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奈落迦 （四）
七．
我心中郁悶到了極點，怎么句芒的事情剛結(jié)束，又遇上這個遠古的食人族。
早知道就讓沈鴻蒙一起來了，那家伙看起來可比我更壯實，要是這婆婆吃飽了，說不定會放我一條生路呢。
我不禁扭頭看了一眼這個大鍋暗罵了一句，這燒水該不是為了煮我吧。
剛才好像我還幫她燒火來著，是不是一會我還得配合的自己跳進去。
我欲哭無淚。
孟婆聽了我的話，卻只是笑笑沒說什么，伸手在懷中掏出一張餅來。
這張餅被擠得很厲害，歪歪扭扭的幾乎看不出原來的形狀，更像是一團面團。
孟婆想了想，把這個面團掰了一半塞給我，然后自己吃起了另一半。
我皺著眉頭看著這塊餅，心里不禁嘀咕起來。
這不會是斷頭飯吧。
就算是斷頭飯，這也太簡陋了一點。
我有些嫌棄的看著手里的餅，猶豫了好一會，肚子卻真有點餓了。
剛才一桌子菜，我卻光顧著聽沈鴻蒙說話，喝了點酒沒有吃什么東西。
我心中一動道：“婆婆，屋里還有肉，要不要我去拿點來？”
孟婆道：“年紀大了，消化不好，我是不吃肉的，你餓了也吃點餅吧?！?p> 我聽了卻是大喜：“不吃肉好，不吃肉好?！?p> 既然她不吃肉，起碼不用擔心她把我吃了。
我一邊說著一邊打量著手里的餅，心說神話里說孟婆湯喝了會失憶，但是沒說吃孟婆餅也會倒霉吧。
看著孟婆一口一口把手中的餅吃了小半，我也忍不住吃了起來。
這餅看上去很硬，但是吃起來卻異常的香軟，非常好吃。
我吃了兩口眼睛就放了光，狼吞虎咽的把半個餅都吃了下去，卻有些噎到了。
孟婆看我噎的難受，拿起地上的碗踮腳伸手在鍋里舀了半碗湯遞過來。
我下意識剛要伸手接，可手還沒碰到碗?yún)s激靈靈的縮了回來，趕緊搖著手示意不用，拼命把堵在嗓子里的餅咽下去。
孟婆也沒有勸，笑瞇瞇的自己一口口將湯喝光了，這一碗湯一點都沒浪費，全都進了孟婆的肚子。
我露出了一絲疑惑的神情。
不是說這孟婆湯一喝就要失憶么，為什么她自己卻一點事都沒有。
孟婆的餅也吃完了，舉著熱氣騰騰的湯碗笑瞇瞇的說道：“世間傳言，這孟婆湯一喝就會失去全部的記憶，所以你才這么害怕吧?！?p> 我撓撓頭說道：“可是你喝了一點事都沒有，難道傳說是假的？”
孟婆搖搖頭道：“傳說是真的，不過這世上的事情，有時候并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
這孟婆湯是用三途河水所燒，算是我本體的一部分，我自己喝下自然是沒事的?！?p> “那你剛才給我喝……”我的臉色有些難看了。
“你以為我要害你？”孟婆笑瞇瞇的看著我。
我沒有答話，但是我想我的表情已經(jīng)出賣了我。
孟婆沒有怪我，繼續(xù)說道：“我生在奈落迦，那里是一個環(huán)境很惡劣的地方，非常熱，幾乎沒有可以喝的水。
在我的記憶里，奈落迦里唯一的一條河流便是三途河。
三途河沿岸有一塊氣候宜人如同仙境一般的地方，名叫賽河源。
這片賽河源也是奈落迦里唯一一個可以居住的地方，我們奈落迦十三族都生活在這片土地上。
記得那時，我常常把三途河的河水打上來，然后拿到很熱的地方加上作料，河水就自然被燥熱的環(huán)境燒開了。
我俗家姓孟，單名一個姜字，于是給燒開的河水取名叫孟婆湯。
那湯味道鮮美，好喝極了。
我們十三族的人都很愛喝，他們非常喜歡我。
現(xiàn)在想想，那段日子是我生命里最快樂的日子。”
孟婆的臉上露出了追憶和幸福的神色。
“可是后來，奈落迦里開始出現(xiàn)一些外來的人，這些人不是善類。
奈落迦本地人心思單純，對這些心懷叵測的家伙很友好，歡迎他們住在這里，還為他們在賽河源修建居所。
這些人卻開始惦記上了這片樂土。
他們靠著強大的實力搶占了最好的地方，把我們趕走了。
我們再也沒法住在賽河源，只能飄蕩在奈落迦里忍受著沒有盡頭的炙烤。
淳樸的奈落迦人卻沒有因此而心生怨恨，只是默默的忍受著。
后來，來到奈落迦的外人越來越多。
這些人比之前來的人更加兇惡，他們不僅要占領(lǐng)三途河畔，還捕捉身為異族的我們當做糧食。
我們奈落迦人終于忍無可忍，開始了漫長的反擊。
怎奈外來的人一天天變多，我們的抵抗也越來越無力。
后來，大量的奈落迦人慘遭毒手，只有一小股人僥幸逃了出來，這其中就包括我。
從那時起，我就再也不吃肉了?！?p> 孟婆看著湯碗里自己的倒影，眼神有些迷離。
我皺起了眉頭，記得在天機玉里的上古時代看上去美輪美奐，只是我卻不知道，在那美輪美奐的背后也有這樣陰暗的角落。
孟婆繼續(xù)說道：“后來，我在機緣之下得到了從歸墟里落下的白澤血，感悟天道，實力大增。
我便開始用我的力量逐漸的清洗奈落迦的入侵者。
不知道過了多少年，經(jīng)歷過多少慘烈的廝殺，我的實力越來越強，那些入侵者漸漸抵擋不住，都被我一一消滅。
在那時候，世上還沒有死亡這回事，我消滅他們之后，如果不動用別的辦法，他們早晚還會重生。
反反復復，這樣仇恨便永遠不會終止。
無奈之下，我便將他們的靈魂一一整個吞下困在我的體內(nèi)，這也是我得名啖魂的原因。
我以為這樣，世上的事情便解決了，我的族人們也可以重新回到三途河畔安靜的生活?！?p> 聽到這我皺了一下眉頭，隱隱有了一些不好的預感。
那些淳樸的奈落迦人已經(jīng)遭受了太多的磨難，他們心中早已埋下了仇恨的種子。
更麻煩的是，原本白紙一張的奈落迦人已經(jīng)見識過了暴力。
這就像是當初的我，本來是一張白紙，可自從坐上金鼎話事人的位置見過血以后，就越發(fā)喜歡用暴力去解決問題了。
我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一直壓著心中的那股邪念。
后來句芒殺了老六，我心底的那股念頭終于被點燃了，不顧一切的報復句芒。
想起這些，我到現(xiàn)在都還有些心有余悸。
若是當時我邁錯一步，迷失了本心，恐怕早已經(jīng)掉入到萬劫不復的殺戮深淵中了。
孟婆和我對視了一眼，她苦笑道：“可是我卻將事情想的太簡單了，有些這種東西一旦沾上，人就不再干凈了，比如仇恨。”
孟婆停了一下，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我的心中一震，不禁對自己產(chǎn)生了一些懷疑。
我真的沒有迷失么？還是已經(jīng)迷失卻不自知呢？
比如這次，知道孟婆在山外等我的消息，我的第一反應是背上龍刀，卻不是好好談談。
好像，我真的變了很多呢。
孟婆繼續(xù)道：“外來人進入之前，各族之間有沖突的時候，大家會坐下來一起想辦法解決。
可是這之后有了矛盾，那些原本淳樸的奈落迦人，卻選擇拿起武器解決。
沒有了外人，奈落迦里的爭斗卻仍在繼續(xù)。
爭斗不停息，流血就不會停止。
我無法忍受自己的同族們陷入這樣沒有止境的廝殺中，只好將其他十二族一一滅盡，統(tǒng)統(tǒng)吞下肚中。
這些生靈雖然不會死，但是他們的生命和他們的全部記憶就都在我的體內(nèi)，和我融為一體。
我原本想著，自此以后，這奈落迦里只有我吽伽羅一族，這樣也就迎來了真正的和平。
只是，我太天真了，沒有了外憂，內(nèi)患卻來了。
吽伽羅本族分裂成幾個派系，互相之間攻伐不止。
更讓我難過的是，這些派系表面上尊敬我，但其實都很畏懼我，甚至帶著疏遠和敵意。
因為我有能力將他們?nèi)繙绫M，就像我滅掉那些外人和其他十二族一樣。
他們見到我的表情，就像現(xiàn)在的你差不多?！?p> 孟婆深深的看著我，眼睛里有些渾濁的東西。
我皺了一下眉頭，喉嚨里咕噥了一下，卻不知道能說什么。
坐下來談判需要耐心和智慧，而拿起武器卻更加簡單粗暴，一旦人們習慣了用暴力解決問題，在想回歸和平又談何容易。
選擇那些簡單粗暴卻又直接有效的解決方案，原本就是人的本性。
“再后來，吽伽羅人也在這條路上越走越深，幾乎已經(jīng)和那些外來者沒什么兩樣。
我眼里看著，卻沒有任何的辦法。
直到最后，我才決定將整個吽伽羅族也一起吞下，合并為一。
從此以后，我便是奈落迦的全部歷史，奈落迦里也迎來了真正的和平。
再有落入奈落迦的人，我便吞下，然后便只剩我一人孤零零的活在奈落迦里，獨自品嘗暴力的苦果。
我時常在想，如果我當初沒有將他們吞下，而是用其他辦法慢慢化解，也許事情的結(jié)果會很不一樣。
但無論我怎么想，卻都太晚了，我無法將已經(jīng)吞下的那些人放出來，也沒有改過的機會。
我不知道，到底是我吞噬了他們，還是他們吞噬了我。”
八．
孟婆又問道：“現(xiàn)在你還怕我么？”
我搖搖頭道：“不知道為什么，知道了這些以后我反而不怕了?！?p> “哦？”
“我也不清楚為什么，也許人都會對未知的東西感到恐懼吧。
之前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有多強的實力，所以才抱有一些別的想法。
現(xiàn)在知道多了些，心中卻平靜了下來。
我想你花了這么多力氣向我講這些，應該是有什么事情讓我去做，而不是在下一刻就把我也吞了?！?p> 我認真的說道。
“而且，我可以感覺到，婆婆是個好人。”
“你這小子本事不濟，猜的卻蠻準?！泵掀判α?，“我的確是有事求你。”
說著，她站起身拍拍身邊的大鍋說道：“我想請你幫我背這口鍋。”
“背……背鍋？背黑鍋？”我張大嘴巴看著這口大黑鍋，難以置信的說道。
孟婆道：“是啊，這里面的湯都是孟婆湯，我想請你把這口鍋背出去。
我聽說現(xiàn)在的世界面臨一種叫歸滅的天地大劫，所有人都會被徹底抹去。
若是天地大劫真的難以避免，那么你就把這些湯分出去，一人一口就夠?！?p> 我的眼前一亮趕緊問道：“您是說，喝了湯的人可以避過歸滅？”
孟婆卻搖搖頭：“喝了湯的人，便會和三途河融為一體成為我的一部分。”
我一愣，卻立刻喜上心頭。
這倒是個好辦法，成為孟婆的一部分，總好過被歸滅徹底抹除了好，到和去路西屋子里的辦法有異曲同工之妙。
如此一來，也不用我一個個去殺人了，兩全其美。
至于這口大鍋，讓小七派人弄回去就是了，不成問題。
我的心情大好又問道：“對了，那你為什么剛才要讓我喝湯呢？我要是現(xiàn)在被你吞了，豈不是沒人去幫你辦這件事了？”
“給了你這么大一鍋湯，我自然要留點手段了。
否則你跑了，我豈不是賠了本。
你剛才吃的是三生石，我們各自吃了半塊，有了這半塊石頭，你喝孟婆湯不會有事的，我也能用石頭之間的聯(lián)系找到你?！?p> 孟婆笑道。
三生石？
我的嘴角挑了挑，這玩意吃完不會吃出什么問題吧。
我的心中打鼓，對眼前這個慈眉善目的孟婆又升起三分戒心來。
兩人無話，我也不知道孟婆到底安的是什么心，生怕再聊下去她又掏出什么奇奇怪怪的東西讓我吃下去。
我便站起身準備告辭下山了。
可是孟婆卻一擺手擋在了我的身前，指了指我的身后的大山深處道：“你不能往外走，那邊才是你的路?！?p> 我眉頭一皺道：“為什么？”
“因為有個話嘮已經(jīng)在外面了，你拿著龍刀見了他，可能會發(fā)生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那個家伙要是發(fā)起瘋來可不會講理的，所以你最好還是在這里呆上一些日子。
這是上面親口交代的事情，我也做不了主的?！?p> 孟婆面無表情道。
“上面？”我一驚，“白澤派你來的？”
孟婆搖頭不語，手指著頭上。
“你是說，路西？”我更驚訝了。
“你知道就好，不要說破。”孟婆看著我認真的說道。
我下意識的瞥了一眼身邊的大鍋，心想既然此事和路西有關(guān)，那可信度又要再下調(diào)一個等級了。
這鍋扛出去就扛出去吧，但是不到最后關(guān)頭，我是打死也不會再用了。
既然路西已經(jīng)派了這么個強的嚇人的孟婆來，我就算是想要出去也沒那個本事了，不必自討沒趣。
反正白龍托付的事情我還沒有辦，進山倒也無妨。
只是……
我眼珠一轉(zhuǎn)。
這總得有個期限吧，不然我進了山，豈不是要一輩子在山里當野人？
我只好又問孟婆道：“那我什么時候可以出去呢？總得有個期限吧？”
孟婆搖搖頭說道：“我不知道，上邊只是說你進去就知道了?！?p> 我翻了白眼，果然是路西這混蛋的風格，交代事情就從來沒說明白過。
我嘆了口氣起身剛要離開，孟婆笑著對我低聲說道：“你的刀很鋒利，殺起人來也很順手。
但是你要知道，人死容易，想再活過來可是非常艱難的。
好好走你的路，別學我?！?p> 我的腳步一頓，回頭看了孟婆一眼，神色復雜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