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要去帝都？你還要拜到古澤遙那個老東西門下？和爺爺我，學(xué)一身救人還魂的本事，當個活菩薩，還委屈你了不是？”
寧熾陽跪在回春堂門口，大氣不敢喘。這是他思考了一夜才下定的決心，他覺得與其在西屏，在西蜀，做一只在湖中浮沉的小魚，自己更適合那廣闊的蒼穹。即使做魚，自己也當寄身于山海，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是魚是鳥，今天的這一頓撣子就是人生漫長的第一步。
真當自己聽著黃老頭的訓(xùn)誡時，自己真的沒有那般鐵石的心志。七年來，自己都沒能逾過通靈這道坎，但自己卻沒有受過一點欺負，但黃老頭總是拿著這個放在藥鋪門口右邊不知多少年的雞毛撣子，奔赴到西屏城的每一個角落，給他不爭氣的孫子出頭。黃老頭是西屏城醫(yī)術(shù)最高的，也是脾氣最古怪的，他瞧不起那些修行之人，人生來就一條命，打打殺殺，為了所謂江湖道義，明爭暗斗。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活著不好嗎？
是啊，活著不好嗎？男婚女嫁，男耕女織，日落而息，日出而作，一生歲月望閑云，我與山川共把盞的生活未嘗不可。曾經(jīng)葉城的人們，各各都為了這樣的生活努力著，但命運呢？
“我是青川城活下來的最后一個人，每次我躺在床上，準備入睡時，我都仿佛看到那一夜，青川的人們，白天我們還在說些閑話，嬉戲打鬧的人，他們都在恐懼之中死于非命，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何人，畢竟一個四五歲還在光著屁股四處蹦跶的小毛孩，他怎么會有那么遠的仇人?！秉S老頭將回春堂的門關(guān)上，屠城一事，周圍皆知。但人們不知道的是，這個當時只有十歲的孩子，活下來，跋涉幾十里來到了西屏，人都只認為他是個和小晚一樣的被父母拋棄的孩子。
小晚在一旁，坐在凳子上，搖晃著小腿。像是在看一場別有韻味的皮影戲般。聽黃老頭說，小晚從五歲那年便癡傻，大概是被父母丟棄，身心受創(chuàng)所致。寧熾陽，對此話半信半疑，因為小晚曾見過自己通靈，她說她看到了一個人，穿的破破爛爛的，而且還回頭給自己做鬼臉。寧熾陽只當小兒胡口戲說，但小晚為什么一直說這些？除了第一次見到自己時叫大哥哥，后面就一只叫自己小九，惹得周圍同窗恥笑，說自己修為差到被妹妹欺負。
黃老頭說累了，自己也聽累了。
“得了，你背負血海深仇，男子漢大丈夫有仇必報，可你無法凝聚靈力，無法通靈，出去未免兇多吉少，你可想過？我走過的路比你闖的禍都多，光著西蜀百萬大川，叢林野獸，飛鳥走蛇，一不小心你這小命就沒了，還有這世間陰險狡詐之徒，唉……”黃老頭似乎想起一些往事，不愿再說，幾十年的光陰，誰又何嘗沒有過青春年少，意氣風(fēng)發(fā)。
“小九，我想和你一起去，外面肯定比這里好玩。小晚扭了扭肩膀，坐久了也累了。寧熾陽知道，哪里是外面的世界豐富多彩，是因為有他的地方，小晚都覺得遍地是歡樂。
“小晚，乖，外面有豺狼虎豹，當心把你叼了去吃了。”寧熾陽撫摸著小晚的額頭，用手指幫他梳理頭發(fā)。妹妹長得越發(fā)水靈了，“你啊前世肯定是個禍國殃民的美人胚子?！毙⊥碜谠?，夕陽撫慰著她的裙擺，那恰到好處的陰涼，遮住了兄妹的臉頰。夕陽，是仙人與人間的一面之緣，仙人要回仙宮，人間依依不舍，羞澀的臉頰泛著點點紅暈，故而天是紅色。
“小晚，在家要聽爺爺?shù)脑捙?，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多練練琴棋書畫，做個知書達理的姑娘，到時候，嘿嘿，那些書香門第的俊俏哥兒，都排著隊來迎娶你。你哥也跟著順點禮錢，我算算啊，這些人各各達官顯貴，一個人一千兩不過分吧，我?guī)Я藢氊愋⊥磉@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一千兩我都是看在妹妹面子上?！睂師腙枖?shù)著空手的銀票。
“小九，你會回來嗎，小晚下次生辰你會回來嗎？”
“當然啦，到時候我御劍飛行而歸，采下那天山雪蓮，南海玉容給小晚做禮物。據(jù)說那雪蓮傲立寒風(fēng)千年而不倒，吃一口花瓣就能長生不老呢。”寧熾陽扯了扯小晚的小手，誰知道他越攥越緊，寧熾陽也無可奈何。
盛夏的星空是格外寧靜，每一顆星就像時間的繁華在春天爭奇斗艷，不停的閃爍著。人間的修行者，也是如此，施展渾身解數(shù)，不過有的英年早逝，有的則恒久閃爍。欲上九天攬星辰，無奈人間空留志。寧熾陽看著一旁熟睡的小晚，這丫頭，非嚷嚷著要和自己睡，大概她也明白，自己的修仙路不似普通人，這一走，可能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哪有這么悲傷，我寧大俠不出三年，必能浩然天下，青天奪月。”寧熾陽笑了。
這一夜，他不再想青川雨打蕉葉，也不再思已逝之人。
夏至，天都亮的很早。不到午時，天就酷熱難耐。
“臭小子，你的包裹我都給你弄好了，里面有盤纏，還有一些藥，都是你爺爺我的獨門藥，別的地方還買不到呢?！卑恋榈榈?，里面放了不少的藥?！皩α?，你爺爺我一生懸壺濟世，不喜舞劍弄棒，家里只有一把破劍，這是我之前救過的一個人的隨身佩劍，你留著防身吧?！睂師腙柋梢牡慕舆^劍，他湊近黃老頭耳根前問道：“爺爺，這個人是不是很厲害，被很多人追殺那種，然后你幫他糊弄走那些追兵，他感激您大恩大德，給您留下一把絕世神兵。”寧熾陽撫摸著手上的破劍，上面滿是風(fēng)塵，寧熾陽似乎看到一個劍客，殺人如麻，漂泊半生，更是數(shù)不盡的寫意風(fēng)流。
“臭小子，這個人就一普通士卒，這破劍我看沒什么用，這些年我一直用來給花盆松土來著”黃老頭狠狠地敲了一下寧熾陽的腦袋，“對了，你不是說你找了個領(lǐng)路人？此去大夏帝都，路途遙遠，你這土生土長的毛孩子，沒人帶路可不成?！?p> “放心吧爺爺，喏，你看他在城門口呢！”寧熾陽說罷，指了指城口，一個白衣書生嬉笑著揮了揮手，那人，真是，博古通今，知天文，曉地理的冀州靈瑯縣秀才白曉通。
黃老頭立刻給寧熾陽屁股上來了一腳，“我還以為誰呢，你小子找這廢柴，唉……”
“行了行了，爺爺我走了，你放心吧，好好照顧您的身體，有能耐給我找個奶奶回來，脾氣別那么暴躁，到時候把人氣走了?！睂師腙柕男β曋饾u消失在了城中，遠處徒留兩個若隱若現(xiàn)的背影。
“臭小子，要活著回來啊?！秉S老頭背過身，朝著喧囂的城中慢慢走去。
十六年前盛夏，一人執(zhí)撣，一人執(zhí)劍，戰(zhàn)于西屏，那時城中不似今日之繁華，江湖卻有遠勝今朝之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