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錯認
窗外的鳴蟲還在喋喋不休，細風從窗戶飄蕩進來，用著鳶尾花的清香來蕩滌了滿室的藥味。
景陽過去將窗戶仔仔細細的關上之后便回到了塌下的軟榻之上。
這軟榻被布置得極好，金絲楠木為底，蠶絲軟被蓋于其上，其配置和薛衡那床榻豪華的毫無二致。
景陽躺在上面的時候不過稍稍一會兒就困了，在眼皮打架的時候，床榻上的薛衡忽然出聲。
“你不要去找他好不好？”嗓音清朗柔和，帶著與他相符的病弱之感，仔細聽上去又有那么幾分懇求的意味。
聽到這樣的話景陽就知道薛衡又將她當成他的愛人了。
那樣的語氣讓景陽愣怔了一瞬，短短一句話似乎就將那段刻骨銘心的遺憾揭露了冰山一角。
在景陽沒有反應過來之時，薛衡又接著說道：“我會替你做完所有事情的，你不要去找他好不好?！?p> 過于卑微的語氣卻像狂風一般掀起了景陽內(nèi)心的滔天大浪。
薛衡是誰？
全天下最舉世無雙的天才，年少傲氣囂張，恣意妄為，絕頂?shù)募沂罉用?，品性孤高雅潔，是所有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p> 可現(xiàn)在呢？
這般徨徨不可安的模樣像極了風雨當中的浮萍一般，狼狽而脆弱。
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女人才能叫這樣的一個人頹靡成這種模樣呢。
景陽越發(fā)好奇了起來，她偏過頭去看薛衡，發(fā)現(xiàn)那個孱弱的丞相癡纏的目光已經(jīng)早早的落在她身上了。
如玉郎君長睫微顫，眉眼處俱是哀傷，眼尾帶著嫣紅的艷麗，近乎于祈求的看著景陽。
那樣的目光令景陽心中一顫，憐惜之情如浩蕩江水般涌來，她不由自主的軟下了聲音：“嗯，不找?！?p> 這話剛落，薛衡瞳孔便猛的睜大開來，他一把掀開被子了坐起來，顫著聲音繼續(xù)追問道：“當真？”
景陽失笑，她也掀開被子坐了起來，自下而上的仰視著薛衡，眉眼彎彎，像是哄騙孩子一般軟著聲音答道：“嗯。”
可她這般順從卻不知踩到了薛衡的哪只痛腳，他眉眼之間瞬間鋒利，連帶著眼底洶涌的怒色都開始涌動不歇。
“撒謊！你根本就是在撒謊！”薛衡情緒一下子便上來了，他紅著眼睛忽然彎腰一把抓住了景陽的肩膀。
不斷的湊近景陽，直至鼻尖相抵時才堪堪停下，他啞著聲音死死盯住景陽說道：“你為什么就不能回頭看看我！”
“你看看呀！我真的好喜歡你?！?p> 說道最后一句時，薛衡聲音突然低了下來，含著無盡委屈的一字一句的吐露自己的歡喜。
他說話之時的鼻息盡數(shù)吐露于景陽的臉龐之上，獨屬于他那股清苦的藥味將景陽團團裹住。
薛衡眼里面已經(jīng)開始有了濕意，連說話的聲音都帶著一股可憐兮兮的味道。
“喜歡你喜歡得都快發(fā)瘋了啊。”
他輕輕說著這話，眼睫下墜又上揚，而后便掛落了一滴晶瑩的淚水。
薛衡擦著景陽的耳尖而下，炙熱的呼吸即將觸碰到白嫩的脖頸之時，那滴滾燙的熱淚先落到了她的鎖骨上，燙得她瞬間回神。
景陽秀眉微皺，伸手推住了薛衡的肩膀，微微仰著頭沉下聲音提醒薛衡：“大人?！?p> “奴婢是景陽?！?p> 清清冷冷的一句話卻讓薛衡僵住了身子，他似乎愣怔在了原地，維持了那個姿勢好一會才有動作。
景陽一直有耐心的等著，她看著薛衡冷靜了下來，將狼狽收斂之后眉眼之處又綴滿了霜寒。
“景陽？”
“是，大人?！?p> 薛衡凌亂著頭發(fā)，盯著景陽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他低低笑了幾聲，像是自嘲又像是惱怒之時的無奈。
薛衡搖晃著身子站起來，陰影模糊了他的表情，站在光與影的交織處讓他顯得鬼魅而冷漠。
“出去吧?！毖獗硨χ瓣柕某雎?，像是死水一般的語調(diào)令景陽有些心突。
但她抬頭看著薛衡過于單薄的背影又將所有的話咽了下去，她起身對著薛衡行了一禮，“奴婢告退?！?p> 臨出去之時，景陽回頭關門，便看到薛衡依舊站在原地，只是腰背不再那么挺直，在一片昏黃的燈光中，顯得蕭瑟而孤獨。
她在心下嘆息一聲，執(zhí)著的人終究是痛苦的，但就是因為這份痛苦，才會令這份執(zhí)著刻骨銘心。
和薛衡一樣，景陽也同樣有放不下的執(zhí)著，只是不同的是，景陽背負的是血海深仇，執(zhí)著的是粉身碎骨。
門關上的那一刻，鳶尾花的香氣便將那股苦澀的藥味給盡數(shù)沖淡。
景陽看著那片在月光下?lián)u曳的鳶尾花眸色深沉，她才轉(zhuǎn)身走上了幾步，后面屋子里面就傳來了好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音。
景陽有些驚愕的回頭去看，發(fā)現(xiàn)商秋已經(jīng)規(guī)矩的守在一旁了。
見到景陽回看的眼神后對著景陽搖了搖頭，示意她趕緊離開。
景陽輕輕點了點頭，隨后便順從的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面。
折騰到這種時候她已經(jīng)很困了，是以才粘到枕頭便沉睡了過去。
翌日。
晨光才初初照耀之時景陽就已經(jīng)在薛衡房間外等待了，今天休沐，薛衡不必上朝。
景陽瞧著天色上前輕輕敲門，“大人？”
“進來?！睅е┢＞氲穆曇魝鱽恚瓣柼袅颂裘迹槒牡耐崎T進了去。
之后的程序平常而死寂，薛衡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樣，死氣沉沉，沒有絲毫生的跡象。
景陽看著也沒有多說什么，依舊按部就班的做著自己的事情。
直至早膳的時候，商秋過來道：“大人，小侯爺來了。”
薛衡聞言便停了玉箸，壓著長睫懶懶的說道：“讓他進來?！?p> “是。”商秋奉命出去請人。
而一旁的景陽看著幾乎沒動的早膳皺了皺眉，溫和著聲音說道：“大人，還是再吃點吧?！?p> 這話剛落薛衡便斜睨了景陽一眼，他的眼下有些青黑，但完全不影響那過于俊朗的面龐。
他輕輕的靠在椅背上，毫無血色的薄唇輕啟：“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