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葬
夜黑,殘月卻高懸。
高懸的殘月下,有兩個人正走在古木林立的山道上,每一步落下,都似如履薄冰。
忽然,走在前面探路的人停下腳步,轉(zhuǎn)過頭來,發(fā)出了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公子,前面又是兩條路,怎么辦?”
說話的人是個年僅十五歲的小丫頭,名叫文香,長得白凈水靈,頭上盤著兩個花苞似的發(fā)髻,發(fā)髻上綁著兩尺紅頭繩,打扮得像個活脫脫的小書童。
她手里提著一個燈籠,燈籠正發(fā)出持續(xù)的火光。
在火光的照明下,可以看見前方的路段像被刀子割開了一樣,分成了兩邊,各自通往一個方向,充滿了未知。
這時,那名被她喚作公子的人,邁著闊步走上前來,一本正經(jīng)地說了一句:“這個不急,待我觀察之后再作定奪?!?p> 他說話時神情肅穆,但語氣中卻透著一股玩味,好像在他眼里就沒有要緊的事兒。
可是,與穿著樸素的文香不同,他的衣著極為光鮮,除了錦衣裹身、玉冠束發(fā)之外,他的腰帶上還掛著一枚碧綠通透的玉佩,看上去價值不菲,玉佩上撰刻一個姓氏——陸。
只見他高昂著頭,走到路口的位置,忽而看了看左邊的道,忽而又望了望右邊的道。
接著,他又以一個極為優(yōu)雅的手勢,比劃了一下兩條道之間的寬窄與角度,滿滿的儀式感。
琢磨了片刻后,他忽然拿定主意道:“不如,我們搖骰子來決定吧!”
文香聽得瞪大了眼睛,結(jié)結(jié)巴巴道:“公子,咱們能不能別玩這個了。你已經(jīng)搖了一晚上了,再這么搖下去,恐怕咱們永遠(yuǎn)也回不去了?!?p> 公子眉心一皺,板著臉道:“你有更好的法子嗎?”
文香咽了咽口水,想了半天,答不上來。
公子用漆黑的眸子斜了她一眼,也沒有說話。
一時間,兩人相對沉默,無計可施。
突然,一陣嗚咽的哭聲,打破了寂靜。
兩人同時心頭一顫,抬頭高望,卻見一只夜梟立在道旁的桷樹枝上,好像長在樹上一樣,紋絲不動。
那只夜梟睜著一對血紅的眼睛,目不轉(zhuǎn)睛地與樹下二人上下對望著,眼神中竟似有種嘲笑之意。
“?。 ?p> 文香驚叫了一聲,張口道:“公子,你還是快點搖骰子吧!這地方太嚇人了!”
公子卻嘆了口氣,道:“不必了。”
文香不解地看著公子,疑惑地問:“不必了?”
公子指了指自己寬大的衣服袖口,道:“骰子已經(jīng)不見了。”
不見了?
文香頓時啞口,內(nèi)心卻在呼吼:“那可是純金打造的兩枚骰子??!怎么能說不見就不見了呢!”
公子卻依然高昂著頭,神情自若道:“文香,用燈籠探探路,挑一條好走的路,接著走?!?p> 這句話剛說完,忽然一陣無情的夜風(fēng)呼呼地刮來,立刻吹滅了燈籠,同時也吹滅了兩人最后的希望。
文香垂下眼簾,難以置信地盯著自己手中的燈籠,一時間五味雜陳涌上心頭。
要知道,夜路難行,燈光不僅能照亮道路,更能驅(qū)散黑暗中的野獸。
而現(xiàn)在,她卻只能憑借微弱的月光,在夜色中找尋點火的工具了。
“公子!包袱里的火折子呢?”文香委屈地叫喊了一聲,急得淚珠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她明明記得出行前,自己在包袱里放進(jìn)了好些應(yīng)急物品,紗布、火折子、創(chuàng)傷藥、跌打酒,一應(yīng)俱全。
可如今一掏包袱,里邊卻塞滿了公子的玩具,折扇、棋盤、骨牌、彈弓……
“怎么會這樣?”文香更加焦急道,“我放的東西怎么全沒了?”
默默站在一旁的公子見狀,清了清嗓子,道:“一定是你沒有保管好?!?p> 文香當(dāng)然知道這就是公子干的“好事”,但卻只能將怨言憋在心里,欲哭無淚。
“噓——別說話!”
就在夜色最濃之時,公子忽然壓低嗓音,神神秘秘道:“你聽!是不是有吹嗩吶的聲音?”
“公子,你少欺負(fù)我……”文香道,“誒?真有嗩吶的聲音!”
公子眼神一凜,突然二話不說,一把將文香拉進(jìn)一旁半人高的草叢里,蜷曲著身子側(cè)耳傾聽起來。
轉(zhuǎn)瞬間,就聽見一陣抑揚(yáng)頓挫的嗩吶聲,在黑漆漆的山林里響起,那曲調(diào)哀傷、凄涼,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顯然,這嗩吶吹的是悲調(diào),是專門辦喪事所用的曲目。
但深更半夜的,又有什么人會來山林里下葬呢?
文香趴在黑乎乎的草里,渾身毛骨悚然。
不一會兒,一支披麻戴孝的出殯隊,從林間小道上浩浩蕩蕩地踏步而來。
借助朦朧的月光,二人放眼望去。
只見出殯的隊伍由十?dāng)?shù)人組成,帶頭的一人打著魚幡,金鉤龍鳳下面垂掛著一條鯉魚,魚下面掛著兩三寸寬的白布條,上書著亡人的名諱。
但由于光線太暗,文香和公子都沒能看清。
這時,又見出殯隊的后邊,跟著吹嗩吶的和抬靈柩的人,靈柩后還跟著幾名身材窈窕的女子,發(fā)出哀慟的哭聲。
看到這里,公子忍不住低聲說了一句:“難道這個地方流行夜葬嗎?”
文香也覺得很奇怪,但撇了撇櫻桃小嘴,始終沒敢開口。
很快,文香已經(jīng)看見出殯的隊伍從自己面前經(jīng)過,但那幫人看上去一個個都面色蒼白,神情麻木,走路時也好像無聲無息,仿佛都是用雙腳踩空了飄過去的。
文香大氣不出地看著這一幕,手心里直冒冷汗。
就在這時,只聽出殯隊帶頭的人,忽然大聲地說道:“怎么有生人的氣味?”
一時間,在場的所有人都警覺了起來,同時舉目四望,臉上都露出一種很奇怪的神情,嗩吶聲也隨之停息。
接著,就見帶頭的人一邊嗅著空氣,一邊扛著白幡,向主仆二人的方向走了過來。
文香嚇得趕緊捂住口鼻,心中驚訝道:“這人莫非長了個狗鼻子!”
轉(zhuǎn)臉一瞧公子,卻見公子左手拿著一把彈弓,右手攥著一枚棋子,不知想做什么。
文香怔住。
但公子已擺出一副準(zhǔn)備拉弓的姿勢。
登時,文香嚇得幾乎不能呼吸,拼命地朝公子搖手,眼神中好像在乞求著:不要不要!
公子朝她點點頭,笑了笑。
然后,就聽“嗖”的一聲,棋子破空而去。
文香感覺自己的心臟,仿佛在一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但她的頭頂上方,忽又傳來“呀”的一聲怪叫。
文香一抬頭。
只見原先停留在樹梢的那只夜梟,像箭一樣掠過樹梢,消失在夜空中。
文香這才幡然醒悟,原來公子用彈弓打的是鳥。
這時候,就聽見不遠(yuǎn)處有個女子撲哧一笑,道:“想不到老七的鼻子,也有失靈的時候?!?p> 帶頭的人聽了這話,停下腳步,干笑了兩聲,連聲說道:“是是是!失靈了失靈了……”
語音未了,又聽另一個女子接口說道:“咱們還是快快啟程吧!莫要耽誤了時辰。”
此女說完后,其余眾人便唯唯諾諾地稱:“是?!?p> 帶頭的人也轉(zhuǎn)身高舉著白幡,悻悻地回歸到了隊伍中。
女子見人到齊后,便命眾人出發(fā),嗩吶聲隨之響起,出殯隊便又浩浩蕩蕩地踏步遠(yuǎn)去了。
一旁藏匿于草后的文香看到這里,心中的石頭才得以落下,同時也佩服公子的機(jī)智。
她不禁舒了口氣,向身邊看去,可身邊卻空無一人,公子不知哪里去了。
“誒?人呢?”
文香環(huán)顧四周,卻始終不見公子的人影,想來是丟下自己先跑了,氣得撇撇嘴,忍不住道:“真是過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