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才露尖尖角,荷葉像一把油紙傘浮在水面上,一把金色的陽光灑照在荷塘上,泛起波光粼粼,魚兒歡快的跳躍吃著荷花,稻田里的稻子長勢喜人。夏天的空氣里除了稻花香這種令人心曠神怡之外,便挑出不來什么再令人神清氣爽的事物了??諝饫镉袝r還彌漫著腐爛的臭味,農(nóng)民挑出去的金汁在嚴熱的天氣里四溢,傍晚周圍充滿著蚊子,陰雨過后的晴天,蚊子多如牛毛一般。
夏天那些不好的感覺在羅行天看來都不值得一提,因為他再也不用像冬天那樣為尋找暖和地睡覺而發(fā)愁了,隨便找一處能遮風避雨的地方即可安眠。
羅行天離開西福寺后一直向北走,找到了一個好地方就停下來就附近四周轉轉,安頓幾天,然后又繼續(xù)向北。這天他來到了一個破舊的祠堂,祠堂里擺放著先輩們的靈牌和一些先祖的畫像,泥土墻上看不到任何起眼的地方,唯一引人注意的是門前的那對石獅和祠堂拐角處的一口大銅鼎,也許是因為沉重,才沒有被作惡的人偷盜去。
風吹日曬,日久經(jīng)年,石獅上附著一層墨綠色石化顆粒,經(jīng)過潮濕的空氣發(fā)酵,碩大的銅鼎表面附著一層銅綠。
羅行天離開寺廟的第一個晚上便在祠堂過夜了,祠堂比較簡陋,泥土地沆沆洼洼,屋頂上布滿了蜘蛛網(wǎng),除了幾個蒲墊可供睡覺之用,再也找不出能湊合的。
蒲墊一字擺開,上面鋪上隨身背的棉被即可安心的睡上一覺。
祠堂濕氣較重,墻角黃色的泥土上透著白綠色的霉點,更麻煩的是晚上會有蜈蚣在潮濕的地上爬行。對于一個老頭來講,倘若長期睡在這種地方肯定是傷身體的,好在,也就睡上一宿,顧不上這么些思慮。
夏天的布谷鳥很早就已經(jīng)在村東頭的樹枝上“布谷、布谷……”地歡唱著。太陽公公也很勤奮,不一會兒就已經(jīng)掛在枝頭了。
羅行天,睡的倒挺香,祠堂雖說陰暗,但夏天也倒挺涼快。
夏天人的食欲要比其他季節(jié)旺盛些,也許是高溫身體里各種催化酶更有效果吧,當然除了最嚴熱的時候,人熱的實在沒胃口,即使再美味的佳肴也看不上眼,再稀有的山珍海味也不想嘗上一口。
羅行天醒了,餓醒了。醒來后有點蒙,也許是對這個初次留宿的地方很陌生,然后,又躺下,沒過多久,便又睡上了。
中午時分,蟬鳴聲刺耳,時刻提醒著酣睡的羅行天一天已經(jīng)過去了一半。
羅行天再次醒來,看著外面斜射進來的太陽,十分刺眼。他不能再這么睡下去了,收拾好隨身行囊走出了破舊的祠堂。
他走過青磚石巷,穿過泥墻黛瓦,來到村口的一口古井旁,彎下身子,用破舊的陶瓷碗舀了口水,水清澈見底,看上去像泉水一般干凈無雜,他站起來大口喝下。也許是太渴了,喝完他又舀了一碗。一氣灌下去,他用手擦了擦嘴角,朝井口瞟了一眼,身體前傾,俯首朝井里的水仔細看了看。
原來,他在端詳自己的容貌,他從不照鏡子,也不知道自己長成了什么模樣。
井里自己臉影的輪廓在水中波動,一晃一晃,他并沒有驚訝自己骨瘦如柴的臉廓,他也記不起自己出走時的模樣,更想象不出他現(xiàn)在應該有的模樣。
雖然不渴了,但饑餓感隨之而來,羅行天得去尋找吃的。
他已經(jīng)走過了炊煙,繼續(xù)向前,已無煙火人家,但他又不曾打算走回頭路。
他回頭眺望著走過的村落,遠望行進的方向,腳步又慢慢向前挪動了。
前方不遠處便是這個村子的亂葬崗,村子里去世的老人和一些非命原因逝世的年輕人都埋葬在此。
前不久,一個炎熱的傍晚,村里一名青年下河摸河蚌,結果不幸溺水身亡,父母悲痛萬分,村子里的人幫忙簡單料理后事,正埋葬于此。
亂葬崗是羅行天前行的必經(jīng)之路。不一會兒,他便來到亂葬崗,走過一排排墳塋,肅穆凄涼。最后,來到一具新墳冢前。很明顯,這墳墓的蓋土是新的,也沒有長滿雜草。墓前的石碑也略顯簡陋,一塊青磚石,石塊上僅刻有死者的名字,并沒有兒孫后代的名字。
墳墓前擺放了些許熟食和野果子,熟食并沒有被飛禽走獸或老鼠野貓所食,也沒有爬滿螞蟻,很有可能是死者的家屬剛放上去不久。
羅行天顧不上什么禁忌,他走上前去,嘴里叨叨了幾句,也不知道嘀咕了什么。
拿起墳前的熟食吃了起來,他吃的很飽很飽,當然這些食物如果沒被羅行天吃掉,隔幾天,也就自然消失了。
羅行天吃完便又重新上路了。
沿著陰森的小路前行,要是黑夜沒有月光的陪伴,更加增添幾分恐懼感,好在白天陽光強烈,穿透了整個小樹林。
不大一會功夫,就越過了小樹林。雖然羅行天年紀大了,但好在腿腳還很靈活,走起路來,不太吃力。
梅雨季節(jié)的天氣說變就變,剛才還是晴天,不大一會就可能陰云密布,電閃雷鳴。樹上枯死的敗葉飄零落地,狂風卷積著厚厚的烏云,翻騰著,一會兒西邊的云裂開了,黑色的云峰鑲上了金邊,雨氣在驟積著,黑壓壓的天空不時被一道閃電劃破,像一道傷疤貼在蒼天的大肚皮上。
眼看暴風雨就要來臨,羅行天加快了步伐,心里想著盡快找到一個避雨的落腳點,哪怕犄角旮旯也能歇腳。
繼續(xù)向前便有一個小土窯,可暴風雨卻不曾給他任何防備。
說時遲、那時快,雨來得那么急又那么大。
羅行天全身被淋濕了,肩上背的麻袋也濕透了,好在最終趕到了土窯里。土窯沒有主人,應該是一座被人遺棄的瓦窯,地上還散落著瓦礫。外面的雨還在不停地傾瀉著,意猶未盡。
雨后的天空像被洗凈了一番,通透蔚藍,看上去是那么的幾凈明亮。過了一會兒,天空又晴了起來,不遠處還掛上了一道彩虹,看上去絢麗多彩,又過了一會,雨氣蒸發(fā)了,彩虹便也消失了。
羅行天走出窯洞,仰望天色,天空明朗,如果不是地上仍積有雨水,那誰也分辨不出剛才已經(jīng)下過一陣暴雨。
羅行天趕緊回窯洞拿出麻袋。
他手提著麻袋走出來,明顯不是準備趕路,即使雨過天睛,也給不了他對未來天氣的信心。
他拿出麻袋里的被褥,放在窯洞前枯死的矮灌草叢上。太陽照在上面,一點一點蒸發(fā)著棉被里的雨水。
窯洞里沒有墊作睡覺的東西,馬上就要天黑了,他也不準備繼續(xù)趕路,他得趕緊去附近找些枯死的野茅草回來。
傍晚時分,他墊好了睡覺的地方,準備開始睡覺了。
雖然睡得很早,但也不能安眠,走了一天,腿腳也累了,躺著好歹比較踏實放松。
夏天晝長夜短。轉眼間,月亮便高高掛起,天空中星星點綴,在云霧里像是和月亮捉迷藏,時而隱約、時而浮現(xiàn)。
流浪的乞丐是沒有生活儀式感的,也不會拘謹于生活的細枝末節(jié)。
人有三急,這不,羅行天實在憋不住了,膀胱可不能憋出病了,要不是窯洞小、不透氣,夏天里的空氣傳播雜味實在太濃烈了,他才不會出去,隨便挪幾步即可隨地方便,對于他來說,再精致的地方也只是個臨時居所。
羅行天提著褲子走了出去,給窯洞前的草地施了肥,不過那肥水堆積在一塊,要不是雨后,可能隔天,綠油油小草就燒死了。
雨后的小草在月光的照耀下顯得綠油油的,在微風的吹拂下,露著星星點點,帶著雨水的綠葉顯得暗綠。
也許是光斑刺激了羅行天的視覺神經(jīng),轉身準備回去時,左前方草地里的閃閃發(fā)光引起了他的注意,羅行天發(fā)現(xiàn)那一閃一閃的光亮與植物葉片上露珠在月光的反射下大不一樣,他走上前去探個究竟。
走進草叢里,羅行天用腳小心翼翼撥開草叢,發(fā)現(xiàn)泥土里冒出一個閃閃發(fā)光的黃色石頭狀的物件,就著月光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個金黃色的馬,在微風拂動的草叢里,隨著月光時隱時現(xiàn),羅行天用手拿起裹雜著泥土的黃金馬,沉甸甸的。他以前從未拿過金子,只是聽人說過和路過街邊當鋪、古玩鋪時瞧見過,他也不確定這是不是金子,只是感覺很沉。
原來這個寶貝疙瘩是在白天暴雨的反復沖刷下才露出泥土的,夜晚在月光的照射下發(fā)出光芒,適才羅行天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它,才有幸成為它新的主人。
羅行天不緊不慢地雙手捧著這稀罕寶貝回到了窯洞,小心地用細碎麻布將它用心包好,放在麻袋里。
然后又躺下了。
漆黑的窯洞里倘若不是散落的月光沿著洞口偷偷爬進來,碗大的針眼也不能瞧見。
翻來覆去,羅行天始終睡不著,腦海里想的是都是與黃金馬相關的。錢財對于一個乞丐來說或許并無多大用處,相比乞討的路上發(fā)現(xiàn)一些意外的驚喜更容易讓人精神上滿足。
他不確定這是不是金子鑄成的,也不知道該怎么處理它,更不知道拿去當鋪鑒定,當然他所有想的都與錢無關,他也不需要錢。
窯洞外的青蛙聲也漸漸消停,僅偶爾有稀落的烏鴉聲,“哇、哇……”
這在南方的夏夜很常見,夜晚的天空偶爾飛過一兩只烏鴉,斷斷續(xù)續(xù)的哇幾聲。當然,老百姓都把這當作一種兇兆,象征著即將有人去逝。久而久之,潛移默化,聽見這聲音,都覺得瘆得慌,尤其黑燈瞎火的偏僻村子,晚上一不小心聽見這聲音,起雞皮疙瘩。
已經(jīng)快午夜了,夏天的夜晚像小偷一樣,來的時候悄無聲息,走的時候,卻讓人睡意濃濃。
羅行天極力掙扎著不去想那寶貝玩意,但越克制,腦海里想的卻更深刻,好似心與大腦不在一條船上。反倒,靜下心來,更能入睡了。
……酣睡聲此起彼伏,羅行天熟睡了。
第二天醒來,羅行天好像忘記了昨晚發(fā)生的一切,跟往常一樣,他并不急于趕路,躺在簡陋的鋪草之上,直到毒辣的太陽紅遍天際,地上樹枝也沒了影兒。他這才閑庭信步般走出窯洞,憔悴的表情顯得有幾分狼狽。
憔悴不僅僅是由于人們心靈受到創(chuàng)傷,更有可能是沒有讓心靈休息好。
扛著麻袋,穿著撿來的草鞋和褲衩背心,披著的雜亂頭發(fā)蓋住了兩側的臉頰,從遠處看,若不是顯眼的灰褲衩和肩膀磨破了的藍背心,已然不能分清是男是女。他已經(jīng)好久沒有修理頭發(fā)了,當然也沒有人給他剪。以前拿撿來的,銹跡斑斑的剪刀自己修理,可不是,前些日子,剪刀轉軸銹斷了,這不頭發(fā)還沒來得及捯飭。
繼續(xù)乞討之行,向北,繼續(xù)向北……
一天又過去了,又渴又餓,傍晚時分,羅行天來到了山巒疊翠、天藍地綠的江南水鄉(xiāng),這里小橋流水,行人熙熙攘攘,布衣躬耕于田壟,商賈林立于街前,一派繁榮景象。
孩提時代常見乞丐入戶乞討要飯,但很少看見乞丐手里拿著銀兩去買吃的,這大體是因為乞丐本來就沒有錢,但總歸偶爾有些零錢吧,撿來的、被施舍的,他們也不愿意去鋪子買,更有可能是根本就沒機會瞧見這樣的行為。
記憶中,九十年代的中國,當俺還是一個小兒郎時,夏天兌換的冰棍還是賣貨的老頭從自行車后座椅上的冰箱里拿出來的,拿出時,都不容你多看冰箱里一眼,倒不是老頭小氣,而是他要趕緊蓋上厚實的棉被。更別提四十年代村子里有什么正經(jīng)小賣鋪了,當然,俺打記事起直到上初中都沒去過縣城一次,見不到乞丐上鋪子也就再正常不過了。
水鄉(xiāng)并不大,但鋪子里基本的小零雜兒還算比較齊全,尤其農(nóng)民自給自足的農(nóng)產(chǎn)品和口糧小街隨處可見。
這是羅行天乞討以來頭初次來到小鄉(xiāng)鎮(zhèn),看到了新氣象,古色古味的小鄉(xiāng)鎮(zhèn)充滿了歷史久遠感。
他是眾多普通老百姓中的一員,更是眾多乞丐中普通的一位小角。既沒有鷹擊長空的凌云志,也沒有臥薪嘗膽的堅韌勁,僅是逐波而流的時間過客罷了。
羅行天走到一個小燒餅攤鋪前,看了又看、久久不愿離去。
起初,燒餅攤鋪前好多顧客,老板忙著招呼顧客,沒有細心發(fā)現(xiàn)攤鋪前的乞丐,不大一會,買燒餅的的愈來愈少,老板發(fā)現(xiàn)了拄著拐杖,端著破碗的羅行天站在攤鋪一旁,眼睛直溜溜地盯著攤上的燒餅。
老板見他久久不肯離去,便拿了一個燒餅遞給了他,羅行天污濁的手接過燒餅,他沿路走來翻了不少破爛。
乞討就如同一場不要錢的買賣,買賣的是口糧,交換的卻是良心,有時也會有貪心的買方,嫌賣方不夠大度,當然,也有沒有善心的賣方,他們被假乞丐傷透了心。
羅行今天是幸運的,他遇到的是一位善良的老“賣家”。
正當羅行天準備轉身要走時,老板又遞給了他一個燒餅。
羅行天坐在小巷拐角處的角落里獨自吃著手里的燒餅。
“咳咳……”,噎住了。他放下手中的燒餅,尋找麻袋里的瓦壺。
擰開蓋子,提起壺底向嘴里倒了倒,沒有水。原來白天在路上喝完了。
他提著瓦壺向街邊布莊老板討要水喝,布莊老板給他裝上了滿滿一壺燒開的水。他接過水壺又回到了角落里,仍然坐在那塊條形青磚上。
看著碗里剩下的半個燒餅,他又放下了手中的瓦壺,拿起燒餅啃起來,吃完燒餅,他打了個嗝,再喝一氣水,肚子差不多飽了。
小巷兩邊稀稀散散的街燈陸續(xù)亮了,賣燒餅的老板不見了,小巷的鋪戶門早已打烊,巷子里的行人也已消失,僅時而三兩過客,喧鬧的小街又回歸了沉寂。
喧囂是生活的高潮,沉寂才是生活的本質,由繁到簡,由動及靜。
羅行天低著頭,東倒一腳、西插一步,佝僂的孤獨身影在燈光的照映下微微顫動。
大地為床、天為被,乞丐四海為家。他鄉(xiāng)容不下肉身,故鄉(xiāng)容不下靈魂。
隨便找一處得過且過,一年中都是這么過來的。
羅行天懶得多走,轉過胡同拐角,覺得眼前的鋪戶門前是個好地方,鋪戶有門檻,也有長長的屋檐,他就睡在門前的屋檐下。
夏天的夜晚,萬里無云。圓圓的一輪明月掛在頭頂,月光照在羅行天臉頰上,他陷入了沉思。
首先想到的是他的親人,兩個沉睡故鄉(xiāng)的兒子,一走就是七個年頭,也不曾去墳前掃墓,跟兒子嘮嘮嗑。他努力地回憶著與兒子一起的時光,“兒子陪他喝酒,給他買喜歡抽的旱煙,一起干莊稼活……”回憶著,回憶著,兒子的模樣漸漸模糊了,老人扭著頭朝頭頂?shù)脑铝镣送缓箢^又扭回來了,雙手擦了擦眼角。
不一會兒,老人再次陷入沉思,他在細算著他的孫子、孫女現(xiàn)在該有多大了,然后想象著他們現(xiàn)在有多高了,想到小孫女翠花,一股悲傷之情涌上心頭。
后面還想到了西福寺的住持,想著想著,最后睡著了……
早晨,鋪戶的老板推開門,門前躺著的人嚇的他魂飛膽破,這是他開店以來頭一次看見有人在他鋪戶門前夜宿的,也不知是死是活。
等他回過神,喊了喊門前這位沉睡的老人,老人沒作應答,他又連續(xù)喊了兩聲,還是沒有回答。
老人昨天夜深時才熟睡。
老板心里發(fā)怵,他更加不能確定老人是死是活。
老板彎下身,雙手拽了拽老人胳膊。
老人手動了,老板緊張的心這才放松下來。
緊接著打了個哈欠,老人醒了。
羅行天睜開眼,眼前鋪戶的門敞開著,旁邊站了個中年男子,街上行人駱驛不絕。
他這才意識到已經(jīng)睡過頭了,眼前的鋪戶都開門營業(yè)了。
他趕緊起身,收拾收拾簡單的行囊,轉身抬頭準備向老板賠個不是,發(fā)現(xiàn)老板已經(jīng)不在了,門楣上兩個描金的字“當鋪”映入眼簾。
原來他昨晚在當鋪門前睡了一宿。
正當他背起麻袋準備離開,麻袋里的黃金馬與破碗碰撞出了聲音。這讓他想起來他前天拾得一件舊物,但不知是何物?
鑒別寶物的機會來了他當然不能錯過,徑直走進當鋪,小心放下背上的麻袋,拿出寶物讓當鋪店掌柜鑒別,店掌柜拿出放大鏡仔細瞅來瞅去,看成色、看硬度、看光澤。
“這是個贗品,沒毫用,”店掌柜一本正經(jīng)的胡說八道。
“贗品是幾品,值幾個銅子?”羅行天不懂。
“贗品是假貨,不值錢啦?!钡暾乒竦幕貜?。
“你既然拿來了,俺就收了當個擺件,你也別多說,俺就吃個虧,給你兩個銅子?!钡暾乒竦难a充道。
羅行天充滿疑惑,倒不是兌不了幾個錢,而是不能接受被騙,萬一上當受騙了,他無法原諒他自己,以前種莊稼賺的都是血汗錢,當然不能容忍騙子不勞而獲。
“俺是看在你在你年老的份上才給你當,一般人俺根本不會收?!钡暾乒竦拿林夹恼f漂亮話。
這并沒有打消羅行天的疑惑,他乞討也遇到心地不好的人。
“當然俺收了,如果你來贖,俺們照價退你,過期不贖,吃虧的也是俺,你放寬心。”店掌柜的把奸商那一套活兒全亮了出來。
正當羅行天將信將疑時,門前的軍警巡邏路過。
店掌柜的老板瞥見軍警,急忙催促趕緊當,一邊從抽屜里拿出兩個銅票。
羅行天還在猶豫著。
住持給他的錢他一分沒花,他根本不需要另外再添一筆錢。
“不當了,俺自己拿著,等需要用錢時再來?!绷_行天邊說邊拿回了店掌柜手中的黃金馬。
店掌柜不舍,這可是他眼中的好寶貝。
羅行天將黃金馬放回了麻袋,背起麻袋準備離開當鋪。
眼看老人就要走出當鋪了,店掌柜的急的攆了出去。
他將羅行天喊回了當鋪,開出了更高的價格。
可是,眼前的這位老人根本不是需要錢的時候。任由店掌柜說破嘴皮子,就是不當。最后,店掌柜實在沒辦法。
“你要用錢的時候隨時來,給你最高價錢?!钡暾乒駷橥词б还P邪財作最后的掙扎。
羅行天沒有回他的話,背著麻袋離開了當鋪。
就在羅行天離開當鋪后,店掌柜的立刻吩咐長工武子跟蹤羅行天。
羅行天走到哪,武子跟到哪,在拐落里暗中觀察,在背后裝作行人,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羅行天絲毫沒有防備,他不知世間險惡,也許他覺得他一個社會最底層的人,得到的應該是同情,至少不會被別人打什么歪主意。
羅行天走在鎮(zhèn)上,鎮(zhèn)上可比鄉(xiāng)野山村熱鬧多了,摩肩接踵的行人,滿目玲瑯的商品,還有各式各樣的小吃,羅行天應接不暇,這樣的小吃他都不曾嘗過。
物質匱乏的社會人們首先想的是填飽肚子,對于乞丐來說更無他求。
羅行天挪動著腳步,經(jīng)過引人注目的攤販時,瞅一眼岸板上的商品,然后又繼續(xù)前行。
大街上有穿著綾羅綢緞的富家公子大搖大擺,也有牽著灰頭土臉農(nóng)村娃的婦女,還有像羅行天一樣要飯的乞丐,蓬頭垢面地乞求別人施舍。
中分時分,路人的行人少了許多,飯館里坐滿了顧客。
羅行天肚子也餓了,他該乞討點吃的,大街上除了飯館比較好要飯,其他鋪戶就沒那么容易。他走進了一個名叫“食為先”的飯館,飯館里顧客擠滿了,跑堂的也沒搭理他,羅行天左顧右盼,惹得正在吃飯的顧客滿臉嫌棄,最后走到柜臺前,向店掌柜的討要午飯。
“去去去,哪里來的叫花子?!钡暾乒裾χ嶅X,懶得搭理他。
羅行天不為所動,仍然賴在那不走。
店掌柜的見眼前的叫花子依舊不走。吩咐上菜的跑堂給他盛了飯菜,打發(fā)他走。
羅行天端著飯菜離開了飯館,在飯館對面的胡同里慢慢享用。
武子眼見羅行天在進食,不會走遠,連忙跑回去向掌柜的報告。
當鋪掌柜的指使武子繼續(xù)跟蹤,并再三囑咐他要跟緊了,跟丟了要他小命。
武子嚇的不敢怠慢,他不明白為啥店掌柜的讓他跟蹤一個要飯的叫花子。
羅行天吃完飯,躺在胡同的地上小憩了一會,麻袋就放在他的身旁。
武子靠在墻上,緊緊地盯著羅行天。
羅行準備動身,但太陽還紅著臉,離西下還有一段時間。
羅行天繼續(xù)坐在巷子的地上,透過胡同口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直到刺眼的太陽漸漸溫柔下來。
羅行天起身離開。
武子裝模作樣、轉移注意力,擔心引起羅行天警惕。他背對著羅行天,只是偶爾轉過頭看一眼羅行天,確認沒有離開,便又扭了過去。
羅行天背著麻袋沿著胡同離開了小巷,武子跟在羅行天后面。
一開始走在胡同里,羅行天并沒覺得有什么詭異,直到出了胡同,來到鄉(xiāng)間小路,在寬廣的視野里,他發(fā)現(xiàn)總有一個人鬼鬼祟祟地跟在身后,他這才有所警覺,懷疑是小偷。
但作為乞丐的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窮光蛋一枚,怎么會被小偷盯上。
直到夜幕降臨,武子的幕后指使來了。原來當鋪掌柜的讓武子趁著夜色搶劫羅行天的黃金馬,搶劫不成就殺了羅行天。
這一切羅行天卻渾然不知。
他尋得一處棲息地,是一個被人遺棄的茅草屋,也可能是屋的主人不在人世了。
知了開始低聲鳴叫,青蛙也開始喧嘩……,月夜風高,邪惡正在慢慢降臨。
羅行天睡著了,當鋪掌柜的在外面把風,指使武子潛入茅草屋劫了黃金馬。
武子仔細尋找四周,除了一個起眼的麻袋,就再也瞧不見什么了。就在武子準備翻找麻袋,羅行天好像醒了,翻了個身,也許是武子的手腳驚擾到了他。
武子被嚇到了,他靜靜地站著不動,等待空氣重新寂靜下來。
武子又開始摸索著麻袋里的寶貝。
麻袋里的黃金馬與乞討用的破陶瓷碗碰到了一起,發(fā)出了悅耳的聲響。
羅行天醒了,這次真的醒了。
他站了起來,發(fā)現(xiàn)空氣中有一個黑影。
他大吼了一聲。
武子嚇的趕緊扔了麻袋,離弦的箭一樣跑到羅行天跟前,鎖住他的喉嚨。羅行天被掐的發(fā)不出聲音,感覺快要窒息了。
村東頭的狗似乎聽到了遠處的聲響,吠起來了。村里其它不知原因的狗也跟著狂吠起來。
這雜亂的犬吠聲吵醒了村東家老紀,老紀躺在床上仔細思索著外面發(fā)生的一切,但是這狗叫聲不絕于耳,他決定起來看看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是不是有小偷進村了。
老紀拿著手電筒掃向四周,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怪異。
警惕性高的田園犬都向著茅草屋奔去。
茅草屋離老紀家并不遠,也就二里路。
老紀提著手電筒順著狗叫聲方向照去。
燈光打在茅草屋上,當鋪掌柜的聽到了狗的聲音越來越近,還有那遠處打來的手電光,心里甚是慌張。
他趕緊讓武子收手。再不走人,萬一鬧出人命,被官府查到,要掉腦袋的。
當鋪掌柜和武子嚇的落荒而逃。
羅行天很慶幸田園犬救了他一命,要不是狗機靈,這會兒,羅行天已經(jīng)命喪黃泉了。
兩個惡人跑遠了,田園犬沒有繼續(xù)追去,吠叫聲逐漸縮小直至消失。
老紀見無事了,便沒有多慮,重新回家睡覺去了。
羅行天驚魂未定,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剛才那窮兇極惡的盜徒確實嚇到他了。四周漆黑一片,他還沒弄清剛才那歹徒為啥要偷盜一個窮乞丐,甚至差點要了他的命。
緩了一會,他決定離開這可怕的茅草屋,雖然深夜里也不知去哪兒好,更不知道能否找到一處睡覺的地兒。
在月光的陪伴下,羅行天背著行囊在漆黑的深夜踉踉蹌蹌地行走著。
大概走了一個時辰,他終于重新找到一個廢棄的草廬,沒有多慮,他疲乏的肉身已由不得他多想,他倒頭就沉睡在草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