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服的趙嫂往大鋁盆里撒點洗衣粉,岔開話題:“聽說李家昨晚吵架,又打又罵的可嚇人了?!?p> “哪個李家???”馮嬸敷衍接話。
“就是李亮呀。”
“哦,住在村頭的老李啊?!?p> 錢大娘唉聲嘆氣,但言語間絲毫沒有同情的意思?!鞍?,李太太也真夠可憐,給老李生了三個孩子,小的不到一歲,大的今年18了吧?”
馮嬸巧妙迎合道:“是啊,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苦命的婦人喲?!?p> 趙嫂的話聽起來像辯護,實際跟沒說一個樣:“像老李這樣的男人,勤勤懇懇掙錢養(yǎng)家,不吃酒不嫖.賭,也不講究大魚大肉,已經(jīng)很不錯啦?!?p> “對呀對呀,能過日子就行了?!卞X大娘感慨道:“如果換做你家老趙那樣兒的,早該離了?!?p> 因遭受家暴離異帶娃的寡婦趙嫂臉上稍微有些掛不住,馮嬸趕忙笑呵呵的打圓場說:“行了,你也甭往心里去,老趙活該,離開你是他的損失!”
這安慰聽進耳里怪難受,趙嫂埋頭洗衣服沒再出聲。
換做平時,芋頭村三大長舌婦聊得話題姜羽絲毫不感興趣,但是今日她們茶余飯后津津樂道的內(nèi)容里提及李家,姜羽的好朋友李艷春就是李家三個孩子其中老大。
姜羽有些擔(dān)心,便加快步伐匆匆路過小賣部,打算等忙完一整天的事情,傍晚聯(lián)絡(luò)李艷春關(guān)心關(guān)心她。
姜羽趕回秘密基地牽牛時,邵允正在收納帳篷。
火坑里燃燒殆盡的黑色木柴升起裊裊青煙,清晨太陽柔和的光線印照在山腳下,空氣里滿是淡淡的泥土味。
“習(xí)習(xí)今天醒的真早,仲北朔回去了?”
“嗯,我剛把他送走?!苯饚兔κ帐皷|西,順便說:“邵允哥,你昨晚和他聊過什么?”
“嗯?”
“就是……關(guān)于我的事情啊。”她有些忌諱道:“仲北朔怎么會知道我經(jīng)常幫趙嫂看孩子?”
“哦,你說這個呀?!?p> 邵允朝前走到溪水邊收漁網(wǎng),里面無數(shù)條小魚苗被拉到陸地上撲騰著身體。
姜羽提水桶跟上去,“你到底和他說啥啦?”
“也沒啥,就聊了聊你的日常。我說我家習(xí)習(xí)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是個善良優(yōu)秀的女孩子?!?p> 姜羽被夸得面容羞紅,彎腰撈魚苗放入水桶。
“大獲豐收呀,今晚可以吃炸魚了。”
她強行扭正話題:“我和他不熟,你不要總是提我?!?p> “這樣么?!眱蓚€人一前一后離開秘密基地,邵允邊走邊說:“我倒是看著他好像很喜歡你的樣子?!?p> 姜羽回想起半個小時之前突如其來的吻,臉紅的像番茄。
邵允察覺出她異樣的反應(yīng),猜測道:“習(xí)習(xí),你……該不會對他有好感吧?”
——‘像她那樣臟兮兮的暴力女生,我回避還來不及。你這沒頭沒尾毫無根據(jù)的瞎猜,簡直是對我擇偶標準的極度侮辱!’
大腦不自覺回憶起仲北朔背著她超級過分的言語貶低,姜羽搖頭如撥浪鼓,“沒,你想太多了?!彼环獾姆駴Q道:“他脾氣差勁,而且瞧不起農(nóng)村人。我如果對仲北朔有好感,豈不是舔著臉的傻蛋么!”
邵允送她抵達姜家門口,把水桶往前遞,溫柔說:“拿著?!?p> “你不要嗎?”
“我今天去奶奶家吃飯,老人家不喜歡吃魚?!鄙墼氏肓讼耄a充道:“奶奶天天跟我念叨你,等啥時候抽空去看望她。”
“趕明兒吧?!苯鹧a充:“我今天要見見艷春。”
“她咋了?”邵允追問。
“嗯……”姜羽沉吟,思忖道:“聽你家門口的長舌婦說艷春父母昨晚吵架了?!?p> “得,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你先安慰她吧?!?p> 姜羽進家門,父親姜濤還在酣睡如泥鼾聲如雷。
她背上小籮筐,打開大院正中央的地窖木蓋,順著軟梯趴下去拿新鮮食材。
洗菜摘菜切菜,起鍋燒油翻炒,再下兩碗面條,一氣呵成,熟練的像廚師。
做好早餐端上桌,姜羽立馬跑出屋子,使勁旋轉(zhuǎn)水井手把,將木桶里打上來的水倒入臉盆,手腳麻利的端進屋子,然后去喊父親起床洗臉。
吃飯時,姜濤一手端著瓷碗,另一只手拿筷子指向門口竹籃,說:“習(xí)習(xí)啊,待會兒幫爹跑趟腿?!?p> “去哪兒?”
“前陣子村里新招來的劉老師,你知道吧?住在高中教師職工宿舍,你幫爹把那些雞蛋鵝蛋送過去?!?p> 姜羽起身放下面條碗,走到竹籃旁邊,掀開白布看一眼,隨即皺起眉頭。
“爹,咱家總共就十只雞,三只鵝,下的蛋還不夠咱們吃的,你怎么能送人呢。”
姜濤滄海桑田的臉上面露不悅,“劉老師雖說是來進行義務(wù)教育,但工資微薄,收入甚少。鄉(xiāng)里鄉(xiāng)親都送過東西,咱們該幫就幫?!?p> “可是……”
姜濤不容反駁,加重語氣:“你去不去?!?p> “好吧?!?p> 姜羽還想說些什么,但事已至此,勸不動只好作罷。
飯桌上,姜濤開始興師問罪:“一整夜沒回家,你昨晚胡竄哪兒了?”
“唔,”姜羽弱弱道:“就山腳下的小木屋啊?!?p> “又是和邵家孩子待在一塊兒?”
“嗯……”
姜濤深沉的嘆口氣,半開明半封建的說:“唉,習(xí)習(xí)啊,你長大了,俺不想管太嚴?,F(xiàn)在都提倡年輕人自由戀愛,但是你得把握尺度啊。每回寒暑假就跑出去瘋玩,不是跟張樹陽那小子鬼混,就是和邵允徹夜未歸。你自己說說,這像話嗎?”
姜羽趕緊解釋:“爹,你瞎想啥呢,人家張樹陽有女朋友!”
“喲嘿,誰?。俊?p> “劉紫莓啊,還是我好朋友呢。”姜羽嘴里咀嚼青菜,口齒不清的說:“他倆高二就好上了,談很久啦。”
“那邵家呢?”
“啥?”
姜濤追問:“你這小妮子,別以為俺不知道你心里想的啥,是不是看上邵家的孩子了?”
最近是怎么了,身邊人好像格外關(guān)心自己的情感問題。
姜羽矢口否認:“……沒有。爹,你別聽外面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p> “俺不信,俺自家閨女啥樣俺最清楚,但是你差不多得了啊。”姜濤吃完面條,把碗筷放進洗手池,不依不饒的說:“你要是真想成家,回頭俺給你介紹一個,俺看村東頭的老王家就不錯?!?p> “什么呀!爹,我才18歲!”
“不早了,想當(dāng)年俺和你娘16歲就結(jié)婚了?!?p> 姜羽咬的筷子咯咯作響,嘴里小聲嘟囔道:“都啥年代了,您還那么守舊……”
“反正邵家不適合做咱婆家,你想都別想?!?p> 姜羽氣不過,自證清白:“我和邵允哥兄妹相稱,您別亂點鴛鴦譜?!?p> “俺這叫給你敲響警鐘!退一萬步講,就算你以后嫁過去,邵家那尖酸刻薄的婆娘會給你好果子吃嗎?俺可會看人了,別以為她整天給你塞瓶牛奶就是好,等你當(dāng)上兒媳婦,肯定吃苦受累。一碼事歸一碼事,世事難料的道理你不懂嘛?”
姜羽頓覺一個頭兩個大,敷衍著有氣無力的說:“知道了知道了?!?p> 姜濤扛起鋤頭撂下最后一句話:“俺去鋤地了,你記得晌午頭之前把蛋給人家劉老師送過去?!?p> “?。≈懒?!”她像聽念經(jīng)似的不耐煩答應(yīng)著。
家里就剩下姜羽一個人,她刷洗完碗筷,回到自己的臥室坐在書桌前,斜身拉開抽屜拿出日記本。
手捏著中性筆在空白的紙上一點一點,良久寫不出半個字。
她整日忙于干農(nóng)活,距離上次寫日記已經(jīng)過去半月?,F(xiàn)在突然提筆,竟不知從何寫起。
她想記錄一下自己的初吻,然而這種令人羞澀的事情寫進日記里真的好嗎?
可是……日記存在的意義,不就是應(yīng)該記錄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么?;蚴惆l(fā)情感,或宣泄情緒,或排解愁苦。無論寫什么內(nèi)容,都是起到方便日后回憶的作用。
這么想著,姜羽揮筆寫下第一行字:
‘2010年7月20日,天氣晴朗,萬里無云?!?p> 她嘴里念念有詞,像是為接下來即將寫出的文章做開場音樂。
‘我丟失了初吻。’
第二句話簡短概括今日發(fā)生的重大事件,開門見山,毫不拖泥帶水。
姜羽另起一行,接著寫:
‘對方是個從城里搬來的毛頭小子?!?p> 這么形容似乎未免有些不太恰當(dāng),但是她實在找不出更好的形容詞概括仲北朔。
‘他叫仲北朔,名字蠻好聽,但人很奇怪??偸莿硬粍泳痛蟀l(fā)雷霆,像炸毛的獅子。我好幾次被他罵的狗血淋頭,氣的要犯心臟病?!?p> 炸毛的獅子……
姜羽笑了,她雖然沒見過,但是此處比喻用的十分奇妙。
‘他長得特別帥,像罌栗花妖精。我覺得他處處充滿神秘,有種讓人情不自禁想要一探究竟的好奇感。尤其是他不說話的時候,那張臉帥的令我流口水?!?p> 姜羽越寫越偏,嚴重跑題,而且她本人全然沒意識到自己寫出來的東西特別像犯花癡的小變.態(tài)。
‘我和他的相遇要從前幾天說起,當(dāng)時我在水稻田里放牛吹口琴,無意中發(fā)現(xiàn)遠處有一位陌生聽眾。哦對了,他是個殘疾人,雙腿癱瘓依附輪椅。上蒼果然是公平的,給予他出眾的樣貌,卻剝奪他的行走能力?!?p> 寫的很現(xiàn)實,缺少同情心。
姜羽補充道:
‘盡管如此,依舊無法阻擋他氣質(zhì)不凡。那天,他不小心摔倒了,我出于好心想幫助他,他卻冷眼羞辱我。當(dāng)時我就在想,這個壞家伙,嘴巴臭的熏人,真是可惜了一張好皮囊。’
‘后來嘛,我們又在岐山腳下偶遇,還鬧出烏龍,我不小心把他打傷了。唉,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額頭上的傷口還疼不疼……’
寫來寫去,似乎把仲北朔描述的太過迷人,這樣就體現(xiàn)不出他討人厭的一面了。
于是,她趕緊寫:
‘他明明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可還是張口閉口喚我村姑,根本不懂得尊重二字怎么寫?!?p> 如何形容接下來的重頭戲接吻呢……
姜羽歪腦袋拿筆,冥思苦想,拿不定主意,也不知道該怎么寫。
她開始發(fā)呆,牙齒咬著筆帽,透明的口水殘留在中性筆末端。不知不覺間,筆帽多了一排整齊牙印。
‘他嫌棄我臟兮兮的,似乎擇偶標準高的離譜。但是今天早晨卻突然吻了我。他說他不喜歡我,只是在捉弄我,想看我惱羞的表情,他覺得好玩。難道他是小孩子嗎!這么喜歡惡作???’
寫到這里,姜羽貌似覺得不對勁,滑動筆尖將這幾行字涂掉。整張紙寫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下面已經(jīng)沒有多余空間繼續(xù)自由發(fā)揮描述。
姜羽丟掉中性筆,抱雙膝陷入沉思。
接吻的感覺……好奇怪。
她觸碰自己的嘴巴,那飽滿圓潤的櫻唇上面似乎還殘留著仲北朔微涼的溫度。
當(dāng)時,她腦袋發(fā)蒙,完全沒反應(yīng)過來?,F(xiàn)在回想與他接吻的瞬間,像是觸碰一塊柔軟的棉花糖。
不得不說,還挺回味無窮。
——‘習(xí)習(xí),你……該不會對他有好感吧?’
她喜歡仲北朔嗎?
不不不,她只是喜歡那張臉而已。人人都喜歡美好的事物,她也不例外。
她怎么可能喜歡上那個狂妄自大口吐芬芳的壞家伙啊,他可是剝奪自己初吻的罪魁禍首!
姜羽將頭埋進手臂,身體彎成球形,像自己和自己生悶氣似的。
半晌,她拿起日記本讀一遍。寫的真是毫無章法可言,足以體現(xiàn)出她內(nèi)心的慌亂。
“算了,就這樣吧!”
差點忘記父親交代的事情,她換身干凈衣服,提著竹籃里放的雞蛋鵝蛋走出去。
農(nóng)村沒有鎖門的習(xí)慣,姜羽稍稍掩住大門便離開。
抄近道走小路,很快便來到芋頭高中附近。
姜羽站在教師職工宿舍的走廊上左顧右盼,小心翼翼問道:“請問……有人嗎?”
迎面走來一位穿著樸素身材窈窕的女人,她肩膀窄窄,體型瘦小,米色連衣裙顯得品味絕佳,優(yōu)雅中不失大氣。
“姑娘找誰?”女人開口問話,嗓音柔美。
姜羽咽口唾沫,緊張的說:“你、你好,我找新搬來的劉老師。”
“我就是?!眲④鹛鸬男Φ溃骸坝惺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