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我人生中第一次經(jīng)歷了那樣的生離死別。
沒有長亭外,沒有古道邊,只有一夜之間,有的人,永遠留在了昨天。
而真正的痛,是清醒而無淚的。
那天,我一個人先到雙流機場等唐躍的爸媽。
我甚至還能想著在機場找到藥房,給二老買了一些應急藥品。
陪同他們一起來的,是唐躍的發(fā)小戴林。
我們一起去蓉城接唐躍回家。
直到見唐躍最后一面及永訣,我都沒有哭。
那時候,心里靠著一種倔強在支撐,覺得自己要是哭了,就等于承認他真的離開了。
而且,面對晚年失獨的唐爸唐媽,我不忍心哭。
在工作人員的指揮下,我機械地辦理著那些與死亡相關的冰冷手續(xù)。
然后,看著唐躍從一個一米八高大陽光的男人,變成黑色盒子里小小的一方。
我們抱著“他”回到了家鄉(xiāng)。
唐爸唐媽委托我給他選一張墓碑上的遺像。
那晚,我就住在唐躍曾經(jīng)的房間里,翻看他生前所有的照片。
每一張我都喜歡,每一張,都舍不得拿來當作遺像。
看著他沒多帥,卻眉眼表情都令我愛到抓狂的樣子,你知道我在后悔什么嗎?
后悔為什么沒有像很多戀人那樣,未婚同居,后悔沒能跟自己最愛的人生下一兒半女。
我在24歲那一年終于明白了,什么叫做送君千里,終有一別。
唐躍走了,可是太陽照常升起,人生還在繼續(xù)。
安葬好唐躍,我在離開他家時,給唐爸唐媽長跪不起。
“以后,我可以來看望唐躍,來看望你們嗎?”
唐躍不在了,可是,我不想跟與他有關的任何事物失聯(lián)。
這一次,唐爸唐媽都強忍著沒哭。
他們扶起我,提了一個要求:“這個家,隨時歡迎你來,但,前提是你要好好生活,好好工作,不背任何思想包袱地去追求幸福。這是我們的心愿,更是唐躍希望你成為的樣子?!?p> 我淚流滿面地點頭。
那時的我,根本不確定自己能否做到。
但有一點我很確定,唐躍走了,從此他的爸媽就是我的親人。
我珍惜這世界上與他有關的一切。
回泉城后不久,我大學畢業(yè)了。
遠在登州的爸媽召喚我回家。
我知道,他們是怕我留在泉城徒增傷悲。
從前的泉城于我而言,是省會,是念大學學習過的地方,但現(xiàn)在,它是我和唐躍青春與愛情的故鄉(xiāng)。
我舍不得。
于是,我還是如約去事先達成協(xié)議的公司報到。
作為職場新人,忙碌與壓力是人間解藥,它們讓我每天可以有很長一段時間,忘記失去的痛苦。
我的出租屋就在山大附近。
這樣,周末休息的時候,我可以去山大的操場跑步,去唐躍曾經(jīng)帶我去過的食堂吃飯,在他曾經(jīng)上自習的教室里加會兒班……
做這些的時候,我從來沒覺得孤單,我覺得唐躍還在陪伴著我。
2009年的春節(jié),我先回登州陪爸媽。
大年初三,我去看望唐躍爸媽。
事先準備好太多的安慰之詞,但見到他們,卻都沒有派上用場。
晚年失獨的二老還沒有退休。
令我意外的是,他們除了本職工作,還應一所培訓學校之邀成了客座講師,每周去培訓班上兩次課。
他們重拾年輕時打羽毛球的愛好,參加了老年羽毛球球隊,經(jīng)常去全國各地參加各種比賽。
他們拿出那些參賽的照片給我看。
他們的工作和生活,比唐躍在時,更加充實豐富。
唐媽說:“我們沒有一天不想兒子,可是,我們不想活在別人的同情和自怨自艾里,那樣的我們,配不上想念兒子?!?p> 想念一個人,也是要講資格的。
唐爸唐媽的一言一行,都讓我心疼不已,但更讓我覺得有風骨有力量。
后來每逢節(jié)假日或者心情極為低落時,我都會去看望他們。
每次見到他們,對我來說,就是一次回血的過程。
有朋友勸我,說如果你想走出過去,就不要跟過去的人和事有過多聯(lián)系。
可是,我不想違逆自己的內心。
我不想忘記唐躍,我想跟這個世界上任何還跟他有關系的人和事深度鏈接。
那些年,我有好幾次去唐躍家時,都碰到了他的發(fā)小戴林。
唐躍走后,他成了這個家里的半個兒子。
二老有任何事情,他永遠隨叫隨到。
和唐躍的內斂不同,戴林一直都是個話癆。
用唐媽的話說:“只要小戴一來,我們家就能充滿歡聲笑語?!?p> 戴林熱心周到,包括對我這個唐躍生前女友,也是關照有加。
他是基層公務員,閑暇有空經(jīng)常請我擼串。
有一次戴林喝醉了,給我打電話。
電話里,他哭得很兇,說想念唐躍,然后講了兩個小時關于他們兄弟從小到大的點點滴滴。
講到最后,他的酒也醒了大半。
他一直跟我道歉,說:“對不起,我知道不該打擾你,但這個世界上,除了你,再沒人能跟我聊唐躍,他走了,我感覺自己好孤獨,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我也哭了。
是的。
在失去唐躍這件事情上,我們的感受是相通的。
戴林說得很準確,沒有了唐躍,我們的人生真的很孤獨。
人生海海,可是那個對的人,那個可以讓你隨時可以跟他講很多很多廢話的人,并不多。
甚至唯一。
那也是自唐躍離開后,我第一次向別人吐露,我們相識相戀的點點滴滴。
大家都忙,我不想用自己的悲傷往事去透支別人的時間、消耗別人的情感。
更何況,人類的悲喜并不相通。
所以,更多時候,我寧愿封印,也不想打擾別人。
還好有戴林,讓我終于可以放任自己一次,把那些往事拿出來晾曬。
唐躍于我們而言,就是那個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的人。
很慶幸,在這世界上,除了唐爸唐媽,還有一個人,可以和我一起懷念、分享唐躍。
2012年的春節(jié),我像往年一樣,先是回登州老家陪爸媽,然后大年初四就回了泉城。
到唐躍家時,恰好戴林也在,正在和唐爸唐媽一起包茴香苗餃子。
唐躍走后,我?guī)缀趺看稳ザ紩赃@個。
每次包餃子、下餃子,在熱氣滾滾中吃下它們,就覺得這世界上沒有比餃子更具儀式感,更有煙火氣的東西了。
每次我都會在心里說:唐躍,這個你留給我的飲食愛好,真好,它讓我覺得自己還是一個熱愛生活的人。
那天吃完飯,我們四個在客廳里聊天。
唐媽突然對我和戴林說:“到底是上了年紀,現(xiàn)在我和老唐每次看到街上的小孩,就挪不動步,心都要化了,特別想去抱抱人家?!?p> 唐媽的話,讓本來還算溫馨的空氣當時就脆了。
我和戴林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還是唐爸打破令人難過的沉默:“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我和你阿姨沒事時偷偷琢磨過,你們倆,男未婚,女未嫁,要不要考慮一下對方?”
我無論如何都沒想到,有一天,勸我重新談戀愛的人,會是唐躍的爸媽。
面對尷尬的氣氛,唐媽對我和戴林說:“不管唐躍在與不在,他都是這個世界上,最希望你們幸福的人,而你們也是年紀輕輕就經(jīng)歷至親至愛離開的人,所以,應該比常人更懂得珍惜這個道理?!?p> 那次回租的公寓,是戴林送的我。
這一次,他跟我說的不是唐躍,而是他自己。
他簡單直接地告訴我,唐躍離開之前,他是個堅定的不婚主義者,雖然談過兩次戀愛,但直到親手送別了唐躍,親眼看到生命的脆弱之后,他變了。
他想到了結婚,想要生兩個以上的孩子,想要過像大多數(shù)人那樣雞毛蒜皮的日子,想用一種最真實瑣碎的生活對抗生命的虛無。
“希望有一天我走了,我的兒女們會在清明節(jié)時來看我,對他們的孩子說,這是你們的爺爺,他是個話特別多,還有一點潔癖的人……”
戴林說這句話時,我淚崩了。
四年了,我沒有一天不耿耿于懷唐躍的英年早逝。
可是,唐爸唐媽的建議,還有戴林對生活樸素至簡的向往,令我如夢初醒般地意識到:同唐躍相比,我們都是幸存者,我有責任和義務,重啟生命與生活,盡最大可能地讓它生動豐饒。
否則,老天給我這些余生有何意義?
PS:使用天瑞大神的人物名“唐躍、麥冬”,致敬《死在火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