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三十七、群星閃耀之時(二)
群星閃耀,英雄的宿命如歷史的回聲一般在交叉重疊。
等眾人隨著白君言撤離,獨(dú)獨(dú)少了一人。
左小微又?jǐn)?shù)了一遍隊(duì)伍中的人數(shù):“照世明鏡呢?”
多摩羅雙掌合十:“他與我說,他感到機(jī)緣。他剛才去尋找機(jī)緣了?!?p> 幾個年輕人眼中不無艷羨,只是不明白,為何機(jī)緣竟能砸到照世明鏡這和尚頭上。
只是這家伙剛才一直都不說,難不成怕自己這些人同他搶機(jī)緣不成?眾人心頭升起幾分不快。
“大師,我能問是何種機(jī)緣嗎?”王小藝問道。
“既然是和尚,自然是與佛法有關(guān)?!倍嗄α_說道。
眾人聽他此言,皆是不信,心想這幽冥之地何來佛法。那白君言聽到多摩羅的話,停下身形說道:“聽聞在背陰山下一處鄙陋室內(nèi),有僧人打算以佛法重開輪回,不知是否和你師弟機(jī)緣有關(guān)?”
多摩羅點(diǎn)頭:“想必是了?!?p> 眾人聽到白君言談及僧人,頓時奇道:“是哪里來的僧人,竟妄想以一己之力重開輪回?”在眾人想來,這重開輪回之事,聯(lián)合四境之力都未曾成行,那僧人舉動,雖然可敬,但無疑是螳臂當(dāng)車,小覷此事之難了。
“據(jù)說是坐化到此的一代高僧,來到此處已經(jīng)不知多少年了,似乎叫做——”
“釋道安。”多摩羅目露慈悲,眼神中卻有幾分說不出的悲傷。
“你知道?”眾人驚訝。
“諸位可知,是誰向我們傳遞了幽冥六道輪回不通的消息?”多摩羅說道。
“不是釋道梵天葉傾城嗎?”左小微親歷此事,自是知曉葉傾城在中間出力。
“非也?!倍嗄α_搖頭:“是釋道安?!?p> “哦?”眾人不解:“為何我們此前從未聽過此人聲名?”
“因?yàn)樗缭谌昵氨阕恕!倍嗄α_說道。多摩羅于是將釋道安過去種種一一向眾人解釋,并告知葉傾城幽冥輪回不通之事。
“不對吧?既然是三千年前的高僧,為何會出現(xiàn)在幽冥?你佛家弟子死后不應(yīng)該去往西方佛國凈土嗎?而且,這消息的時間也對不上啊?!陛喕夭煌?,應(yīng)該是近些年的事,這釋道安既然三千年前便坐化了,為何又能重返人間?這與理不合。
“先說第一個問題,釋道安的修行法門,據(jù)我所知和其他人不同,修道乃是地藏一脈?!?p> “地藏?”眾人皆是道子,對于佛門了解不多,于是靜等多摩羅解釋。多摩羅雖然好色,可在佛家經(jīng)典解讀上卻是大師,于是為眾人解惑:
“釋迦既滅、彌勒未生之前,地藏王自誓必盡度六道眾生,拯救諸苦,始愿成佛。他有一語‘地獄不空,誓不成佛’,讓我佛門弟子敬佩?!?p> “而釋道安便是受到了地藏王的傳承,所以才能穿行幽冥和現(xiàn)世?”左小微明言道。
“若說穿行生死兩界,其實(shí)并不準(zhǔn)確。釋道安在人間已死,這是確鑿無誤的事情。他只是在一些法器上留下了自己的‘意念’,能夠通過這些意念讓自己意識達(dá)至人間。”多摩羅說道。
“那么你的意思是,釋道安在幽冥,已經(jīng)修煉了三千年?”左小微心念一動,這死后若是也能修煉,只要能借機(jī)還陽,不失為一種法門。
畢竟修煉者壽元有限,至多不過數(shù)百載。而若能在死后修煉,這等同于平白多了上千年的壽元。
學(xué)道,說白就是一個竊。
竊天之有余,補(bǔ)自身之不足。
“他沒有?!卑拙詤s插話道:“這三千年,他非但沒有修煉,反而一直損耗自身修為,度化落拓孤魂?!北娙寺犅劥苏Z,心中又多了幾分尊崇。這樣的人,世間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
王小藝此刻心態(tài)卻有些羨慕:“看來我們無緣得見如此圣僧了?!?p> ……
照世明鏡手持【十方俱滅】,來到背陰山下。
說來也巧。在度滅異獸之后,照世明鏡手中佛兵變得滾熱發(fā)燙。照世明鏡仔細(xì)探查,這【十方俱滅】竟是清晰的向他表達(dá)出一個意念:有人想見你。
“有人想見我?”照世明鏡不明白,在這里誰會想見他。
他將此事跟多摩羅悄然說了。
多摩羅沉吟一下,笑道:“既然他想見你,你就去見便是了?!?p> “師兄知道他是誰?”
“知道?!?p> “那就有勞師兄多費(fèi)些口舌了?!?p> “師弟……”
“怎么了?”
“一切小心?!?p> “明白?!?p> 于是照世明鏡便依照十方俱滅的指引,來到這處簡陋之室。
說是陋室,卻更像一處道場。谷虛梵地籟,境寂散天香。談經(jīng)香漫座,語箓客當(dāng)窗。樓臺突兀門迎瘴,石磐虛徐余韻長。
一扇扇小窗子,費(fèi)力的從石縫里探出來,發(fā)著佛光。
照世明鏡將十方俱滅插在身后,說道:“晚輩照世明鏡前來拜見前輩?!?p> “來?!蔽輧?nèi)聲音卻是細(xì)不可聞。
照世明鏡推開這處小道場門扉,卻見一具白骨正盤坐在中央,突兀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
“!??!”照世明鏡被眼前景象嚇了一大跳。
那具白骨一笑:“不用意外,你本覺得我應(yīng)該是何種樣子?”
照世明鏡收拾心神,說道:“只是未想到前輩竟已如風(fēng)中殘燭?!狈鸺矣邪坠怯^一說,蓋觀想死尸之筋斷骨離,形骸分散,白骨狼藉不凈之狀,藉以知無常而除卻貪欲執(zhí)著之念?!耙詮牟粌舭坠俏m歸于虛空,空色二無,成無學(xué)道?!敝皇钦帐烂麋R未想到這釋道安竟是將自身化為枯骨,生命元力早已經(jīng)消失殆盡。
白骨釋道安微微點(diǎn)頭,“果是孺子可教。我喊你前來,你可知為何?”
照世明鏡搖頭:“不知?!?p> “知是不知?”白骨未放過照世明鏡。
“此前只有幾分猜測,算不得數(shù)?!?p> “不妨說來聽聽?!?p> “我猜想前輩找我前來,是要說話。”
“什么話?”
“要跟我說的話。”
這兩人分明說的是廢話,但實(shí)際卻是處處機(jī)鋒。
照世明鏡其實(shí)心中早存了幾分念想,便是這釋道安為何突然以十方俱滅作為征兆,必是有不得不說的話,且此話不能入他人之耳。也就是所謂的機(jī)緣一說。
但釋道安當(dāng)面問起,自己卻不能直白說出,因?yàn)榍拜吥憧焖懒耍晕襾砜纯茨氵€剩下什么寶貝我能打包帶走這樣的話。
而釋道安讓他說,其實(shí)也是一種考校。
畢竟世上不乏聰明人。但有的聰明勁太過,只會讓人生厭。
“你可愿意繼承我地藏一門?”釋道安問道。
“前輩,我是輔天一脈,怕是不能脫離師門……”照世明鏡并非不懂風(fēng)情,而是自己因?yàn)樨潏D對方寶物就改換門庭,這是大忌。自己雖然想得到點(diǎn)什么,但總也有自己的底線所在。
“你那個道士朋友,就比你識趣的多?!?p> “你是說秦小贏?”照世明鏡一愣,心中卻更是不信。要知道昆侖也不是好相與的。要是知道他敢遁入空門,早提著砍刀上門了,“當(dāng)禿驢徒弟就別怪我砍你好幾刀!”這種事,昆侖的人真干得出來。
“不錯?!贬尩腊颤c(diǎn)頭。
“他學(xué)了我的‘金剛’法門,如今也已經(jīng)是我的不記名弟子了?!?p> “不可能吧?”照世明鏡一臉不信。自己這兄弟自己最是清楚,為了占你的便宜就改口叫你師父?這種蠢事秦小贏做不出來。想必是他肯定是耍了什么花招,讓你教了他。聯(lián)想到此前秦小贏再次破境的異常,想來跟這釋道安脫不了干系。
“怎么,不信?”白骨說起謊來,卻一點(diǎn)都不用臉紅。畢竟他都沒臉了。
“信。”照世明鏡不好直說,只能留給對方幾分薄面。
“我都不信,你連骷髏說的鬼話都信?”釋道安調(diào)皮道。
“……”照世明鏡無語,大師,你這樣做很容易沒朋友的。
“是不是奇怪我為何突然要見你?!?p> “對?!比绻菫榱藗鞒幸徽f,為何此前不著急,反而要等到現(xiàn)在才著急?這不符合常理。照世明鏡確實(shí)有疑惑,并且從進(jìn)門到現(xiàn)在,一直防備著對方對自己做些什么。
比如,奪舍。
對方是修行了幾千年的高僧。但誰也不敢保證這高僧現(xiàn)在是正是邪,還是想欺負(fù)他這個小和尚境界尚低,通過奪舍維系自己壽元。卻也不是不可能。
“不用想多了,我找你來,僅僅是因?yàn)槟汩L得比多摩羅好看些。”
“?”這是什么怪理由?
“怎么,我挑選繼承人,當(dāng)然要找門面擔(dān)當(dāng)啊。找多摩羅那種樣子的,真是氣也被他氣死了?!?p> 照世明鏡看著白骨骷髏如此說,只覺得有些荒誕古怪,臉上表情更是忍不住詫異。
“怎么,我說的不對?”白骨反問。
“前輩,我有一事不解,佛門常言,人體便如‘臭皮囊’,這個皮囊好看與否,和修道證佛有什么妨礙嗎?”
“自然有?!贬尩腊灿行┥鷼猓骸叭羰翘y看了,變成骷髏也是難看的骷髏!”
“這……”照世明鏡苦笑不已,這前輩的性格委實(shí)有些捉摸不透。
“行了,不用對我太過防備。你不愿改換門庭,我也理解。不過……我錯過了一個秦小贏,可不想再錯過一個小明鏡?!?p> “前輩,你什么意思?”照世明鏡一聽此語,總覺得哪里不對。
“我意思就是,反正我要教你,你個人的意愿,對我來說沒那么重要?!?p> “不,很重要,我不喜歡被動。”照世明鏡忙道。
“不,重,要。”白骨詭異的露出笑來。
照世明鏡只覺得自己全身如同被鬼附身一樣,竟是一動也不能動,嘴里也叫不出聲。
“不好,他真要奪舍!”照世明鏡默念佛門真經(jīng),守住心神。
一股精純佛元突然沖入身體,腦海更是越來越熱,霎時頭昏腦漲,再也記不得自己念的經(jīng)文內(nèi)容。那佛元由頭部一路沖入四肢,照世明鏡大叫一聲,暈了過去。他只覺自己全身輕飄飄的,一時騰云駕霧,上天遨游;一時潛入碧海深處,與群魚嬉戲;一時在寺中讀經(jīng),一時又在苦練。
等他醒來時,那具骷髏卻已只剩下半截身軀。
“你……”照世明鏡精神從未如此好過。
“明鏡,地藏一脈,便托付給你了?!闭f完,白骨身上霞光萬丈,竟是要從這道場離開。
“你要去哪?”
“我心愿已了,剩下的邊只有一件事:以我自身,重塑六道!”
聞言,照世明鏡大驚,“怎么可能?”若是能以一己之力重塑六道輪回,這和尚要有多厲害才行。
“知易行難,修行地藏一脈,便要立下宏愿。如今幽冥眾生有苦難,我豈可袖手旁觀。以前不死,是因?yàn)橛袞|西要守護(hù)。現(xiàn)在去死,是因?yàn)橐庵疽呀?jīng)傳承。”
【一切源自青春陽光的美好也都有消逝的一天】
【無可違抗的,或因運(yùn)數(shù)不濟(jì),或因自然變遷】
“人的精神,永不褪色?!币葬尩腊矠橹行模佬⌒〉耐ǖ浪查g打開,吸引著背陰山此地?zé)o數(shù)無處可歸的亡魂向這里走來。
他已經(jīng)無數(shù)次這樣做,耗費(fèi)自己的精純心力,所以他才會變成白骨的模樣?
釋道安身形漸漸變得透明。
“那么,你愿意叫我一聲師父嗎?”
那一刻,照世明鏡理解了眼前高僧的心境。
他垂下頭,不讓對方看到自己眼角的沙,輕喊了一句:“師父?!?p> “乖徒弟,我釋道安,不再孤獨(dú)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