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你只管說你的
按照正常流程，有人向自己行賄——那對不起，【品行不端】這四個字肯定要被寫竹簡上，并且后續(xù)的內(nèi)容更多是挑刺，專挑不好的記載。
但王陸塞錢故意讓自己往壞了寫……所以自己真要往壞了些，豈不是正好如他所愿？
“如他所愿”又與自己入史家后發(fā)下的毒誓相違背。
那往好了寫？
史遷眉頭皺得連在一塊——不如王陸所愿，就必須往好了寫?？伤蜃约盒匈V，這事是不道德的，這怎么往好了寫？
史遷暈了。
既不知道該不該寫，也不知道該寫好的，還是寫壞的。
人生大難題啊。
痛苦糾結(jié)了半晌，史遷依舊走不出問題來。
他看了眼拿著金餅一臉期待的王陸——
師傅說的對，玩籌策的謀士心都臟！
“史遷兄弟，你想通了？”王陸看史遷的眉頭舒展開，以為他要接受自己的提議。
“是想通了?！笔愤w放下竹簡和筆，他意識到自己這點智商好像不是王陸的對手，那便干脆放棄思考——只要我不帶腦子，你就騙不了我的腦子。
接下去的記錄圍繞一個【所見即所寫】，看見什么就寫什么，屏蔽王陸的話，就如史家的教義【真相需像生命一樣重視和守護】。
史遷無視了金餅，整理好心情后開始繼續(xù)尋找值得記錄的東西。
“史遷兄弟，真不要？如果你嫌少，我現(xiàn)在可以再加點。這個數(shù)量都是可以商量的?！?p> 史遷充耳不聞。
“……”
見賄賂失敗，王陸無奈地將金餅隨意丟到一邊，但搞臭嬴政和自己的名聲的計劃依舊沒有放棄。
王陸拿了只空碗出去盛飯，既然不給飯這一招已經(jīng)不好使，那就沒必要再繼續(xù)。
況且一個人大男人直勾勾看著自己吃飯，說實話，多少有些倒胃口，不如邀請他一塊吃，反正今日的飯也燒的夠多。
“吃吧?！?p> 王陸將一雙干凈的筷子遞給史遷，見他不接，就擺在桌上——愛吃不吃，只要別一直盯著我吃，讓人尷尬就行。
史遷可以假裝聽不見王陸說話的聲音，可動作卻難以忽視。
就比如面前這碗飯。
這碗飯真的只是簡單的一碗飯嗎？
顯然不是，這里面蘊含著很深的學問。
史遷雖約定好自己不帶腦子，不讓自己被王陸的言行所干擾，但史家記錄人物時就需要從種種蛛絲馬跡之中揣摩出真實的人物。
不能，也不允許單靠人物自己的一面之詞就往上記錄，那樣會失偏頗。
以史家主筆官的角度來看王陸的這碗飯，史遷隱隱約約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吃飯算賄賂嗎？
算，史遷覺得吃一粒米都算受賄。
所以一開始王陸不讓他上桌吃飯，他只是略微詫異，沒有不滿，甚至還有點欣賞這樣的清廉的人。
但現(xiàn)在王陸又為什么突然轉(zhuǎn)變，又給自己盛飯了？
這里面的變化肯定有原因。
史遷琢磨兩個不同結(jié)果之間的過程——金餅！是金餅！
史遷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
“我在觀察王陸的同時，王陸也在觀察我?！?p> “先故意不給我飯，是為了表明自己是個清廉的人，并不喜歡那些歪門邪道?！?p> “后見自己表現(xiàn)不錯，又用金餅試探。”
“等金餅考驗也通過，王陸才徹底愿意接受自己，把自己當成朋友，才給吃飯。”
“畢竟金餅的賄賂都義正嚴詞地拒絕了，就沒有人會再覺得吃一碗算是賄賂?！?p> “這測人心的手段高啊！”
“環(huán)環(huán)相扣，巧奪天工，天衣無縫。如果是尋常人恐怕不能明白發(fā)現(xiàn)這里頭的門道，也只有區(qū)區(qū)在下這樣年紀輕輕二十出頭就成為主筆官的青年才俊才能窺探一二?！?p> 史遷拿出竹簡和筆，邊念邊寫道：
“王陸，從善如流，非品德優(yōu)異者，不與同桌共食……”
“王陸，心思縝密，長于謀劃，在本主筆生平所見謀士之中，前三無疑，未來可期……”
“……良禽擇木而棲，王陸是個品德高尚的聰慧謀士，能得他之輔佐，想必嬴政也是個明賢達，知人，擅用人的公子……”
王陸：“？”
王陸看著史遷，腦袋里就一個念頭——這史遷是不是腦子有??？不給飯，你夸我和嬴政；給了飯，你還夸，我們之間有仇？
“史遷兄弟，”王陸說話都有些有氣無力，“求求你別寫了，就放過我吧。你再這么寫下去，秦國上下恐怕都要強制政公子登基成秦王了?！?p> 哪知史遷根本不搭理：“史家史遷，只記錄所見所聞的真相，絕不弄虛作假。”
“是好的，史某一定詳細記載；不好的，史某也一定一字不落?！?p> 說完放下筆，也不需要再避嫌，拿起筷子夾了些菜就飯送入口中。
咀嚼一番后，默默拿起筆，在竹簡上寫道：
“王陸，廚藝不精，做菜齁咸?！?p> 王陸：“……”
史遷后續(xù)出于禮貌和不浪費糧食的節(jié)約精神，愣是干吃了一碗飯。
他揉揉肚子，莫名感覺撐得慌。
“王兄？”史遷試探地問候一下，不知道王陸是否喜歡自己這么稱呼。
“昂？”
“王兄，是這樣的。”史遷在他身上一節(jié)節(jié)的竹筒里找了找，看竹筒外殼底下寫著的人物和時間的小字，找到嬴政那一節(jié)，而后倒出十多根竹簡，
“昨日我已經(jīng)去拜訪過嬴政公子，事件來龍去脈都已經(jīng)大致清楚?！?p> “現(xiàn)在就還有幾處細節(jié)不甚清楚，想問問王兄?！?p> 王陸點頭，又不好拒絕。誰知道拒絕后這人又會瞎想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不如早點回答完他的問題，早點讓他離開。
“王兄，第一個問題?！笔愤w拿好筆準備記錄，“王兄在邯鄲假扮書童大鬧琳瑯居，以及逃亡途中折返邯鄲，這兩個計策我瞧了瞧，風險都相當高。不知道王兄是用了哪本書中的兵法？”
王陸謹慎思考，如果隨便回答一本，對方肯定會說自己飽讀詩書、熟練兵法云云，然后又吹自己和嬴政，所以得這么回答：
“平時我不喜歡讀書，假扮書童和折返邯鄲都是我胡想的，跟兵法什么的沒有一點關(guān)系。”
“原來如此，”史遷點點頭，要是別人這么回答，他不怎么相信，但回答的人是王陸，他就信，開始邊寫邊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