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
烏黑的天空似是要壓垮了這座城,數(shù)不清的被蠱蟲寄生的人們?nèi)缪睦顺卑阌咳?,軍隊以鋒利的兵器刺穿他們的頭顱,而他們不知恐懼,不知疼痛,一波一波地撲殺向高舉的盾牌,用爪牙撕開活人的身軀,鮮血浸染在墻土里,凄慘的嚎叫摧殘著每一個活人的神經(jīng)。無數(shù)的難民從后城出逃,他們爭搶著,推搡著......在陰風哀嚎中,是孩童的啼哭,人們的叫喊。暮色冥冥,天與地之間是一片暗紅。
鳳儀宮中,慕靖薇著鳳冠,披霞帔,靜靜地坐著,好似外面仍是海晏河清,歌舞升平。
“娘娘,奴才護送您出城,快走吧!”
“走哪去?”慕靖薇搖搖頭,“能走到哪里去......”
“陛下在城外安排了羽林軍接應娘娘,屆時娘娘走海路,繞去長瑤,找劍仙,找國丈.....”
“好啦,余海?!蹦骄皋睖匮孕Φ溃骸拔易卟涣死病!?p> 她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你們都不知道,我這皇后,身上也有沈家的蠱蟲,我現(xiàn)在...就快要死了?!?p> 她雖然笑著,卻根本掩飾不住臉上的黯然。
“你快去幫陛下吧?!蹦骄皋闭f道:“別管我了?!?p> 余海愣愣地后退了兩步,接著“噗通”一聲跪下,“咚”、“咚”、“咚”,連磕了三個響頭,再站起來時,已是泣不成聲。
“走吧?!蹦骄皋睋]了揮手,臉色逐漸蒼白。
......
“你什么意思?”莫哀一劍砍掉眼前敵人的頭顱,“慕靖薇什么時候被下蠱了?”
“那也不叫被下蠱吧......”沈耽兮解釋道:“當年慕鴻乾一人一槍殺入十萬大山帶走沈初然,那時沈初然已經(jīng)懷有身孕,她身上的蠱蟲便跑到了她腹中的胎兒身上,這腹中的孩子,就是慕靖薇?!?p> “沈初然被帶走時沈弱草為何不引發(fā)蠱蟲?那蠱蟲又是如何跑到慕靖薇身上的?”
“在慕鴻乾殺入十萬大山以前,他先費盡心血找到了世上僅一株的天材地寶,這東西正是所有蠱蟲的克星,他到十萬大山后首先便是給沈初然服下了這天材地寶,因而沈初然才能安然無恙的離開,可他們根本不知道的是,沈初然身體里的那條蠱蟲并沒有死,奄奄一息的它逃到了當時尚在母親腹中的慕靖薇身上......或許這便是紅顏薄命吧?!?p> “慕鴻乾和沈初然都不知道,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沈弱草告訴我的,掌握著母蠱的她自然知道子蠱的下落。這件事在告訴你之前,恐怕也就只有沈弱草和我,還有慕靖薇本人知道了。”
......
沈家子母蠱,子蠱噬心。
空蕩蕩的宮中,慕靖薇獨自坐著,她的眉尖絞在了一起,嘴里滲出殷紅的血液,雙手緊緊地抓著鳳袍,眼前逐漸變得漆黑,腦海里從前的記憶如走馬觀花般的一幕幕閃過......
小時在長瑤,看過那一場整個瓊州的名角兒都來了的舞,那時遇上了正是倜儻的他,那時她驕傲天真的眼里,已滿是他。
十五年前,答應跟他離開長瑤時,她就知道自己的命了......
可是她跟著他一起,去看過了千山萬水,走過了許多年歲......
已經(jīng)足夠了。
……
巫州的雨一下起來就沒完沒了,林子里起了薄薄的一層霧,涼意侵衣。
兩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進入了森林的中心,這里卻沒有被蠱蟲寄生的人,只是一片寧靜。
“誒,莫大人,我先前與你說的那些,你考慮的怎么樣?”許是有些冷了,沈耽兮雙手環(huán)抱,劍躺在懷里。
見莫哀沒有搭理,便又問道:“你該不會根本就沒信吧?”
莫哀笑道:“我還沒說呢,你自己就心虛了。”
沈耽兮走在前面,轉(zhuǎn)過身來看著莫哀,問道:“我想問...找到沈玥兒后,你會怎么做?”
莫哀停了下來,“現(xiàn)在已經(jīng)找到了。”
“什么意思?”
莫哀定定地看著前面,沈耽兮跟著轉(zhuǎn)身看去。
穿著一身朱紅色大袍子的女孩坐在樹枝上,好像已經(jīng)等了很久,被雨淋得渾身濕透。
“我也很想問呢,莫大人會怎么做?”
“玥兒...”莫哀小聲念道。
“十七年前,自你離開后,我每天都在家里等你,你每次寄回的書信都說的那樣好,要娶我,要帶我去昭陽......我每一句都信了,我竟然每時每刻都在期盼著。我聽說你北征了,聽說你打下了許多城,聽說你做了王爺,我以為我就要等到你了......”
“對不起?!?p> “我爹,我娘,小時候常給我們糖果吃的珊兒姐姐,我們生病時寸步不離照顧我們的管家爺爺......那么多很重要的人,他們都死了,”沈玥兒說道:“我以為你會來救我們的??墒莵須⑽覀兊木褪悄汶x哀王的軍隊?!?p> “對不起?!?p> “只是說對不起有什么用呢?”沈玥兒說道:“沈弱草現(xiàn)在大概已經(jīng)在攻打昭陽了,皇帝,皇后,城中權(quán)貴還有那些黎民百姓,他們都會死?!?p> 一股寒意籠罩全身,莫哀看著玥兒,眼神復雜。
“莫大人現(xiàn)在有兩個選擇,一是不管那些人的死活,在這里乖乖待著,二是殺了我,回去救人。你不要想逃,”沈玥兒說道:“這次你若再敢逃的話,我便在這里自盡?!?p> “那些百姓是無辜的......”
“當初死掉的那些人也是無辜的!”
“對不起?!蹦дf道,離哀劍卻泛起了冷光。
“為什么?”沈玥兒哭出聲來。
一劍貫穿了腹部,莫哀回過頭去,沈耽兮發(fā)抖的雙手握著劍柄,一連串淚水無聲地落下來,“為什么?”她用顫抖的聲音問道。
“我就說啊,我從一開始就沒有認錯人,”盡管劇烈的疼痛傳遍全身,莫哀仍然開心地笑著,“我真的找到你了。”
“你告訴我的。李代桃僵,不是嗎?”莫哀輕聲說道:“你的仇,報了?!?p> 找到玥兒后,會怎么做呢?十年的積郁在這一刻煙消云散了,但更大的悲慟卻如潮水般涌來,將他徹底湮沒了。
或許當年那位五劍問天道的老祖,也不過是這樣的心境了。
莫哀拿著離哀劍,向著北方輕輕劃下。
“離哀?!?p> 整個天下的武器都落在了地上,只有他的劍斬了下去。
......
昭陽。
皇帝傷痕累累,坐于長階之上,平靜地看著沈弱草推著百里輕塵向他走來。
“他回來了,你輸了?!鄙蛉醪菡f道。
話音未落,所有被蠱蟲寄生的人卻突然齊齊跪伏在地上,“怎么回事?”沈弱草驚詫地回頭望向烏云密布的天空。
一道巨大的劍氣撕破了蒼穹,金色的陽光垂翼而下。
沈弱草在頃刻間,灰飛煙滅。
“莫哀。”皇帝抬起頭,喃喃道。
......
失去了母蠱,所有的蠱蟲從人體里鉆出,開始瘋狂地逃竄。
長青山掌教云有冽和另外一位長青山的道士站在一起,兩人立于尸堆之上,素來潔凈的道袍染滿了血污。
“真是可怕,不知道下次...唉......”云有冽憂心忡忡地望著退去的蟲潮。
“莫哀果真入天道了?!绷硪粋€道士說道。
“嗯。還好是這樣,不然恐怕沒人能攔得住沈弱草?!?p> 道士摸了摸手中的劍,有些失落。
云有冽見狀,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這種事可遇不可求。況且莫哀雖入了天道,卻也沒了性命?!?p> “他死了......竟還未來得及領教一下......”道士卻更加失落了。
云有冽一時語塞。
“師兄,接下來要做什么?”道士問道。
“這個沈弱草死了,只是桃樹死了,她還有幾棵李樹?都在哪里?我們都不知道?!痹朴匈]上眼睛,雙手掐訣,“這些子蠱會去找剩下的還未成熟的母蠱,我們得知道它們要到哪里去,在以后沈弱草卷土重來之前做好準備?!?p> ......
莫哀躺在泥濘的土地上,雨水落在水洼里,啪嗒啪嗒地濺起水花,那個早已長大,不再是眉眼彎彎的沈玥兒坐在一旁,托著腮幫子,歪著腦袋看著他。
她想起在那年送這人走后,有一天爹爹在一旁長吁短嘆,她問怎么了,爹爹說小哀子這一去怕是兇多吉少啊。
當時的她還有些生氣:“小哀子的武功比天還高!能出什么事?”
爹爹只是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fā),說:“爹爹不是怕小哀子死掉啊,只是擔心他身不由己。”
那時爹爹知道她聽不懂,所以就笑著搖了搖頭,看向北方輕輕地說:“物是人非的道理,玥兒你現(xiàn)在不懂的?!?p> 她卻傻傻地笑著說:“為什么會物是人非?小哀子以后會來娶我的,他要把我接去京城住的?!?p> 爹爹聽完她說的話,只說她是傻孩子。
“如果以后你們兩個傻孩子再相見的時候,還能像小時候這樣,那就真的是最大的幸運了。”
......
天色黯淡,雨水穿林打葉,哩哩啦啦地下著,投在水蕩上的月光變得混沌了。
“真傻?!鄙颢h兒輕輕地說道,卻不知是在說眼前的人,還是她自己。
她湊近了些,似乎是想要將眼前人看得更仔細些,只是放在膝上的手不知何時已經(jīng)死死地捏在了一起,指節(jié)有些發(fā)白。
“都結(jié)束了?!鄙颢h兒的嘴角滲出殷紅,慢慢地,伏在了死去的莫哀身上,像是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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