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鄭云禮在初言的悉心照料下已漸漸恢復了往日的靈動,蘭雨告訴我從言春閣經過時,已時常能聽到鄭云禮那熟悉的爽朗的大笑,像夏日的喬木,生機勃勃。
我稍稍安了心。
接著想起初言已有一年多未曾再來過我這里。
然后心里忽然冒出一個聲音問初言是誰。
最后我終于想起來,哦,初言吶,他是我這輩子最愛的人。
我與初言的相識,現(xiàn)下想來更像是戲折子里的一場際遇,可笑荒誕卻注定是個悲劇。
他那時還是個一窮二白的書生,進京趕考的路上遇見我被山賊圍堵。這人不像是一般的呆木書生手無縛雞之力,雖看上去文弱白凈,卻有著一身好武藝,愣是一個人趕跑了一群山賊。
“姑娘,你沒事吧?!彼撊ド砩系耐庖螺p輕披在我身上,然后稍稍站遠了問道。
我嗅到他身上的氣息,純凈,溫暖,有陽光的味道。
就這樣一見了鐘情。
和所有大膽的姑娘一樣,我盯著他漂亮的眼睛問道:“公子可有婚配?!?p> “…不、不曾有?!?p> “那……”
“我已、已有心上人了?!彼麚屧谖覇柍瞿莻€問題之前堵住了話茬,“這次進京,若能考取功名,我便回去娶她為妻?!?p> 那個她,便是鄭云禮。
我的哥哥在京城做了個六品官,這職位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算小。我央了哥哥幫我出主意,他找了位怡紅院的小娘子來為我出謀劃策。當時我怕是被豬油蒙了心,聽了小娘子的對策,將初言連哄帶騙地請到哥哥府中,一杯下了昏藥的酒輕易將這位書生送上了軟塌。小娘子倒也是個心細的,怕我吃了虧,提早將那殷紅的雞血布上了床單,我穿著貼身的衣物在他懷里提心吊膽地睡了一夜。第二日起來,看到的是書生快要哭出來的一張臉。我一邊感嘆世上怎會有如此惹人愛的少年郎,一邊含羞帶臊地從他懷里掙脫出來,沒皮沒臉地來了一句:“初公子昨夜當真是勇猛無比……”
驚得書生猛然坐起,胡亂套了衣服就竄逃出了府,未留下只言片語。
我惶惶然愣在榻上,隱隱覺得這步棋走錯了。直到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這步棋何止是走錯了這么簡單,它是大錯特錯,錯到無以復加。
一個月后,京考的結果放出來了,探花是他。
他騎著駿馬,帶著豐厚的聘禮和八抬大轎,恭恭敬敬將我從哥哥府中娶回家。
他,沒有逃避。
而我,卻在他平靜的瞳孔下看到了絕望。
驚濤駭浪般的絕望。
婚后的生活與我想象的截然不同,他從不碰我,就算是成親的那天晚上,他也和衣而睡在外間榻上,對我相敬如賓。
我想親近他,便學著做了很多羹湯和小點心,可他不屑一顧,不動一筷子,似是嫌惡這些東西骯臟。
都說日久生情,再硬的心也有被捂熱的一天。可這些話到了他身上,卻一點用都沒有,成親兩年,依舊不冷不熱,鮮少見他笑過。
我感到十分挫敗。
偶有一次,我外出購買布料,卻看到他在賣畫扇的知雅樓里同一位女子站著講話,兩人雖保持著適宜的距離,卻怎么也掩不了那種渾然天成的契合和親近。他耐心地陪她挑選扇子,一選便是一下午。我從未看到他對誰這么溫柔地笑過,那么寵溺,那么縱容,恨不得將全世界最燦爛的陽光都捧到她面前。
他的眼里閃著光,熠熠生輝,我看得分明,只有盛滿了愛意的眼睛才會那樣明亮。
爹爹從小便教育我們,嗔癡貪怠妒乃為人心五毒,是惡業(yè),不可碰??蛇@種境況下,我心中的妒忌像一條條細長的毒蛇,瘋狂地躥涌出來,吐著信子嘶嘶作響,扭動著纏繞著掙扎著,想要將他身旁的女人拆剖入腹,徹底毀滅。
我暗地里派人查了那女子的來歷,果真是鄭云禮。她在一年前嫁予京城一位李侍郎,此女性情豪爽直率,又心細如發(fā),愣是將李家打理得井井有條,李侍郎的官途也扶搖直上,不可謂沒有這位妙人的功勞。
我給自己和她安排了一場“偶遇”,然后順利結交成朋友,當她知道我是初言的夫人時,訝異了一瞬,又即刻緩過神,大大方方笑道:“原來是我莫逆之交的嬌妻,我道如何與你這么投緣來著!”
我與她確實投緣。若說一開始的相遇是我精心策劃,但日后的相處卻讓我對她著實刮目相看,她活得率性坦然,有令人驚嘆的智慧和才華,亦有讓人捧腹不已的奇奇怪怪的故事,這種從內而外散發(fā)香氣的女子,難怪初言會愛她至此。我開始喜歡她,與她時時說些體己話,心情煩郁時同她傾訴,總是能獲得一些慰藉。
這樣的日子總是短暫的,我與她的交往被初言察覺,他緊緊捏住我的手腕,急得耳尖通紅:“你離云禮遠點!越遠越好!”
自己的丈夫帶著嫌惡又漠然的眼光讓你遠離他心尖兒上的人,這種感覺,不比在大街上被扒光了衣服那般讓人難堪。于是,對鄭云禮的好感在一瞬間分崩離析,一腔帶著悲痛的恨意洶涌而來,沖垮我的理智,我開始變得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