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天仙子（2）
“等下——這是哪兒？我是干啥來的？雪球，我們要怎么做……”
植物園的這部分已經(jīng)失去了修剪?！斑@里三年沒來過人了吧？”露琳小聲對雪球說道。“坎尼伯花是什么，糖果又是什么？那個叫天仙子的監(jiān)察使到底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地面是被落葉覆蓋的，誰也看不出哪里有沒關(guān)閉的排水井蓋。手邊只有壓縮餅干，開局一只貓。摘兩朵花有那么困難嗎？
“雪球從未聽過坎尼伯花，”雪球在前方慢條斯理地走著?！把┣蛑恢滥咎燹??！?p> “啊，說的也是。”露琳在心里安慰自己。“一只貓怎么可能知道百科全書里被撕掉的那頁介紹呢？”
除了摸索、摘花，她還可以編花環(huán)。這是在加入環(huán)保組織小分部的時候?qū)W習的。小辦公室里的每個人都頭戴花環(huán)，有洋甘菊的，粉玫瑰的，還有尤加利葉的。盡管如此，屋里的每個人都是家里有著幾臺大型推進火箭的。
“當你吃飽喝足，就會開始關(guān)心環(huán)境問題了?！币粋€學(xué)生如是說。“你會想到是因為誰吃了太多的肉，獵殺了太多動物。你確實已經(jīng)不擔心你自己的食物了?！?p> 她把花環(huán)在手指上滴溜溜地旋轉(zhuǎn)，然后稱贊大自然，并不在意誰去保護它，只要擔心誰來破壞它——露琳覺得那不是她對動植物的真心相愛。
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高等學(xué)院環(huán)保組織分部了。學(xué)校都回不去了。露琳確實還保留著手藝，她從這條落葉走廊里吸取新的靈感，并發(fā)現(xiàn)了那些無人看管肆意生長的小白菊有什么用處?？梢韵胂?，她是如何當著一只貓的面編了兩圈花環(huán)，一大一小，分別戴在頭上，剛剛好。
她的花環(huán)編得不錯，發(fā)卡上的空氣凈化指示器顯示為“正指數(shù)”，也就是綠色氛圍。用輔助線攔住的迷迭香在花池內(nèi)部游蕩。四處香味撲鼻，長長的鼠尾草壓倒花盆從路邊探出頭來。
露琳打開了草帽上的探測器，這東西能顯示隱藏的花壇編號。還有個更重要的功能，高亮標記散發(fā)臭味的植物。這樣管理處就不用費力給道具服裝噴灑除臭劑了。在這個花園里，除了泰坦魔芋之類的玩意，也就是那些標注“極其危險”的植物有獨立防護罩了。露琳小心地繞開長葉蝴蝶蘭和萬壽菊。很多花都隨意展現(xiàn)自己的美麗身姿，這要拜環(huán)保組織的花期立場所賜，能讓指定植物維持在開花狀態(tài)。但花環(huán)除外，露琳幾天后就會發(fā)現(xiàn)這些花環(huán)已經(jīng)變?yōu)辄S土。
往前走，經(jīng)過Y1區(qū)域。宮燈百合在造景燈下面微微搖擺。什么地方有全自動灑水器噴霧聲，一只鐵水壺丟在地上。不遠處，麝香百合低垂著腦袋，就像是失去觀眾的芭蕾舞演員，自己在整理潔白的裙撐。接著，又經(jīng)過一堆沒來得及開封的風信子種球，附近還有個全息板，上面寫著“將干枯部分去除，在高錳酸鉀里浸泡一刻鐘，甩干后置于陰涼處一天”。
露琳撕開特殊包裝，挑了一只完好的。塞進儲物手環(huán)，選擇“植物植株保存模式”，點按“確定”，這也是小小的戰(zhàn)利品呢。
有一種不常見的食肉植物叫做“坎尼伯斯坦”。有些園丁特別不喜歡被什么東西一口吞掉腦袋的感受，多數(shù)時間大腦對智慧生命是挺重要的——可它也會欺騙你，不光是坎尼伯會欺騙你，你的眼睛就將美好的事物傳遞給中樞神經(jīng)，讓你做出心情愉悅的判斷。
花朵幾乎就是它們的全部。不必擔心養(yǎng)分，更不用擔心光合作用……即便是劊子手也要補充營養(yǎng)……可這些植物不需要，它們享受著作為植物園壓軸大戲的特權(quán)。在這里，人與自然對食物的定義都是一樣的。
露琳驚訝地看著前面，約有一人高的地方，便是坎尼伯花的栽種區(qū)。與其說是她看到的，不如說是之前那個德林沃斯學(xué)生遺留下來“殘余部分”所散發(fā)出來的——
有三朵花開放著。蜜槽很詭異地敞開著，香氣使人想要接近。在災(zāi)難后人們的痛苦像是金礦，被不斷地挖掘著，運往不可探知的記憶伸出。而這香味便成了通用貨幣，把痛苦從你的大腦中交換出來。對于失去家人的，失去朋友的，流離失所的人們，坎尼伯花的香氣是唯一的精神麻醉藥。露琳剛一接觸那范圍，腦子中立刻出現(xiàn)了和德爾美、海薇茨愉快品嘗小蛋糕的場景。
毫無疑問，雪球現(xiàn)在也幻想著吃不完的魚罐頭，吸不完的貓薄荷，準是這樣……
草帽上的探測器是天仙子的又一力作，和火箭腰帶一樣，沒有用處卻救人于水火之中，同時也要以兩節(jié)壓縮水晶電池為能源。探測器立刻發(fā)出了“你怎么敢！”以及“我們不會讓你得逞的！”這樣的金句。震耳欲聾。讓露琳馬上意識到其中一朵花之中長長的那一條并不是花蕊，而是那個逃難學(xué)生的身體。
“雪球！”露琳尖叫著。“別過去！”
“我不要露琳仆人的幫助了，那里就有吃不完的好吃的……”它呆呆地向另一朵坎尼伯花走去。露琳很清楚，盡管她依然昏昏沉沉，但這朵花可不是吃素的。就在那詭異的花冠向下?lián)鋪淼臅r候，她縱身一躍，抓住雪球滾到了落葉堆里。
這時便看得明白了。露琳認為坎尼伯斯坦確實是一種食肉植物。逃難學(xué)生雖然進來植物園，可他被香氣所迷惑，那個花冠一口就含住了他的頭部。還有那種輕微的腐爛味道，尸體所散發(fā)出來的，被過量的香味因子所掩蓋……它用七片花瓣絞合受害者的脖頸，毒液從蜜槽中流出，用密閉環(huán)境揮發(fā)，給食物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以麻痹。這些毒液抑制你的離子通道，你的感官無法泵出離子并讓膜電位產(chǎn)生落差。換句話說，你不知道你的腦袋正被一朵花吞噬，你在課堂上學(xué)的知識在這里不管用。
它對你的中樞神經(jīng)有強烈的抑制作用，那些香氣先讓你陷入紊亂，如果你持續(xù)吸入——或是沒佩戴植物園為你提供的園丁草帽，你便會落入陷阱。每片花瓣看上去只有你的巴掌大，但密度高得出奇，露琳揮動大剪刀都沒能損傷它們分毫。這些花一定具有很大的質(zhì)量，能夠輕松搖斷食物的身體，但或許……或許它們的花托基座是最為薄弱的地方？最危險的血盆大口之后，就是劊子手們最脆弱的命門……
也不在乎香氣了，既然對她沒用處，兩朵花便開始瘋狂追殺露琳。有一朵花還正在消化受害者，無心插手。香味是有效的，露琳的意識里，德爾美叉子上的香草慕斯蛋糕，和天仙子親自錄制的警示尖叫，一起編織成亂無順序的大網(wǎng)。若是把淀粉和水在那橢圓形的容器里輕輕攪拌，就變成漿糊了——前提是她的腦袋一定有個閥門能進水，還要把指針標為“入”，才行。
盡管腿腳不靈活，可這些花的猛撲還是很好躲的。露琳笨拙地轉(zhuǎn)個身子，坎尼伯花就白白浪費了力氣?？雌饋硭鼈兪羌纳?，只有一條“觸須”和一朵花罷了。這些菌絲體入侵在平和的藤本植物上，吸收養(yǎng)分，然后開出那朵美麗又可怕的花，吃著人的血肉，你要不問問它好不好吃？
“準是無聲的沉默，吃人又不說話，才是要命。”露琳即便喊破喉嚨，天仙子也不會來救她的。這些花只管閉著眼睛一個勁奪取她的腦袋，噢，它們沒有眼睛的，還不足以進化出那種器官，只要靠獵食者的直覺就行了……
它們是交錯進攻的，劊子手竟也有職業(yè)素養(yǎng)，兩個人，兩把刀，竟然不會砍到同一個脖子上。它們彼此保持著對利益的默許，你吃一口，我吃一口。露琳開始還能站著躲避這些愚蠢的攻擊行為，但很快她就體力不支，更是被花冠的沖擊擊倒在地。
“如果有什么藤條要纏住你的脖子，千萬別大聲呼救，更不要撥打植物園應(yīng)急電話。首先不會有人救你的，然后電話那邊是空號，別幻想了。你要做的就是拿這把大剪刀，把它們剪斷！放心，植物園不會把損失轉(zhuǎn)嫁給你的，這是自然的情況罷了?！?p> “別過來！”就在其中一朵花將要瞄準她腦袋，撲下來時，露琳的大剪刀架在了花冠基座上，只要用力，那大型花朵就會骨碌碌滾落在地上?？赡切┫銡獾男问礁淖兞?，露琳看到剪刀正架在德爾美的脖子上。
“你下得了手嗎，露琳？”
“不，不要……”
“如果有一天，我告訴你我是罪魁禍首，一切悲劇都是因我而起，你會動手嗎？如果我告訴你這些本可以不存在，或者我本不應(yīng)該叫做德爾美，我是害人害己，你能親自動手嗎？”
“不，這不是真的。”露琳恐懼地顫抖?！拔蚁嘈拍?，我相信德爾美同學(xué)，即便是……”
“即便我就是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你也會相信我的吧？”那張臉逐漸變得扭曲，整體上還保持德爾美的樣子?！奥读蔗u，放下吧，認真考慮一下，我們是朋友……”
“別相信那些工業(yè)集團的廢話！毒氣和超量排放正在破壞環(huán)境！所有人都應(yīng)該吃素！”草帽中發(fā)出了猛烈的吶喊，那張臉終于和坎尼伯花美麗而又可怕的血盆大口重合。露琳緊閉雙眼，雙手合十，而剪刀的刀刃也“咔擦”一聲，剪斷了那朵花的花托。
眼前恢復(fù)正常的花園場景，雪球正抓住另一朵花的枝干，全力壓制它?？墒腔ㄍ纯嗟厮硭θ?，貓也被它拖帶著像一坨果凍般上躥下跳。
“露琳仆人！動手?。】彀堰@個奇怪的植物殺了！”
“你快下來??！”露琳幾乎是尖叫?！澳阍谀巧厦娓缮叮俊?p> “你剛才睡著了，這朵花想要吃掉你，我必須保護好我的仆人！”雪球?qū)士材岵ǖ那o稈，狠狠咬下去。一股香甜的液體從裂縫中涌出。花朵負痛，更加劇烈地搖晃，貓咪終于被它甩到土地上。
“快，現(xiàn)在了結(jié)它！”雪球命令著。露琳用手抓住那亂晃的藤條，它太活潑了，不得已，只好躺下來用身子死死壓住，雪球也一起按住那詭異的花冠。擎出剪刀，對準花托連接部，“咔擦”，便把這朵花也給切斷了。
兩朵花身死，最后那朵花竟然像是有心靈感應(yīng)似的，松開了花瓣，學(xué)生的殘骸跌落在地上。
露琳和雪球再無力氣與它對抗。露琳想到了火箭腰帶，便把那兩朵花用周圍的藤條綁在身上，雪球舔著毛發(fā)間滴落的汁液，似乎很好吃。
“那東西能吃嗎？”
“甜得很，露琳仆人可以嘗試一下，”雪球縮成一團，被露琳懷抱著?！皼]有添加劑，天然無公害。”
“回去再說啊。”露琳在那個電鈕上小心翼翼地按了下，頓時從她背后有一種力量推動著，雙腳離地，飛起來，猶如被一枚小火箭頂在椎骨上，飛到高空，可以看見喬木區(qū)的那些樹。畫了個拋物線，又自由落體墜下去。
“救命啊！”露琳嚇得哭起來。“爸爸，媽媽，露琳第一次著陸要失敗了！”
“怎么可能？”她重重地摔在一塊柔軟的海綿墊上，彈起來幾米高，又落下來。以為自己要流血而死，并沒有，睜開眼睛，天仙子監(jiān)察使的笑臉是那么親切?！拔?，你還要打卡的，朋友，別給我死了??！”
“天仙子小姐！”露琳幾乎忘了什么。“你來得好及時，嗚嗚嗚……”
“是天仙子監(jiān)察員！”她那表情又在閃電般切換了?！肮材?，摘花任務(wù)成功。人貓平安……好啦好啦，別哭啦，進屋喝柳橙汁吧！還有新做的薄荷果凍，一起來吃吧。”
“天仙子大人真好……”露琳軟趴趴地躺在海綿墊中，沒力氣了?；蛟S和依然微笑的天仙子監(jiān)察員共進晚餐是個不錯的選擇，別胡思亂想了，快來，不然蘋果派就要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