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門口。
驚華藏身于暗處看著那朱紅的大門,一時間思緒萬千,這里面住著三個人,父親、母親、親妹妹、親弟弟,可前三個人似乎從未把她當(dāng)成血肉至親,同樣都是他們的女兒,他們似乎都只疼愛沈蘊初。
還記得小時候,當(dāng)時沈宣是荊州節(jié)度使,他們一家人還住在荊州,荊州夏季盛產(chǎn)小龍蝦,她和沈蘊初都極愛吃,可沈夫人從來只記得沈蘊初喜歡,每回命府中廚娘做,都只說:
“快多做一些,我們初初最喜歡吃了。”
一家人圍坐一起,沈宣那樣一個嚴(yán)肅的人也會談笑風(fēng)生,他會扒兩個蝦子隨手遞到沈蘊初碗里,沈蘊初也會甜甜的道一句:“謝謝爹爹?!?p> 然后得意地瞟驚華一眼。
從來沒有人給驚華扒過蝦,也從來沒有人記得驚華喜歡吃什么,她跟在沈蘊初屁股后面,一跟就是好多年啊。
這樣明目張膽的偏心,驚華也會嫉妒,會難過,會傷心,會自責(zé),可她從來沒有恨過他們偏心的。
直到那一年,夏日炎炎,驚華知道沈蘊初愛吃小龍蝦,便出門去買了一大袋新鮮的小龍蝦,正費勁的刷洗,衣服和頭發(fā)都汗?jié)窳速N在身上。
沈夫人走了過來,對她難得露出那樣溫柔的笑臉,她對驚華說:“曉曉,別弄了,叫丫鬟做不就好了,這樣傷手?!?p> 驚華是頭一回聽見沈夫人對自己說這些話,心里別提多高興了,那時候的她還以為沈夫人發(fā)現(xiàn)了她的好,畢竟是親生女兒,如何都要疼愛的。
只是沒想到,那一回親昵,就是她前生噩夢的源頭。
沈夫人將她帶去書房,昏黃的燭光下,沈宣嚴(yán)肅的背手而立,沈蘊初小聲啜泣,眼圈都哭紅了。
“長姐,你救救我,救救我!”驚華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那個千嬌萬寵的妹妹就跪在了自己腳下,哭的梨花帶雨。
“初初,你這是做什么,你長姐如此疼愛你,一定會幫你的?!贝鹪挼恼巧蚍蛉?,兩個女兒里,她到底是偏愛沈蘊初多一些的,誰叫沈蘊初眉眼最像她呢。
“父親,母親,這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妹妹怎么哭的這么厲害?”
沈宣長嘆一口氣,緩緩轉(zhuǎn)過身來,將那道明黃的圣旨遞給驚華看。
先帝賜婚與五皇子李珩和沈家二小姐。
“陛下給妹妹和五皇子賜婚了?這不是好事嗎?”驚華還笑了一下。
誰知迎面而來的就是一個重重的巴掌,沈宣怒不可遏的說:“混賬,你妹妹要嫁給一個狗屁都不是的皇子,你竟然說這是好事?”
驚華趴在地上,愣是半晌才緩過來,盡管她不得父母寵愛,她也不曾挨過打,沈宣這是頭一回打她,因為她說錯了一句話。
“你妹妹性子嬌,怎么可能甘心嫁給一個不得寵的皇子。說來也巧,這賜婚圣旨上雖然寫著沈家二小姐,卻沒寫名字,我們一家人住在荊州,從未與京城里的人接觸過,自然也沒人認(rèn)得你們姐妹,”沈宣說著,似乎帶著一種命令似的口氣,
“既然如此,你便替你妹妹嫁了吧?!?p> 驚華不可思議的看著沈宣,沈蘊初不甘心嫁給李珩,就讓她替沈蘊初做沈蘊初不愿意做的事情?
這算什么?
不知不覺,眼里的熱淚砸在手上,驚華扭頭去看沈夫人,只見沈夫人正安撫著懷里的沈蘊初,對于她,一個憐憫同情的眼神都吝嗇沒給。
“這件事祖母知道嗎?”驚華開口問。
沈老夫人是唯一真心疼愛她的人,若是她知道這件事,一定一定不會同意的。
“你還指望你祖母救你?她一個老年人若是還要為你費心費力,你覺得她的身體還能不能扛得?。俊鄙蛐@話似乎帶著些威脅的意思。
驚華看著這房間里的三個人,突然覺得無比陌生。
“我知道了?!?p> 驚華答應(yīng)下來,卻收拾了行禮,在半夜準(zhǔn)備出逃,那是她前生做的唯一出格的事情。
但彼時的她,終究還只是個十多歲的小姑娘,沒有周祥的計劃,終究逃不出沈宣的手掌心。被抓回來之后,沈宣就封了她的院子,不準(zhǔn)任何人探視。
她的生辰在夏至那一天,祖母來看過她,可她卻不敢在那個花甲老人面前表現(xiàn)出任何的脆弱。
“曉曉啊,你妹妹說,你為了嫁給五皇子,不惜以命威脅,他們不讓你嫁,你就出逃,你從小便是最聽話乖覺的一個人,你怎么會想嫁給五皇子?”
她原來不知沈蘊初是這么會顛倒黑白,搬弄是非的人。
“嫁給五皇子有什么不好,再涼薄的人心我都已經(jīng)見過了?!?p> 事后,聽說沈老夫人找沈宣大鬧了一場,卻終究拗不過年輕的沈宣,她和李珩的婚禮也如約而至。
她就那樣成了沈蘊初的替身,半點不由人。
回憶戛然而止,眼前的情景又逐漸清明起來。
他們曾把驚華當(dāng)做一個棋子擺布,這一回也別怪驚華手下不留情了。
驚天掠到沈家后院,她對于沈府的構(gòu)造清楚的很,將手里的血跡白布和狼皮丟在了后院門口后便離開了。
翌日,清晨,沈府后院聚滿了看熱鬧的人,大家竊竊私語,議論紛紛。
“夫人,小姐,不好了,咱們后院出現(xiàn)了一些……一些臟東西!”小丫鬟慌張的跑進來稟報。
沈宣上朝還未回來,府中做主的只有沈夫人和沈蘊初。
只見主座上的婦人生的一副慈眉善目,手里還捏著一串佛珠,好像晚年念佛就能洗脫她年輕時犯下的罪孽。
“我去瞧瞧,”一邊的貌美小姐柔聲開口,“娘在這里等著就好了?!?p> 話落,沈蘊初提著華貴的留仙裙急急的離開了。
沈蘊初的眉眼同沈夫人生的很像,幾乎是從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因此沈蘊初也繼承了沈夫人的江南柔美韻味,膚如凝脂,腰肢纖細(xì),若楊柳扶風(fēng),總叫人容易生出一種憐惜,尤其嘴角的兩個梨渦,淺淺一笑時甜的醉人。
“小姐到了!”
眾人循聲而望,只見一美得出塵的女子迎面走來,舉手投足皆是大家規(guī)范。
管家德福忙上前將沈蘊初攔截,道:“小姐莫往前去了,前面的東西臟眼睛?!?p> “究竟是什么東西?”沈蘊初問道。
“是一匹沾著血跡的白布和一匹狼皮,只怕是有人惡作劇,誠心給丞相府難堪?!钡赂2聹y道。
沈蘊初聞言,臉色微變,自從沈宣官拜宰相,多少人巴結(jié)都來不及,當(dāng)然也會有小人嫉妒,但借給他們一千一萬個膽子都絕對不可能往丞相府丟這些腌臜東西。
“可有發(fā)現(xiàn)什么嫌疑人?”
“不曾,應(yīng)當(dāng)昨天夜里的事?!?p> 沈蘊初撥開德福的手,徑直往前走,那帶著血跡的白布和狼皮一入眼就別開了頭,柳眉微皺,壓著怒意,低聲道:“還不快把這些東西收拾了,堆在這里誠心叫外人看笑話嗎?!”
話落,德福連忙指使了兩個膽子大的小奴才去收拾。
沈蘊初又看了一眼門外看熱鬧的人,大家竊竊私語,指指點點,沈蘊初心煩得很,拂袖回了堂廳。
“初初啊,外面發(fā)生了什么事?”沈夫人膽子小的很,自從宮里的敦懿皇后沈驚華去了之后,她每天夜里都被噩夢驚醒,整個人看起來也有些憔悴。
“不知是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竟然往咱們后門外扔了一些臟東西,等爹爹回來了,得讓爹爹好生查查!”沈蘊初有些氣憤,見沈夫人有些不安,又安撫道,
“您別太擔(dān)心了,這時常做噩夢的,我瞧著您都瘦了一大圈了。”
“你不知道,我時常夢見你姐姐…夢見她……”
“娘,”沈蘊初忙打斷沈夫人的話,“姐姐是病死的,跟咱們沒有任何關(guān)系,您這樣總想著她,我心里多難過?!?p> 沈夫人一向疼愛沈蘊初,聽了沈蘊初這番話,也贊同的點了點頭,手里的佛珠卻捏的更緊了。
“初初,如今你也是定親的人了,平日里也該多同謝家小世子多多走動,不要總憋在家里?!?p> 沈夫人提起這個話題,沈蘊初神色就有些不高興了,若是換做六七年前,這個定親她倒是樂意,可眼下是什么光景,謝家落魄成這般模樣,謝懷瑾又是個什么東西,配得上她么?
“也不知爹爹如何想的,陛下這般賜婚,爹爹竟然也同意?!鄙蛱N初小聲嘟囔。
“初初慎言!陛下賜婚已經(jīng)恩賜了,若是叫你爹爹聽見,指不定怎么說你?!鄙蚍蛉俗隽艘粋€噤聲的手勢。
“我當(dāng)然知道,可我如今還不想嫁嘛,我只想在家里多多的陪伴娘和爹爹?!鄙蛱N初撒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