞏固邊疆,也不過是警醒對飛鷹族虎視眈眈的氏族們,飛鷹族人從此有北野第一氏族罩著,好叫他們動手之前先掂量掂量。
看著蕭關(guān)逢冷若冰霜忍而不發(fā)的面孔,云遲的心情放飛到頂點。
這樣美好的一張臉,該多一些表情,不該只有冷然和沉默。
有喜有怒,會滿足會失落,這樣的蕭關(guān)逢才像一個活人。
她要叫這一汪死水煥發(fā)生機,天晴時波光粼粼、落雨時爭相流動,偶爾還能卷起熱情的漩渦,不光是一個活人,還得是一個有趣的人。
就像她從前養(yǎng)的那只小狐貍,時而溫順黏人、時而張牙舞爪,那才好玩。
“你!”
等了半天,才從齒縫里溜出這么個字,令云遲大失所望,她以為蕭關(guān)逢至少應(yīng)該咆哮一聲或者遞給她一個憤怒的眼神。
挫敗!
云遲登時泄了興致,感覺無趣至極,看門外已經(jīng)雨過天晴,遂撐起身子,邁出門去。
將將下了臺階,一名強壯如牛的部下喘著粗氣急沖沖跑來。
“少主,祭壇那邊出事兒啦,你快去看看吧。”
祭壇的事兒,怎能少得了蕭關(guān)逢,云遲扭身欲喊蕭關(guān)逢,卻見他已經(jīng)踱步出來,事不宜遲,三人即刻前往祭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