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仍然是黑暗與燈火,身邊空無一人。就好像做一個無比美妙的夢,太幸福,也太不真實。身邊的餐盤還沒有拿走,里面似乎還殘存著溫度,讓人貪戀不已。
今天,是審判的日子了。
阿克西恩等著來接他出去審判的人,現(xiàn)在,他還沒有拿到烏鴉血,如果沒有這個關(guān)鍵道具,他的努力可能就白費了。
塔娜莉亞看穿了他的布局,卻沒阻止他。想到這里,阿克西恩把頭埋進臂彎里,他在進行這個計劃之前無數(shù)次問過自己是否要這么做,現(xiàn)在他動搖了,而建立信念的過程總是無比漫長。
腳步聲傳來了,并不是一伙人,而是一個人,倉促而混亂。
阿克西恩起身,來到柵欄前,那根鐵鏈立刻拉住了他。
蘭瑟·蘇切特緊張地跑過來,他拿出一小包烏鴉血,從柵欄縫隙中遞給阿克西恩。
“放在我的腋下夾住。”
兩個人忙活了好一會兒,終于在縫隙間完成了這個困難的動作。
“阿昆和凡賽爾先生拖住了執(zhí)法者,但是他們馬上就要到了?!碧m瑟雖然如此說著,他卻沒有離開的意思,而是扒住欄桿,凝神問道,“這樣就夠了嗎?真的夠了嗎?”
阿克西恩夾住裝烏鴉血的袋子,讓自己保持一個自然的姿勢,不至于被別人看出藏了東西。面對蘭瑟的提問,他重新戴上面具,反問道:“你不相信我嗎?我是你的助教?!?p> 蘭瑟點了點頭,阿克西恩湊上去,飛快地說:“這是我給你教的最后一個內(nèi)容,如何重生。別擔(dān)心,我相信會成功的?!?p> 遠處傳來了人聲和一陣陣腳步聲,阿克西恩趕緊示意蘭瑟找個地方躲起來。蘭瑟小跑到遠處的角落,將一個光系的魔導(dǎo)器放在腳邊,一陣熒光后他的身影便被遮掩了起來。不一會兒,執(zhí)法者團隊就來到了牢房,他們解開阿克西恩的腳鐐,粗暴地催促著他離開這里,去城市中央的審判之地。
對,用走的。
他被圍在中間,走過奎恩德拉學(xué)院和城市的角落。再一次面對陽光,阿克西恩被迷得睜不開眼,渾身不自在。周圍的聲音喧嘩不止,他感覺這一刻,自己是真正地活著,真正地活過了。那些景色,那些聲音,四周的溫度,還有水元素們紛繁復(fù)雜的聲音,他都一一記在心底。
誰不是帶著遺憾走向劫難呢?阿克西恩夾好烏鴉血,走出學(xué)院,走在街上迎接辱罵,走到了,審判的體育場。
曾經(jīng)的他,以觀眾、以參賽隊員的身份到過這里,如今他穿過入場口,來到這里,卻只看到了一座臨時搭建的神臺,一伙高高在上的審判官,還有一處用來鎖住自己的四柱方臺。
他被拉著跪在上面,兩只手被反綁到后面,大腿和小腿被束縛在一起,這樣只要他輕微一動就會劇痛無比。而久違的沉默禁制也再一次被施加到了他的嘴巴上,一點呻吟聲他都沒有辦法發(fā)出來。
密密麻麻的人坐在觀眾席上,他們穿著各個學(xué)院的正裝,居高臨下審視著阿克西恩。聽著那些議論聲,阿克西恩無聊到幾乎要睡過去,直到這場審判的另一個主角,行刑官,走到自己面前。
陽光透照在那人身上,在他背后反射出萬丈光華,好似他就是太陽,不容置疑,不可侵犯。那一件赤色的禮服一直封存在阿克西恩的記憶中,再次見到,他好像又回到了從前,回到了沒有那么多算計和紛擾的過去。
艾爾·蒙格站在阿克西恩面前,華麗出場,全場寂靜。失落,憤怒,無力,猶豫……阿克西恩即使不用靈魂法術(shù),也能從老友的身上感受到好多信息。
好了,演員都到齊了??梢蚤_始了!阿克西恩心說。
“肅靜——”洪亮威嚴的聲音被放大后,傳遍整個地區(qū)。校長契爾氏維克站起來,他是標準的官員模樣,一絲不茍且嚴厲,同時他是一名名副其實的法師。所有人在聽到他的聲音后都肅然起敬,洗耳恭聽。
“亡靈法師,研究靈魂法術(shù)的異教徒,秩序的破壞者,這是公認的事實!他們的罪行,值得卡瑟雷降臨人世,用雷鳴霹靂懲戒一萬余次!而今天,奎恩德拉出現(xiàn)了這樣一位異教徒。我感到恥辱,他讓我們蒙羞,讓奎恩德拉蒙羞,讓法師這個崇高的職業(yè)蒙羞!”
契爾氏維克校長的聲音如海嘯,回蕩起來了。
“亡靈法師,從歷史上看,無不是罪惡的代言人。第一位亡靈法師發(fā)明了諸多拷問方法,最終被大賢者希爾特林殺死,焚燒!一百二十八年,亡靈法師格尼將一個國家的首都變成了墳場。一百五十年,被亡靈法師芭芭拉·底比斯殺死的人讓整條東流河變成了血水,入??诔尸F(xiàn)一片污穢!二百七十三年,亡靈法師團隊‘啟明星’犯下了臭名昭著的檜構(gòu)慘案,千百余家遭難,被變成骷髏和惡鬼。三百一十三年,亡靈法師洛法第襲擊了新紐城,毀滅了文明遺跡卡巴迪,瘟疫和黑云將周圍的四座城市都變成了死城!而如今,四百七十三年,亡靈法師阿克西恩,在北部王國一處無人的山脈中,為了滿足自己煉制靈魂魔法的私欲,殺死了包括嬰兒在內(nèi)的25人,隨后逃亡,直到被執(zhí)法者抓獲?!?p> 人群騷亂了起來,阿克西恩勾起嘴角,把笑意藏在陰影之中。
契爾氏維克校長繼續(xù)發(fā)表講話,慷慨陳詞,激昂熱烈,一陣高過一陣的聲浪在他的辭藻中化成共同的憤怒遍布整個會場。那些認識阿克西恩的、不認識阿克西恩的人,都陷入了一種極端不理智的瘋狂中,他們需要剔除這個污穢的存在,他,絕對有罪,毋庸置疑!
“他是罪犯,也是異教徒。他曾經(jīng)是一名優(yōu)秀的法師,如今也變成了魔鬼。所犯殺人之罪,他會被處以流放,但是他是一名亡靈法師,按照律法,我們將用【滌罪之焰】徹底根除這個災(zāi)禍!經(jīng)過火系學(xué)院商討和裁決,推舉副教授艾爾·蒙格完成這一項工作。他也是目前唯一能使用【滌罪之焰】法術(shù)的副教授?!?p> 當念出艾爾·蒙格名字時,人群的騷動更甚了。一部分是在討論五年前的那起惡性事件,但更多的人都最終會回到這對搭檔的友誼上。被封塵的陳年舊事被重新提起,那一年“熱情的火”,那一年“冷靜的冰”。他們也曾在這個體育場內(nèi)馳騁,他們當年所代表的是最牢不可破的組合。
現(xiàn)在,火要把冰燒得一干二凈了。
“可以開始審判了,蒙格先生。”
校長的聲音重音明顯,尤其在“蒙格”上,這讓艾爾對他的反感更加深了幾分。
“校長大人,我申請做陳述,以及要被審判者陳述?!?p> 艾爾的申請震撼了在場的大多數(shù)人,他們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會想讓一個亡靈法師做陳述。
“你可以進行陳述,但是這個叛徒不行?!备毙iL率先做了答復(fù)。
“我申請讓被審判者做陳述!”
“駁回!”
“我申請讓被審判者阿克西恩做被審判前的最后陳述!”
“我們一致回答你!駁回!”
但是艾爾并沒有放棄,他知道自己的聲音可以傳遍整個會場,于是他說:“按照律法,并沒有規(guī)定亡靈法師就不能做審判前的陳述。任何限制罪犯懺悔和禱告的措施都會被視為是對法律權(quán)威和人權(quán)的污蔑。偉大的圣雄也說過:我們不能因為鱷魚撕咬角馬而屠殺鱷魚,我們不能因為罪犯的惡行而將同樣的事情加諸在他身上!阿克西恩是一個配合調(diào)查的罪犯,他有懺悔的可能,在審判前,我為他申請懺悔的機會!”
這一次,校長阻止了副校長,他和身邊參與了全部審訊過程的可可教授聊了起來,不久后,他回復(fù)道:“同意給罪犯三分鐘的陳述機會。”
“多謝!”
艾爾大聲回答,他走到阿克西恩身邊,對方也終于挺直身子,一臉疲憊地看著他。
傲骨錚錚,這是艾爾對此情此景最好的評述。
“我是艾爾·蒙格,火系學(xué)院的副教授,但是我和蒙格家族沒有一點關(guān)系,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艾爾開始了自己的陳詞。
“我站在這里,沒有任何榮譽,反而覺得羞恥。在這里被審判的是我在奎恩德拉遇到的最好的朋友,即使現(xiàn)在他是如此不堪,我仍然不會否定他在奎恩德拉學(xué)院所做的一切。我們16歲進入學(xué)院,我們在一起學(xué)習(xí),而我們的朋友已經(jīng)紛紛離開了這里。作為學(xué)生,你們可能根本沒有聽過他的事跡,但是在座的諸多老師,都一定對阿克西恩印象深刻。”
“埃斯爾祝福,魔武系的優(yōu)秀學(xué)生,團隊中最可靠的后盾,冷靜的冰,還有在‘地獄之旅’事件發(fā)生之前那讓全城著迷的音樂?。 ?p> “你們都接受過他的幫助!你們都記得他是怎樣的人!”
“但在,他就跪在這里,他是亡靈法師,他變成了一個惡鬼。真的嗎?為什么?怎么墮落?你們想過嗎?我們反思過嗎?我要告訴你們,他仍然是我印象中出色的法師,他仍然是我的朋友!在【滌罪之焰】真正燒光他之前,這一點永不改變!永遠不!”
全場寂靜,沒有人反駁,沒有人嗤之以鼻。所有人,不管有沒有在聽,都默不作聲。
“我想聽你的心路歷程,”艾爾的話仍然能被所有人聽到,“作為你的朋友,而不是你的行刑官。如果你真的是惡魔,我將永遠把你當作教訓(xùn),如果你不是……”
艾爾望向高處的審判團和執(zhí)法者,收聲不講。
“解除沉默禁制!”
嘴上的文字消失了,阿克西恩微微活動著嘴唇,不說話。
“我想聽你的心路歷程,你到底是為什么……”
阿克西恩搖了搖頭,微笑,不說話。
“你如果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亡靈法師,你不會如此乖乖就范!更不會承認!”
阿克西恩還是默不作聲。
“你是魔武系的學(xué)生,你……你是那么在意生命,那么珍惜生命!水壩鎮(zhèn)的居民能得救有你一半功勞,我不相信一個豁出命去救人的你會是亡靈法師!而且,而且……而且七年前在墓地擊殺那名亡靈法師的人也是你!你為什么會成為你最痛恨的敗類!”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這是一件守護多年的秘密,好在執(zhí)法者和審判團聯(lián)合各個學(xué)院的老師及時制止了騷動。
阿克西恩仍然默不作聲,等到艾爾絕望地問不出問題時,他閉上了眼睛。
“嗯嗯~嗯哼嗯——嗯嗯哼嗯~”
出乎所有人意料,他哼起了曲子,聲音在空中回響。那是奎恩德拉的校歌,《元素奏鳴曲》。
他本就是音樂劇的好手,即使喉嚨毀了,哼出的曲調(diào)仍然讓人著迷。美妙的音樂和這場肅殺猙獰的審判格格不入,安詳而平和,他不畏懼審判,他直面死亡,而現(xiàn)在他還在歌唱?
一首歌,三分鐘,分毫不差,很快就結(jié)束了。阿克西恩呼出一口氣,輕聲說:“‘思如涌泉,心若甘霖’,我們是與水溝通的法師,我們永不死板,我們永不陳腐——陳述結(jié)束。艾爾,請將我焚燒處刑。”
陳述結(jié)束,審判必須開始了。艾爾卻沒有動作,他只是站在那里俯視阿克西恩閉眼后的安詳面容。沒有人覺得他在嘲諷審判團,沒有人從他的表情中讀出不屑,這個罪犯似乎只是在做一個無比美妙的夢罷了。
艾爾知道烏鴉血的事情,他只能將最后的信任交給阿克西恩了。
藍色的火焰在他身邊猛然浮現(xiàn),逐漸在他視線交匯處匯聚成一個小型的濃縮火球。艾爾食指向前,將這個藍色火球輕輕推向了阿克西恩。
在火球與阿克西恩身體接觸的那一刻,一股熊熊燃燒,三米之高的透明藍色火焰包裹住了阿克西恩。他被火焰燒著,卻仍然保持著安詳?shù)纳袂?,似乎一點都不疼。那藍色的火越來越旺盛,甚至逐漸漫上審判團的位置,可是它仍然是藍色,沒有一點變紅的跡象,甚至沒有熱度。
人群開始嘩然,燒了快有三分鐘,火焰根本沒有變色的征兆,那就說明阿尅恩的靈魂干凈,沒有任何問題!審判團也開始感到震驚,只有艾爾神態(tài)釋然,仿佛一切都往預(yù)期方向發(fā)展了。
而此時,開始下雨了。
一點一滴的雨水落下來,不久又出現(xiàn)了雪花,甚至于漂浮起了山間下雨時的霧氣也出現(xiàn)了,可是現(xiàn)在天空依然明亮!
阿克西恩此時睜開眼睛,望向天空,也被震驚到了。那一刻,他明白這是什么征兆,也從這些水元素中得知了未來的模樣,他轉(zhuǎn)而看向迷茫的艾爾·蒙格,說:
“謝謝你,艾爾。幫我想特蘭奎爾說一聲,抱歉。”
這一聲,沒有被放大到全場。
下一秒,藍色的火焰開始變成赤色,開始變得張牙舞爪起來,很快就吞噬了阿克西恩的身體。但是高處的火苗仍然是透明而圣潔的藍色。
艾爾驚呆了,他看到阿克西恩腋下流出的烏紅色血液,瞬間明白了對方的計劃。
但是,已經(jīng)停不下來了,被烏鴉血污染而變紅的火焰已經(jīng)不受他的控制,阿克西恩的身體開始燃燒。
在觀眾席上,發(fā)出了一聲凄厲的哀嚎,這一聲宛如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讓艾爾崩潰地跪倒在了地上。他撲上去,想要把火焰中的阿克西恩拉出來,但是在他接觸到火焰的一瞬間,執(zhí)法者就把他架著遠離了方臺。
“烏鴉血!烏鴉血!你是騙子!你是個騙子!”
在火焰中,艾爾看到阿克西恩笑了出來。其他人根本不知道這個所謂的“烏鴉血”到底意味著什么。
“阿克西恩!阿克西恩!你這個騙子!”
雨越下越大,天卻越發(fā)晴朗起來,彩虹、雨、水霧和雪花,居然同時出現(xiàn)了。而這些水,完全不可能澆滅這一半藍、一半赤的火焰,在雨聲里,臺上臺下三個人凄厲的慘叫聲格外分明。
大火燒了一刻鐘,直到方臺上只剩下了一團黑色的灰燼,才完全熄滅。這就是【滌罪之焰】——不論是什么東西,一旦沾染罪惡,都會被焚燒殆盡。
雨、雪、霧與彩虹共存的奇景,也在阿克西恩正式被燒盡的那一刻,平息了下來。一陣風(fēng)、一縷陽光,輕松戳破了彩虹。
灰燼飄飛吹散,什么,也不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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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格芬院長抹去眼淚,從觀眾席的角落離開。他等不了審判結(jié)束,他害怕自己會豁出這條老命做不理智的事情。等他回到家里,他的管家甚至不敢上前問一句話。不過,管家還是鼓起勇氣,冒犯了主人。
“老爺,夫人和貴客在書房等您,請您……”
“我不去!”霍格芬憤怒地說。
“但是來的不是普通的客人……是奈特夫婦,還有痊愈的米婭·奈特?!?p> 霍格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飛奔向書房,卻看到自己的夫人正茫然地站在書房門口,而不是在里面接待客人。
“奈特一家……”
“審判結(jié)束了嗎?”夫人的表情微妙,不知所措,“米婭·奈特要指認幕后真兇福珂,還要出庭作證艾爾·蒙格無罪。她還想回歸學(xué)院完成學(xué)業(yè),還想見見她的朋友,尤其是她的……她的助教!我該怎么和她說?這個小姑娘興奮得就和我們的小女兒一樣,我該怎么說?”
霍格芬靠著墻壁,悵然若失,他是個退休老人,他……不知道做什么比較好。
“先把杜克找來,我們不要讓悲劇重演……”
夫人領(lǐng)命走開,他打開一條縫,看著里面樂觀歡悅的米婭·奈特,即使容貌有些許改變,身影還是和當初在自己辦公室的拘謹女孩重合在了一起。
對于她來說,可能故事才剛剛才開始,她的面前是希望與嶄新的生活。但是,故事匆忙畫上句點,已經(jīng)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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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甌無缺
當我親手將寫了這么久的角色送上這樣一個只有他be的結(jié)局,才終于體會到了寫虐文的大佬們擁有多強的意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