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賢樓詩會,一直從白晝到華燈夜上,柳霧月雖然并未最后奪魁,但不論是作詩還是寫賦,都顯示了他驚人的才華。
到最后,在場的所有人都忘記了曾經(jīng)在他身上貼過的“男寵”印符,而將他當(dāng)成了真正可敬的對手。
當(dāng)人們開始愿意深入了解一樁傳聞,而非人云亦云時,那么傳聞背后的真相便也會隨之大白于天下。
“知情者”趁機將柳霧月的身世和他這些年來所遭受的欺壓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遍,九分真實一分煽情,足夠讓聞?wù)唧@心聽者流淚。
比起沒有真憑實據(jù)的所謂“桃色緋聞”,曾有人親眼看見過柳夫人當(dāng)街鞭打繼子。
而半年前,學(xué)業(yè)優(yōu)秀前途大好的柳霧月無緣無故就從國子監(jiān)退了學(xué),當(dāng)時就引發(fā)了許多人的猜測。
樁樁件件,互相交互佐證,倒將事情的紋理脈絡(luò)徹底理清。
原來,慶陽郡主當(dāng)時帶走柳霧月,是為了救他于繼母的欺凌之中,哪里是什么為了美色當(dāng)街強搶人?
這一場反轉(zhuǎn),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上演,像疾風(fēng)一樣席卷了每個人的固有認(rèn)知,完全改變了眾人一直以來對慶陽郡主的看法。
申儀公主簡直要被氣壞了。
什么從不欺凌他人?那泰和殿的小宮女是鬼推下水的嗎?
什么夜盲癥助人為樂?慶陽和那個柳霧月的手在郡主府的時候就已經(jīng)牽在一塊了,當(dāng)她瞎嗎?
這個慶陽失了憶,倒是長了幾分無恥的勁頭,她還是頭一次看到能將謊言撒得如此理直氣壯的人。
簡直離譜!
可她好幾次都想要挺身而出怒斥慶陽虛偽的念頭,都被太子哥哥的眼神強行壓下了。
太子壓低聲音說:“申儀,不要沖動!”
一想到與燕國的和親在即,申儀公主就算心中有著再大的怨氣,也只能強自忍耐下來。
也罷,雖然再不甘愿,但慶陽的名聲變好了,對母后和太子哥哥并無壞處,哪怕于她,也是一樣的。
她緊攥著的拳頭,終于還是默默地松開了。
蕭謹(jǐn)安冷眼旁觀著這一切,起初只覺得嘲諷。
慶陽這個無恥的女人,分明每次見到他時都行各種輕浮手段,口口聲聲要將他娶回家,怎么,失個憶就變成了高雅端莊的貞潔烈女了嗎?
若不是“錦州城蕭世子”這個身份太過敏感,讓他必須要謙遜低調(diào),他早就拂袖而去了,哪里還會干坐在這里看她表演?
可是看著看著……心中的嘲諷,不知不覺便變了味道……
慶陽從來到聚賢樓開始便不曾看過他一眼,就連眼角的余光都沒有飄向過他,哪怕一瞬。
一想到那個雨夜,自己的身體曾被她一覽無余,她冰涼的手指甚至還不小心輕拂過他大腿的內(nèi)側(cè),激起他莫名的反應(yīng),他的心里就煩躁起來。
詩會之后的夜宴,觥籌交錯之際。
蕭謹(jǐn)安端著酒杯走到了時景面前:“慶陽郡主,能否借一步說話?”
時景一臉莫名地看了他一眼:“你是?”
蕭謹(jǐn)安……
時景一拍腦袋,笑了起來:“你看著有點眼熟,啊對,你是蕭世子?”
她當(dāng)然知道蕭謹(jǐn)安是誰,甚至一度相信,關(guān)于慶陽的死亡,他是個很有力的突破口。
努力地調(diào)查月伶館,費盡心思接近殷行,不過就是為了要有足夠的籌碼可以與他坐下來開誠布公地聊一下關(guān)于慶陽死亡前后的事。
原本以為,在沒有足夠證據(jù)之前,蕭謹(jǐn)安是不可能愿意與她心平氣和地見面的。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么快,還那么突然。
呀,她還沒有準(zhǔn)備好呢!
蕭謹(jǐn)安像是努力地在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一字一句地道:“對,我就是那個你看著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的小哥哥蕭謹(jǐn)安。”
他抿了抿唇:“若是慶陽郡主方便的話,能否借一步說話?我有事想要問你?!?p> 若是以往,他但凡能稍微不給慶陽冷臉,她就能跟個狗皮膏藥似的黏上來。像今日這般,他主動開口相邀,她怕不得高興瘋了?
呵,女人。
他可不是因為她在聚賢詩會上光彩照人的表現(xiàn)而對她刮目相看了,所以愿意接受她那惱人的愛意,只不過是為了搞清楚一點事,勉為其難罷了。
“抱歉,蕭世子?!?p> 蕭謹(jǐn)安皺了皺眉:“嗯?”
她在說什么?抱歉?
時景沖他淡淡一笑,禮貌又疏離:“時辰不早了,我與月伶館的殷行公子有過約定,要去他住的地方看望他?!?p> 她頓了頓:“所以,很抱歉不能與蕭世子借一步說話了。世子若是有事,可以改日去郡主府找我?!?p> “不過……”她笑了起來:“我與世子素?zé)o交情,世子應(yīng)當(dāng)也沒什么緊要事找我。所以……”
她沒有說下去,但話里的意思已經(jīng)很清楚了——她在與他劃清界限。
蕭謹(jǐn)安只覺得心里有一團(tuán)火在熊熊燃燒,濃煙熏得他口干舌燥,連說話的聲音也不知不覺嘶啞起來。
“月伶館的殷行公子?”
時景沒有回答,只是沖蕭謹(jǐn)安禮貌一笑,然后便旁若無人地越過了他身前,與太子二皇子等人道辭。
柳霧月跟了上來:“郡主,我陪你一起去吧?!?p> 時景搖搖頭:“霧月,你留在這里?!?p> 她笑著拍了拍他肩膀:“今日你好不容易重新在文士書生中有了名聲,切不可浪費這機緣。
聽說,晚宴時國子監(jiān)的祭酒大人也來了,就在太子與二皇子那桌。我剛才和二皇子交代過,等會兒他會帶你去拜見祭酒大人。
順利的話,過兩日你就可以重新入國子監(jiān)讀書了!”
什么?
重新入國子監(jiān)讀書?
他?可以嗎?
柳霧月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有些發(fā)抖,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低聲地念著:“郡主……”
時景笑笑:“霧月,我對你寄望頗高,還指望明年春闈你可以高中呢!不要讓我失望。”
說罷,她便轉(zhuǎn)身離開了聚賢樓。
光線昏暗的樓道口,蕭謹(jǐn)安滿臉陰郁地望著慶陽徐徐遠(yuǎn)去的背影,臉上的表情變幻,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嘻嘻,我可真是英明,一聽說慶陽郡主帶著她的小男寵來聚賢樓了,我立刻推掉了手上的事巴巴地跑來看熱鬧。好一出精彩絕倫的大戲,果然沒讓我失望!”
蕭謹(jǐn)安冷哼一聲:“戲可還看得過癮?”
“過癮?!?p> “你就不怕看得太過癮了,輪到你自己上臺的時候穿了幫?”
“嗯?”
蕭謹(jǐn)安冷笑:“慶陽郡主趕去看望殷行公子了,怎么?殷行公子還不跑回去裝病,要杵在我這里風(fēng)言風(fēng)語到幾時?”
話音剛落,只見身旁的位置一涼,喜好看戲的那個人著急忙慌地回去演戲去了。
他忍不住嘴角浮出一抹笑容來:“你也別讓我失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