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公公察言觀色,當然知道賜婚不是小事,還是要探探虛實:“陛下賜婚豈能只聽你一面之詞。聽聞這位白姑娘此次也隨你一同入安?”
鐘庭煜仍跪伏在臺上,順著盛公公的話頭回話:“回公公的話,是。她現下正在懷遠樓掌勺?!?p> “你二人若是情投意合,為何不直接去說媒下聘,反而千里迢迢來豐安請陛下賜婚?這不是舍近求遠嗎?莫非是人家姑娘不愿,你借此機會強娶了不成?”
盛公公一言切中要害,雖說白芷乃一民間女子,婚事無甚緊要,但若是不分青紅皂白,當著眾使團和大臣的面亂點鴛鴦譜,不是讓天下人看笑話嗎?
“草民應允過她,會盡己所能給她所有最好的。草民自小跟隨師父學習戲曲,但是一直沒有目標。自從與白姑娘相識私定終身之后,便愈加勤學苦練,為的就是今日面圣求恩的機會。草民自知低賤,一不求財二不求名,只求她可以風風光光的嫁予我。”
鐘庭煜慷慨陳詞,言辭懇切,不像是說謊的樣子,說罷,還重重的磕了一個頭。
“你小子倒是一個情種!吾見你技藝精湛,想必平時吃了不少苦頭。學藝之人不求錢財名利,卻只求給心上人一個體面的婚嫁,倒也情真意切難能可貴。也罷,就成全你吧!”
楚國一個下九流的戲子刻苦學藝拿到百戲魁首,只為給心愛之人一個體面,如此真情若傳揚到諸國也是一段佳話,楚王便順水推舟,成全了這樁美事。
“謝陛下隆恩!”鐘庭煜依舊跪伏在臺上,沒有起身的意思。
“中書省擬旨即可,吾都應允了,你快起身退下罷!”
楚王見在場大臣使團皆耳語交談,對自己成全的這樁婚事倒也十分滿意。
高爽已從白止若處知道了內情,現下看到第一步已完成,就是不知往后的路還行不行得通,也是為白姐姐捏了一把汗,這計劃完全是在欺君罔上的邊緣試探啊。
盛公公見楚王略顯疲乏,便道:“今日船宴畢,陛下起駕回宮,諸位自行回去歇息罷!”
在場使團與大臣紛紛應聲:“喏!”
慕容軒、慕容銜月與燕都使團眾人告別后,乘坐楚王宮的馬車回宮。
自打友寧軒實際變?yōu)閮H供慕容銜月和家人、親隨來安的住所后,楚王便安排專人負責日常打理,盡量貼合北方的生活習慣。李初景也差殿中省一年調換一個布局,精心修繕,可謂費盡心思。他二人雖為婚約所系,卻你情我愿,隨著年齡增長,有增無減,楚王與燕王也寬慰不少。
今年友寧軒內植了滿園的椿寒櫻,正月里比往年要暖一些,團團簇簇的櫻花已經綻開,遠看似粉色云霞飄落在枝頭,又如嵌在楚王宮中的一池粉色春水,蕩漾開小兒女的綿綿情意,羨煞旁人。
慕容軒住在一層,慕容銜月因為是女子,往來多有不便,住在二層。
一切安頓妥當就寢時,已是寅正將至,天都開始有些泛白了。
慕容銜月雖是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但滿腦子都是剛剛一路上遇到的事情,仿佛過了很久,但其實只是幾個時辰前。李初景這一路對她呵護萬全,待她細心萬分,尤其是每每帶著柔和的笑意看著她,在腦海里揮之不去。
便喚了聲:“雁菡姑姑?”
“公主怎么還沒歇息?”雁菡姑姑聞聲走到她床邊,撩起床帷坐下。
“姑姑,我與他七年只見了七面,雖說舉止愈發(fā)親密,但總覺得還是不太了解他?!?p> 慕容銜月從床上坐起,姑姑順勢給她拿了一個軟枕靠腰,心下也明白了她這番小兒女的心思。
“自古以來,無論貧富貴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居多,大部分的夫妻可能第一面便是新婚之夜,”姑姑一邊說著一邊給她拿了一個披帛,免得著涼:“你與太子雖說見面次數不多,但也是從黃口相識到豆蔻,比起一般人來說也算是青梅竹馬了。公主覺得怎樣才叫了解呢?”
她撩起了一縷發(fā)梢,在指尖繞來繞去:“從前我覺得他為人君子,但又單對我耍些無賴,總是待我與旁人不同的,也知道他心里定是有我。但是今日見鐘哥哥為了白姐姐,不惜在御前磕破頭求賜婚,才發(fā)覺他與我之間永遠都是那么柔情,好像少了些激情?!?p> 姑姑聞言便詢問起船宴上發(fā)生的事情,慕容銜月細細地將來龍去脈與她說了。
“你可發(fā)現這其中不妥了?賜婚圣旨上都會寫明是哪家的兒女,但是鐘庭煜從未提及,對于楚王與盛公公誤以為白芷是民間女子也不置可否,讓楚王稀里糊涂之下便答應了他?!?p> 慕容銜月一直覺得楚王對于這樁婚事答應的過于輕巧,經姑姑提醒方才領悟,原來是自己早先就知道白姐姐的父親是正四品官員,便先入為主,但是楚王并不知情。
“白姑娘的身份被發(fā)現是遲早的事,即使貴為一國之主,賜婚前也會與大臣知會,所以鐘庭煜是明了自己的身份,若是下聘禮,估計連白府大門都進不去,便只能用這法子蒙混過去,但也是在拿欺君的風險做賭注。”
姑姑是燕后身邊的老人了,看事情自然比慕容銜月來得明白。見她眼眸流轉,小腦袋瓜子里可能還是沒有想得透徹,便直言:“現下你明白了嗎?太子雖沒有為你,為你們的感情有什么過激之舉,那是因為他不曾讓你身陷險境,也不曾讓你或是我們燕都為難,這樣才是全心全意為你考慮?!?p> 慕容銜月天生聰敏,只是身在其中不自知,經過姑姑的點撥,再回想與李初景相處的種種細節(jié),的確如此:“姑姑說得對,一直保持柔情才是最難得的?!?p> 說罷,她躺了下去,姑姑為她蓋好被褥:“既是困惑已解,公主快歇息,不然天都要亮了。”
姑姑為她掖好被角,悄聲放下床帷,退步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