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襯托張姮非富即貴,圍觀人見她被得寸進尺,氣不過都上來打這些無賴,可偏偏他們左躲右閃,連衣角都不叫人碰到,張姮見狀忙道:“別打了,幾身御寒的衣裳,帶你們?nèi)ベI就是了?!?p> 眾乞丐見張姮如此心善,都圍攏過來貧嘴,可那黑臉乞丐此時又道:“姑娘是難得的好人,既如此,那先不如帶我們?nèi)コ灶D大餐。哎呦呦,我們可餓了好幾個月,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張姮覺得諸事再沒有牽動心緒的,至少有人還需要自己,心里覺得多少是一種寬慰,謝過那些好心幫忙的人,便問乞丐:“你們想吃什么?”
幾個乞丐見張姮對徐悒的信口開河竟一一應允,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可徐悒卻大咧咧拽著張姮朝曲符最大的酒樓——萬福樓去。雖說年下家家團圓,可酒樓的生意還是好的火爆,掌柜見幾個臭乞丐進來,剛要轟趕,就聽徐悒嚷嚷道:“去!給大爺開個大大的雅間,今日大爺要宴請貴人?!?p> 老板和伙計氣得臉青唇白,沒想到大年下的有人觸霉頭,說什么也不準他們進去。此時張姮來到近前,掏出一顆寶石遞過去道:“別為難他們,用這個抵給你,可好?”
老板是識貨的,一眼就認出張姮手里的是價值連城的冰彩玉髓,看得兩眼放光雙手接過,再抬頭立即換了副嘴臉:“貴人降臨小的不敢怠慢!只是這雅間都有人了,不如這樣諸位都去三樓,那還有幾個位置,大爺們要是嫌吵,小的請樓上的到樓下拼桌,單獨給諸位一個場地如何?”
徐悒見張姮出手闊綽,心思又起;難得遇到個對人對事能做到這樣淑人君子的,索性就幫那些乞丐再多謀些福利,何況他暫時也不想跟張姮這樣難得的人只有一面之緣,大大咧咧道:“那就快去,另外你將三樓拼個大桌子來,我們可不想分開坐?!?p> 老板點頭哈腰,立馬竄到三樓忙活,等眾人坐定了,徐悒問大家伙想吃什么盡管點,反正有人付錢。
張姮倒無所謂,只是其他人卻拘謹起來,支支吾吾竟沒一人說話,徐悒怕露餡,于是喊來伙計,將天南地北的各種大菜點了一個便,聽得伙計直咋舌,又向帶著面具的張姮投去她是否被人挾持的目光,但張姮卻搖頭道:“我請他們吃飯,你去吧?!?p> 伙計也是怕惹事,不敢亂管閑事立馬去忙活。就在等菜的功夫,徐悒不見外地扭頭對張姮道:“今日出門遇貴人,到現(xiàn)在也還沒請教尊姓大名,以后我們要是去什么寺廟,一定給貴人設個長生牌位。”
張姮聽他話,心卻慢慢沉下,強顏道:“我姓徐,萍水相逢,沒必要勞煩的?!?p> 這時那黑臉乞丐大笑道:“那還真是巧,我也姓徐,莫非咱們是失散的親戚?”說完一雙臟兮兮的手就攀上了張姮的斗篷接著說:“若真是,那你一會吃完了飯買了衣服,可得再幫我們找個冬暖夏涼的落腳地。若是不方便也無妨,將你身上的錢都賞給我們,權當是救急,怎么樣?”
哪知張姮竟又說好,隨即將荷包取出:“左右身外之物,能幫你們,也是它們的價值。”
眾人看著那裝著寶石的荷包,不由得有些后怕,看張姮一身衣著簡單并無多余裝飾,可這隨身帶的可都不是尋常百姓家得見的,這里隨便一顆就能買房置地后輩無憂,別是遇到什么權貴,那可不是他們這些江湖人能惹得起的。
徐悒有些尷尬,這時那小乞丐戰(zhàn)戰(zhàn)兢兢走到他邊上耳語:“師兄,是我方才撞了人家,而且她的手串也被我拽壞了,咱們,咱們別是闖禍了啊?!?p> 徐悒拽過小師弟低聲道:“都到這份上了你怎么才說?!”
小乞丐哭喪著臉不知如何答復,徐悒扭過臉又對著張姮是一通胡謅,也盡是些渾話,聽得其中一個嗓音頗細的人都不好意思,桌下踩住他的腳提醒他別失了分寸。可徐悒就是想惹她不高興,成心將人氣走好脫身??善珡垔淮钋灰矝]有半分厭棄的話,只靜靜聽他絮叨,好像真的是廟里的菩薩將眾生一視平等,對于他的動手動腳也完全沒有一點嫌棄。
——莫非是個傻姑娘??
徐悒此時說了句稍等就又跑去了外面,這么會兒功夫他點的菜也上齊了,又是張姮給了些賞錢才沒讓伙計閑話,可面對一桌子佳肴,乞丐們竟一時不敢動筷。接著樓下傳來鬧哄哄的聲音,一大波跟他們一樣的乞丐沖到了三樓。反觀跟著徐悒的一伙乞丐一個勁地咋舌;他怎地將這些人直接招來了??不說好給他們套些錢和過冬的衣服就好了嗎?
他們這嗔怪頻頻,老板更是欲哭無淚,眼睜睜看著鬧哄哄的杯盤交錯瞬間冷清,無奈最后這一切的補償又算到張姮的頭上。
此時徐悒大咧咧坐到張姮身邊道:“不好意思啊,我這幫兄弟都餓的緊冷的緊,一會兒除了吃飽,還得煩你多買幾件衣服了?!?p> 張姮自始至終都波瀾不驚,看著搶菜分食的乞丐,忽地覺得反而很熱鬧——他們雖然是最底層的人,可卻也是最真實的人,比起那些皇宮里的人都真實。
——至少,他們的喜怒哀樂,是隨著心走的。
徐悒見狀又是一愣,立馬又站到桌子上大聲道:“諸位兄弟,今日咱們遇到貴人了!這位姑娘不光請咱們吃飯,一會兒還給咱們買過冬的衣服,還安排咱們住進暖和房子!”
同坐一桌的乞丐聽罷直感覺五雷轟頂,見事情越發(fā)不可收拾,平白無故給人招來糟心事,恨不得立即將徐悒痛打一頓,也都開始后悔今天跟著他裝扮乞丐胡鬧了。不過其他乞丐聽有人收留,自是感恩戴德,將幾個人的阻止竟遮了過去。一時間鬧哄哄的愈演愈烈,一桌子山珍海味在饑腸轆轆的乞丐哄搶下,臭味和菜味齊發(fā),熏得人欲吐,就是徐悒也被嗆得咳嗽,張姮卻直言道:“我一身藥味,跟他們一身酸臭,倒也相得益彰?!?p> 徐悒對張姮愈發(fā)感到好奇,支著頭道:“姑娘,你帶著面具怎么吃飯,不如摘了咱們一塊兒吃啊。”
張姮雖然食不知味,可覺得相處那么久也確實失禮,于是緩緩取下李珌當初為她買的面具。
四周的乞丐還盯著吃食轟鬧,氣味也一如既往地難聞,可偏偏徐悒幾人靜若寒蟬,就在張姮露出真容的那一刻,他再也說不出一句玩笑。
張姮的美沒有因她的生病而敗落,既不妖媚也不明艷,反而清麗脫了俗,國色添了香,勝似廣寒娥,比過河神姬。只淺淺一個微笑,忽然讓人覺得寒冬下早已敗落的花又呈現(xiàn)了人間,美得不可方物,不容人褻瀆。
“咳咳?。 庇腥饲逍堰^來,立即又狠狠剁了一腳徐悒,眼神視意他是真闖了禍,對方也是手足無措,此時那小乞丐又哭起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然后將手里的珍珠和綠玉珠還給她道:“我之前真的不是故意的,也不是想故意弄斷你的鏈子,這些我也不要了。”
張姮看著那縹玉璞的珠子,那本是為了悼念,如今被毀,或許注定這份怨念也該將終結,搖頭對小乞丐道:“沒關系,左右我也不帶了,送給你吧。必要時,也能換些錢。”
小乞丐懵懵懂懂,張姮只是笑笑,但明明是笑,卻給人一種哀傷,徐悒看著她那雙瞳透露著無盡的憂傷......甚至是絕望。
越來越想了解她了。
徐悒如是想,終究他沒遇到過像張姮這樣無欲無求,卻只一味對人好的人,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
這時周圍的乞丐吃飽喝足,聽徐悒方才的話也都再想求得些賞,對方自知不妥,便悄悄讓身邊的人先帶他們離開,張姮不明所以,但還是說道:“我家確實不大方便,但那荷包里的,足可以讓他們翻身生活,不如先讓給他們。至于你們的,要是不嫌麻煩就在此等一下,我叫人回去取?!?p> 徐悒過意不去,原本他們是想借人手幫幫這些乞丐,哪知遇到張姮這樣隨便對人掏心挖肺的。萬一日后給她添了麻煩豈不是他們的罪過,忙道:“不麻煩了,今日本就是我們無禮在先,你不計較是我們?nèi)f幸,天色不早了,我們這就帶人走了?!?p> 張姮對此仍是不在意,畢竟天色也暗了??勺詈髮⒑砂锎蟛糠纸o了他們,剩下的給了老板,就戴上面具獨自下了樓。可沒想到徐悒竟跟下來道:“那那個,姑娘請留步。”
“還有事嗎?”張姮問他,徐悒那黝黑的臉好像有些泛紅,想說話忽然又打了個噴嚏,張姮也不知為何,雖然只有片刻的相逢,但就是覺得這人并非惡人,甚至還有種親切感,于是解下自己的厚斗篷給徐悒系上。淡淡道:“別嫌女氣,天寒地凍的,還是身子要緊?!?p> “你?!”徐悒是徹底被震驚得無語附加,她這個人到底是怎么樣的,全然不在乎身外之物,全然不將旁人附加的世態(tài)炎涼摒棄,只一味地直抒胸臆。
他很難,也不敢想象這世上真有這樣的人。
可他哪里知道,時至今日的張姮早已萬念俱灰,再不將世事牽扯心頭,莫說是他們假意,就是存心她也毫無芥蒂,畢竟對于一個已看淡生死的人,任何高低貴賤也都一樣了。
張姮給他披上斗篷就離去了,讓徐悒還呆呆站在酒樓門前。直到有人喚他才回過神,是他的師妹陶瀞,正捂著口鼻嗔怪地看著他:“師父叫我來找你們,怎么又玩瘋了,臉怎么也弄這么黑?臟兮兮的臭死了,還有你這身衣服是哪撿來的?趕緊扔了。”
“你覺得不好?”徐悒解下斗篷,卻仔細抱在懷中,對于陶槿的言辭很是不滿。但陶槿伸手就要奪,因那是女子之物,心里吃味不高興:“誰會喜歡臟兮兮的乞丐啊,這不明擺著的嗎?!師兄你還是趕緊去洗漱吧,否則師父他老人家看到又要生你氣了!”
乞丐不好,可剛剛,不就遇到了一個嗎?
徐悒一手揮開師妹不準她再碰,然后也不理聒噪朝著方才與張姮相遇的地方去;他想找回被師弟弄壞的首飾——那樣特別的人,他不想就此錯過。
?。ń鹩瓜壬渡涞裼⑿蹅鳌返谄呋乇任湔杏H,郭靖與黃蓉的初次相遇,二人酒樓相談甚歡,郭靖更對乞丐邋遢的黃蓉百般照顧,故此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