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張治離譜的話讓三位大媽聽得一愣一愣。
趙嫂神色害怕,錢大娘面露敬畏,馮嬸心神恍惚,想必她們皆認(rèn)為碰上了一個不簡單頗有見解的大人物吧。
長舌婦們聽完他獨(dú)道的見地,全都做出一副好像很明白的樣子,根本沒有質(zhì)疑其中的真假虛實。事實上,正因她們不懂,自然就覺得有道理,才會擺出恍然大悟的架勢。
有些事情,因為不懂所以從而搞研究。因為無法估價,所以才會值得追逐。
人們總因為不明所以選擇毫無根據(jù)的崇拜,恰巧張治擅長將通俗易懂的問題講得更加深奧。他似乎覺得這樣做更顯自己滿腹經(jīng)綸,學(xué)識淵博。
“所以昨天老夏家媳婦上吊自殺,用的什么東西???”趙嫂壓低聲音,將話題回歸重點。
錢大娘迷茫的搖搖頭,“不知道?!?p> 馮嬸湊近眾人,道:“聽說是秋衣?!?p> 張治微微一愣,顯然沒料到自裁工具里面居然還有除布和繩以外的東西。
“是我目光短淺思想淺薄了……”他手中握著的油條慢慢彎曲下來,身體已經(jīng)沒有剛買來時那般酥脆硬朗。
馮嬸腔調(diào)獨(dú)具欣賞:“哎呀哪里,您還是很有學(xué)問的?!?p> 張治被夸的不好意思,他摸摸后腦勺,靦腆笑道:“哈哈,有些東西沒那么容易透徹領(lǐng)悟。俗話說活到老學(xué)到老嘛,我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呢。”
馮嬸滿臉敬仰之色,“是啊,今兒跟您聊得真是愉快,都讓我想重新念念書了?!?p> “讀那么多書有啥用?”趙嫂與她觀點恰恰相反,想法特別封建的說:“你瞧老楊家女兒,就是因為出省讀了個文學(xué)類的研究生,回來精神變得不正常了,如今還在療養(yǎng)院治病呢!依我看,堅決不能讓小孩念文學(xué),讀到發(fā)瘋可就完了。只有像張先生這樣身強(qiáng)體壯的人才能擔(dān)當(dāng)文學(xué)代表啊,普通人只需要學(xué)會識字算數(shù)就行了!”
聽得話里有話,張治感受到了來自膚淺庸俗傳統(tǒng)觀念的滿滿惡意。
他收斂笑意,坐立難安。
“說的也是,”可惜錢大娘沒能注意到張治略顯僵硬的表情,照說不誤的迎合道:“現(xiàn)在有文化的人,表面上看起來文縐縐的,平時好像也沒什么問題??墒且坏骄o要關(guān)頭就掉鏈子,什么事都指望不上?!?p> 張治沒有慍怒,郁悶至極的問道:“此話怎講?”
趙嫂看一眼錢大娘,后者眨眨眼,前者心領(lǐng)神會道:“就是那個姓車的律師先生啊?!?p> 錢大娘說:“對對,沒錯。車先生今年得45歲了吧?”
趙嫂咋舌:“都45歲的人了,還沒有一番作為,半點前程都沒有。我就說律師行業(yè)不好做吧?”
“律師挺賺錢的呀,”張治疑惑道:“車律師發(fā)生過什么事嗎?他怎么了?”
三大長舌婦眼神相互交匯,似乎糾結(jié)該說不該說。
幾秒種后,趙嫂如實說道:“據(jù)說他剛?cè)胄心顷囎咏邮值亩际切┬“缸?,雖然事業(yè)沒什么起色,但賺的倒是不少,逢年過節(jié)還開小轎車回村炫耀呢?!?p> 錢大娘點頭道:“是啊,村里人都被騙了。還以為律師掙錢,前景不錯。”
張治忙說:“看來做的很得心應(yīng)手呀,然后呢?”
“然后就不行了呀,”趙嫂補(bǔ)充道:“自從在外邊兒娶媳婦之后,除了打官司什么都不關(guān)心,他連兩個孩子的生日都記不住。”
錢大娘的表情每一分每一秒都透著嫌棄,“這車先生就是個怪人?!?p> “可不是嘛!他年年拎著那么多東西回村,也不知道顯擺給誰看,簡直是個目中無人的家伙。只會巴結(jié)討好有權(quán)有勢的村內(nèi)骨干,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壁w嫂嗤笑道:“我當(dāng)時就覺得他若不注意言行舉止,將來肯定在事業(yè)上栽跟頭,遲早被人笑話。結(jié)果隔年就出事兒了,我說什么來著?”
張治苦笑道:“若想在社會上吃得開,阿諛奉承不算什么壞事。”
“哎呀,你有所不知。”錢大娘接話道:“車先生越來越飄,后來接連失敗好幾場官司,把自家房子都給賠進(jìn)去了?!?p> “沒錯沒錯,”趙嫂頻頻點頭表示認(rèn)同,“車律師估計也覺得丟臉,近些年來,村里人沒見他回來過。”
“無論怎么隱瞞,始終會有被發(fā)現(xiàn)的一天啊?!?p> 趙嫂心生同情:“做車家媳婦也真夠倒霉的,跟著他居無定所,到現(xiàn)在還住出租房過日子呢?!?p> “就是就是。”
仲北朔偷聽到這里,原本以為張治會表現(xiàn)出窘迫亦或?qū)擂危欢樕蠀s一如既往的平靜。
“馬有失蹄,人有失足?!睆堉我姸嘧R廣的總結(jié)道:“昨日失敗不代表今天依舊如此,說不定車律師的工作再過一段時間就會有所起色呢?”
一直沉默無言的馮嬸開口惋惜道:“估計沒希望了。”
大媽們有所保留,還未將尖嘴薄舌發(fā)揮的淋漓盡致。
這么一看,果然還是張治太單純實在了。
仲北朔早已放棄跟長舌婦們爭辯文學(xué)的重要性,張治卻好像很享受觀點不同帶來的暢聊體驗。
都是些沒有遠(yuǎn)見的愚蠢婦人,張治竟然還能跟她們聊得熱火朝天,仲北朔屬實佩服的五體投地。
“喂!”他靠近小賣鋪前的空地,喊道:“走了?!?p> 張治這才意識到自己主要任務(wù)應(yīng)該是買早餐回去,他連忙站起身,回頭沖大媽們禮貌笑道:“叨擾多時,還望見諒。您們繼續(xù)聊,我現(xiàn)行告辭了?!?p> “哎呀張先生真會說話?!瘪T嬸笑的春風(fēng)蕩漾,她捂嘴故作嬌羞道:“不打擾,一點兒都不打擾~?!?p> 那做作的模樣,若是放在黃花閨女身上,必然給人一種桃羞杏讓明艷動人的美感。而放在年過五十滿臉皺紋的馮嬸身上,可謂是紗布擦屁股漏了一手老牛想吃嫩草的反胃惡心感!
“是啊,我們還盼望著張先生能多來跟我們嘮嘮嗑呢?!卞X大娘說著臨別時老一套的客氣話。
張治這會兒居然謙虛起來,他忙說:“好的好的,最近得空清閑,我會常來叨擾各位的?!?p> “喂!”遠(yuǎn)處,仲北朔不耐煩的吼道:“你磨磨唧唧什么勁兒,快點過來!”
張治把手中還剩最后一口的油條吃掉,然后拍拍屁股上的灰塵,朝等待多時的仲北朔跑去。
回教職工宿舍路上,他不能理解道:“你還真是都到哪里都熱衷于瞎扯忽悠,連大媽都不放過,真是服你了。”
“哈哈,”張治推著輪椅,笑道:“多接觸不同年齡段的人,也算一件趣事啊。”
“你和她們有什么好聊的?”仲北朔無語道:“早餐都冷掉了。”
張治賠笑,“我的錯,一時上頭興起忘記時間了。”
“我媽腸胃不好,容易消化不良。這里不比繁花市,宿舍沒有微波爐,你還是好好想想待會兒怎么溫?zé)嵩绮桶??!?p> “問題不大,用煤氣應(yīng)該可以吧?”
“嗯。”
夏風(fēng)在窗外樹枝呢喃,葉子被吹的沙沙作響。
姜羽起床吃過早飯后,照例出門放牛。
不知不覺經(jīng)過小賣鋪,再走一段路就會順道看見高中教師職工宿舍。
想著今日事今日畢,是時候應(yīng)該面對仲北朔把話說清楚了。
姜羽把牽牛的繩子拴在大樹上,進(jìn)入小賣鋪打算買點東西。
可是她不知道仲北朔喜歡吃什么小零食,一般來說,女孩子偏向膨化食品。但仲北朔終歸是男生,萬一買錯她反遭對方一頓臭罵,豈不是弄巧成拙……不如干脆買兩瓶汽水算了。
姜羽付完錢,提著兩瓶冰鎮(zhèn)可樂離開小賣鋪。
可惡的家伙,還得等她親自登門解釋,真是小家子氣。
她得好好思忖與他正確的交流方式,如果無心說錯幾句話,又惹仲北朔生氣,恐怕她的愛情就要躺進(jìn)棺材蓋上板子了。
姜羽抵達(dá)教職工宿舍門口,仲北朔正在和母親以及張治吃著早餐。
她眼睛瞄見陌生人,有些怯場。
劉茗視線余光無意瞧見門外站著一抹亭亭玉立的小身影,忙熱情招呼道:“姜同學(xué)來了呀,吃早餐沒?”
“謝謝劉老師,我吃過了?!苯鹕ひ粝胥~鈴一樣清脆。
背對她的仲北朔聞言,眼底劃過一絲驚喜。幾十秒后,他恢復(fù)常態(tài),照舊一副撲克臉。
張治叼著油條,將身旁的仲北朔這一系列細(xì)微小神態(tài)盡收眼底。
“姜同學(xué),進(jìn)屋坐呀?!眲④惺帧?p> “沒關(guān)系的,劉老師?!苯鹁惺恼驹陂T前,弱弱道:“我找仲北朔有點事,還是在這兒等他吃完飯出來吧。”
“哎呀,不用等,朔兒早就吃完啦~!”劉茗看向正在喝豆?jié){的兒子,含笑道:“朔兒,快去,別讓姜同學(xué)等太久?!?p> 仲北朔吃著茶葉蛋,依舊無動于衷。
無視他手中還攥著筷子,劉茗起身推動輪椅,直接將仲北朔連碗帶人的移出屋子。
他黑著臉剛想說話,一口茶葉蛋黃恰巧這時卡住嗓子眼,仲北朔頓時噎得滿面通紅。
姜羽手腕上挎著塑料袋,她趕緊拿出一瓶可樂,打算讓仲北朔喝兩口。可是由于手忙腳亂,她暫時忘記了汽水的通病。蓋子剛擰開,可樂瞬間噴涌而出。她干凈的上衣就此遭殃,被呲濺一大片褐色痕跡。
仲北朔左手端著空瓷碗,右手不停捶打胸口,眼神還不忘沒好氣的撇姜羽,似乎在無聲罵她呆瓜蠢貨。
姜羽認(rèn)為他這幅狼狽模樣純屬因她不請自來而造成,自覺愧疚,便將開啟的可樂倒入仲北朔手中瓷碗。
仲北朔微微一愣,臉色愈發(fā)鐵青。
她殷勤討好般說道:“快喝吧,趕緊把飯壓下去?!?p> 姜羽自認(rèn)為表現(xiàn)的不錯,然而她這動作在仲北朔眼中,搞得好像他是要飯似的,顯得極其不尊重。
他端著盛滿可樂的飯碗,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擰著眉毛的冰山臉十分滑稽。
姜羽會錯意,半開玩笑道:“別擔(dān)心,我沒下毒,你死不了的?!?p> 仲北朔氣的嘴角抽搐,黑著臉勉強(qiáng)喝幾口,待喉嚨中的蛋黃咽下去后,他接著把碗放到臺階上,不再觸碰。
“你找我干嘛?!?p> 他語氣冷的像冰雹一樣,令姜羽僵在原地。
“那個……”
“等會,”仲北朔扭頭瞥向屋內(nèi)滿臉看好戲的張治,他蹙眉加深,轉(zhuǎn)動輪椅,朝前走著說:“換個地方?!?p> “哦哦,好?!苯馉颗?,乖乖尾隨其后。
仲北朔自顧自的移動,也不知道要帶她去哪里。
姜羽只管跟著他,緊張兮兮的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再惹他生氣。
兩個人在一處較為偏僻安靜的樹林旁停下,空氣中充滿獨(dú)屬于鄉(xiāng)下的青草泥土香。枝頭上,幾只小鳥正在梳理羽毛。束束金光從茂密葉子間穿透下來,仿佛張開雙臂就能擁抱陽光。
“說吧?!敝俦彼繁硨λ淅涞?。
一滴冷汗從姜羽額頭滑落,她揪著衣擺,小聲道:“那個,關(guān)于前天邵允哥的事情……”
“我都記得,不需要你再重復(fù)一遍?!?p> 仲北朔口氣生冷,姜羽有種隨時可能被他擰斷脖子的恐懼感。
她深呼吸,努力克服害怕的心理。
姜羽繞到他面前,努努嘴剛想說話,就聽仲北朔突兀的打斷道:“如果你今天主動找我是想提分手,那就直接回去吧,以后不用再見面了?!?p> “不不不!”她趕緊搖搖頭,匆忙解釋道:“我和邵允哥清清白白,真的只是朋友關(guān)系?!?p> “這是什么話,”仲北朔惡狠狠的瞪她一眼,“敢情是我小心眼擅自誤會你們了?”
“沒,我不是這個意思?!?p> “我一直覺得你只是腦袋瓜子反應(yīng)比較遲鈍,應(yīng)該不會對男女之情感知不強(qiáng)。你難道不知道姓邵的喜歡你?”
姜羽羞愧的低下頭,承認(rèn):“呃,我知道……”
火氣瞬間直沖頭頂,仲北朔低吼道:“你知道還和他走的那么近!”
她理直氣壯辯解:“我沒有!”
仲北朔雙手抱臂,眼神冷若寒霜的盯著她。
剛剛字正腔圓的氣勢立馬減半,姜羽語氣示弱道:“就是因為知道邵允哥對我情有獨(dú)鐘,所以那天我才想把已經(jīng)和你交往的事情告訴他。但是他的反應(yīng)完全出乎我預(yù)料,沒想到邵允哥突然要親我……”
仲北朔火冒三丈的質(zhì)問道:“倘若老子沒有及時出現(xiàn),你們是不是就親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