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水晶蘭（2）
進了工作人員走廊再往前走一段，銹跡逐漸增多。這里是主反應(yīng)堆的維護段，主蒸汽管、蒸汽管線調(diào)節(jié)陣列和釋放區(qū)都在這。壓縮蒸汽從這些密密麻麻的加壓艙段傳導，送到四組加斯德重型渦輪發(fā)電機。再往里走，露琳能看到圓頂溫室的動力來源了：渦輪機房、發(fā)電機組，這些大塊頭都占據(jù)一整個標準足球場的面積，從觀察窗可以看到每臺機器的全貌。
渦輪機的高壓缸和低壓缸組成不同的陣列，蒸汽從一端輸入，另一端前往交換機，轉(zhuǎn)子葉片的備件擺放在那里，一排又一排，露琳完全不想借此數(shù)出它們的數(shù)量。
這里因為參數(shù)的混亂而散熱失常。她抱著雪球快步走著，頭頂上的警報燈旋轉(zhuǎn)閃爍紅光，映射在各處艙壁表面，更加令人煩躁?？熳甙桑@里比巖漿星球上的夏天還要熱……
裝有冷卻瓶的膠囊狀物體，在高速管道里因壓縮氣體推進而運動：這些東西要補充給冷凝器，它位于低壓蒸汽管道的下部——集水槽收集來自發(fā)電機中已經(jīng)參與運作的剩余氣體，在冷卻瓶的作用下凝結(jié)。這些冷卻瓶，自然是蘭尼亞的技術(shù)，他們對于低溫的東西很有研究。
這些冷凝器有好幾個，也是非常巨大，有露琳兩個身子高。她不知不覺中就對這些圓筒狀的怪物產(chǎn)生了恐懼……頭頂上，巨量的蒸汽收集管盤根錯節(jié)，蜘蛛一般大小的維護機器人正在到處巡邏，實際上它們經(jīng)常無所事事。照明裝置里許多燈管都失去了作用，留下燒焦的痕跡。
沿后部的隧道中間，地面上皆是網(wǎng)格，可以看到下面的冷卻水排出管，露在外面的傳感器布線混亂不堪……橙黃色的警示燈投在控制端口附近，把殘存的金色插口照得晃眼。露琳看到維護人員操作室外面堆滿了廢舊防護服，像是一堆尸體。
穿防護服的地方在這間屋的最前部。這里掛著剩余的最后兩件防護服，至少沒有破損。露琳脫下靴子和外套，把金色長發(fā)盤了個結(jié)——雙馬尾可不適合穿這東西。雙腳踩進這套嵌有數(shù)層聚合物內(nèi)襯的橡皮口袋，能抵御高能水晶反應(yīng)堆中溢出的輻射能量。這種東西在家層面可以被做到忽略不計，但在這里，它們能夠直接摧毀一個毫無防護的有機生物。
露琳設(shè)法給自己壯膽。不過從鮟鱇魚那里出來以后，就再沒什么可嚇倒她了。這是另外一種威脅，看不到，摸不著，只會感到痛苦，然后就結(jié)束了。如果這衣服有輕微的破損，就完蛋了。雪球歪著頭看她穿衣服，似乎正對自己沒有防護服感到嫉妒。露琳摸著它的頭，用神秘兄弟團的歌曲唱著：
這兒有個反應(yīng)堆核心，
當你把它裝進口袋——
它是你離不開的全息板電池。
當你把它從口袋里拿出來——
它會把你的臉皮燒穿。
這些歌若是德爾美，也會試著哼起來。只不過露琳想加入一些環(huán)保組織的風格，把最后的音符保護起來，延長時長，然后溫柔地轉(zhuǎn)向下一句。
快把它拿出來呀，我的朋友！
在不在你的口袋里它都是塊水晶。
水晶從未看你的臉色改變自己，
而你自己——
也決不要向敵人低聲下氣！
露琳穿著防護服，搖搖擺擺的，看著像是動物園里的企鵝。雪球不安地打轉(zhuǎn)，她剛想安撫貓咪，那個聲音又說話了：
“你可以把貓放在門口的紅色標識框里。”
露琳只得照做。雪球剛放進去，立刻兩只機械手從上方彈出，在它身上飛快地“編織”，不一會兒，它就同樣穿上了輻射防護服，脖子上還生成了頂玻璃罩，讓它可以全角度觀察周圍情況。
“這是環(huán)保組織系統(tǒng)特用版，確保能夠給跟隨維修工作業(yè)的任何動物，以納米生成的方式穿上防護服?！蹦莻€聲音這次顯得有些得意，不過這確實令露琳眼前一亮。
“瞧瞧你，雪球，你像個宇航貓！”她敲打著球形玻璃罩。
“亮晶晶的，雪球喜歡?！?p> 她和雪球經(jīng)過了蒸汽產(chǎn)生器，這里處于很高的位置，下面的管道似乎離得很遠，渦輪發(fā)電機的燈光漸漸看不清了。突然，閥門急速關(guān)閉了，露琳和貓被釋放的冷卻氣體吞沒，一時間分不清方向。
“怎么啦，發(fā)生什么了？”露琳尖叫著，聲音高過釋放裝置的警報。若是平時，或許德爾美會趕緊過來拽住她，可是，現(xiàn)在她和她的貓在高架平臺邊緣跌下去，她可以看到反應(yīng)堆防護層上的每個鉚釘，每一條殼體連接縫，她馬上就會狠狠撞在上面變成肉餅——防護服可能沒事，但貓用的破掉呢？雪球會死掉，不行，絕對不能在這里讓它死掉。
就在離防護層不到三十公尺的地方，露琳終于發(fā)現(xiàn)了防護服的智能應(yīng)急裝置。狠狠按下去，它知道人體是要墜落，便立刻展開了壓縮氣墊，就像是在露琳身下鋪了塊超大號吐司面包——她和雪球都跌落在上面，松軟得很，雪球又在享受了……
當她站起來，就已經(jīng)來到反應(yīng)堆室的入口了。露琳想著那些淺黃色和粉色的裝飾，這里面會是怎么樣的奇妙景象？她旋開消殺裝置的把手，一些納米物質(zhì)開始對她和貓進行消毒，確保干干凈凈，就可以進入殼體了。打開最后一道門，現(xiàn)在離核心很近了。
那些抱枕做成了貓、狗和羊駝的造型，還有長頸鹿和熊貓的模樣。滿地都是柔軟的墊子，墻壁上涂著歡快的顏色，這里活脫脫是幼兒園的臥室。有個人蓋著恐龍花紋的毯子，縮在一堆漫畫全息板后面。
“呀，你終于來了，還以為你嚇跑了?！碧鹤永锏穆曇簦屠壤锏囊荒Ｒ粯??！胺泡p松，別緊張，我說過這一切都非常簡單?！?p> 這事完全不簡單，對吧？反應(yīng)堆核心旁邊有個阿宅在看漫畫。
“你到底是……”露琳想不出先問哪一句?！澳愕降资钦l？”
“嘛，我沒給你自我介紹呢，我就是環(huán)保組織能源部門主控，水晶蘭?！彼掏痰貜奶鹤永镢@出來?！俺醮我娒?，露琳小姐。”
“你能解釋一下為什么是我來換電池嗎？”露琳很不高興?！澳阕约核谂赃叄瑸槭裁匆襾碜?？”
“這個啊，當然是我還沒把神秘兄弟團的漫畫讀完?？ú寄岬呐⒆佣枷矚g他們的故事，你也喜歡，對不對？”
“原來你也喜歡他們嗎？”露琳剛有點小激動，就意識到自己可不能被繞進去。“咳咳，所以備用核心在哪兒？”
“在那邊抱枕下面放著?！?p> “等等！”露琳喊起來。“那樣很奇怪?。槭裁捶磻?yīng)堆核心放在抱枕里??？還有為什么你不穿防護服？”
水晶蘭咧嘴笑了。她的暗金色短發(fā)胡亂地貼在臉上，睡眼惺忪，皮膚蒼白，雖然缺乏運動，但給她帶來的只有瘦弱的身材。腿比露琳長，肯定個頭也要高。在她的短袖環(huán)保組織襯衣上，夾著身份卡，名字被蠟筆給涂掉了，但后面跟的明顯是“伊萬諾娃”。
“不如你先來一些咖啡？”她抬起手，墻壁內(nèi)置的咖啡機竟然被隔空啟動了。露琳無法相信這場面：這不就是索菲亞同學的超能力嗎？水晶蘭似乎只需要動動眼睛，就能讓音樂播放器運轉(zhuǎn)起來?！鞍?，我忘了，你還穿著防護服。”她自顧自地把咖啡喝了?！澳氵@杯以后再喝吧?！?p> 露琳轉(zhuǎn)過身去，在抱枕堆里亂翻，反應(yīng)堆核心并不大，像個西瓜，圓滾滾的，被透明增壓罩保護著。當她再回頭，水晶蘭已經(jīng)把地板中間的蓋板升起來，在兩座電極之間，閃爍著紫光的，便是壽命即將完結(jié)的舊核心。
“能源部門的領(lǐng)導人得有點本事嘛?！彼m調(diào)侃著?！澳敲炊嗳硕枷胍獔A頂溫室完蛋，所以我得親自盯著核心，免得有人闖進來偷走。而竊賊一旦進了這間屋，他們自己就會被嚇尿褲子?！?p> “是啊，還以為見鬼了。”露琳譏笑著。
“很抱歉讓你來幫我這個小忙?！彼m面露愧色?！安欢嗾f啦，快，換掉它。不然的話……”
“不然的話會怎么樣？”
“可能會停電啊，到時估計連在社交媒體上評論都夠嗆了。”水晶蘭笑著說?！皼]電也就沒有了網(wǎng)絡(luò)，大家可以安靜地呆會兒了?！?p> “我和你會怎么樣？”露琳觀察著老核心。
“咱倆？咱倆肯定不會在一起——啊，我想我的年齡可以做你的母親了……當然，你并不是小孩子，不要生氣，咱倆的話，咱倆肯定能好好的在假連翹的辦公室里吃點小蛋糕……”
露琳覺得她仿佛在說夢話，還沒完全醒過來吧。
“快把那東西換了吧，別發(fā)呆。”水晶蘭的雙手旋轉(zhuǎn)著，仿佛在運氣，而老核心隨著她的動作，從基座上騰空而起，逐漸靠近她，并落在一塊青蛙造型抱枕中?！霸趺矗愕臉幼涌刹幌笫堑谝淮慰匆娪腥四荞{馭能量之類的?！?p> “你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p> “那沒準是我們家族中的?！彼m并不想多說?！拔蚁裾l都無所謂，快點把那東西放上去！如果你有一分鐘沒有換上新的堆芯，全溫室就要徹底停電了！”
露琳趕緊抱著它往電極中間放。核心仿佛感應(yīng)到了它的命運，開始放射出大量的能量風暴，這些東西很像是迷你版的閃電，在屋子中環(huán)繞，極為耀眼。然而嘗試了幾次，核心都沒能固定在中心，系統(tǒng)反復提示：“請不要阻隔電路流動?！?p> “你沒聽到嗎？”水晶蘭尖叫起來?！跋到y(tǒng)告訴你不要阻擋電路！你在搞什么？”
“我已經(jīng)在嘗試了！”露琳手中的核心像是不聽話的貓咪一樣顫抖著?！安灰钃蹼娐?？你的意思是讓我赤手安裝這東西？”
“對！你必須把防護服脫了，不然它的材質(zhì)會阻擋能量回路?！?p> “那樣我會死！”
“我不管！你現(xiàn)在是拿整個溫室的動植物，拿全體卡布尼人民的菜籃子開玩笑！你再不那么做，大家都會死的！”水晶蘭已經(jīng)聲嘶力竭了，完全不像是剛才的宅女模樣。
“可是！”露琳心中激烈的掙扎著?！拔颐摰舴雷o服我會死的！你為什么——你為什么不自己來？”
“如果我現(xiàn)在不在你身邊，你也要說你不想脫掉防護衣嗎？”
“不，不是那樣的！”露琳想到還有那么多可愛的動物，美麗的植物，珍稀的海洋生物們，住在溫室的人們，環(huán)保組織的大家，如果自己的生命能夠換來他們的幸福生活……算了，那樣就夠了……即便是自己死在這里，如果她熱愛的這一切，卡布尼僅剩的一片綠色能夠幸存，這就足夠了。
她一只手臂摟住核心，另一只手把頭盔摘下來，這衣服必須先從腦袋開始脫。然后把手套摘掉，雙手都拿掉，現(xiàn)在她赤手抱著反應(yīng)堆核心，身前就是閃電風暴之眼。
“德爾美同學，對不起了。”露琳低語著。“我們是最好的朋友?！?p> 雙手向前，把核心推到兩個電極基座之間，猛烈的電流風暴擊打著她，她本該轉(zhuǎn)瞬間就灰飛煙滅——但這都沒有發(fā)生，她神奇地承受住了。就好像是那些電弧對她沒有任何作用那般。
“吼吼，看來你也有超能力了喲?！彼m笑出聲來?！白屛也虏?，你把植物園的絕緣葡萄汁喝了，對不對？”
露琳的腦子瘋狂搜索著關(guān)于那瓶果汁的一切。
“那個是秘密科研成果，想不到被你給喝了?！彼m指指自己?！半m然科學院想把我這種超能力普及一下，但他們最后只得到了一瓶葡萄汁，喝掉就能免疫電磁能量攻擊。當然他們從未在人體上實驗——”
“太神奇了?！甭读湛粗约旱碾p手，上面沒有任何電擊的痕跡?！斑@樣我就免疫電流了？”
“理論上講現(xiàn)在高壓電可弄不死你了。然后電擊槍也對你失效了?！彼m想了想，又說：“不過你現(xiàn)在還能導電，只不過這種情況要怎么解釋……你就當你自己變成了一根導線就好，導線可不會自己電死自己是不是？”
是啊，從前有一根銅線，它把自己電死了，然后它就變成了電線。
“你這樣說我是不是還要慶祝一下？”露琳嘆了口氣。“你承諾的咖啡呢，水晶蘭女士？”
又被電，又被當了小白鼠，這感覺可真不好。露琳一屁股坐在地上，天旋地轉(zhuǎn)的。核心和基座重新回到了收納裝置里，是的，結(jié)束了，這次事故目前來看，暫無人員傷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