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玉從公司離開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高峰了,車潮如涌。經(jīng)過了一天充滿了激情的頭腦風暴,行云流水般的鍵盤合奏,高管月度會議、各類財務分析報表……此刻的素玉感覺無比輕松。她把車里的音樂調(diào)得更大了一些,隨著音樂的節(jié)拍輕聲哼唱。此刻的她不為世俗煩擾,不為名利糾纏,她只屬于自己。素玉總是在這個時候盼望車子可以展翅起飛,直接降落在那個最親愛的家,看到她的寶貝兒子和視她如珍如寶的他。
忽然對面一朵巨大的烏云拂來,隨后一聲巨響,瘋狂震動……素玉還沒弄清是怎么回事,就已經(jīng)昏了過去,血從額頭緩緩流下,染紅了她的白色小衫。
素玉覺得自己仿佛踩著一朵云在行走,身邊的一切都變得游移不定。她忽然發(fā)現(xiàn)對面一雙閃著幽光的眼睛正炯炯的盯著她,緊接著受驚般的向它撲來,她下意識的用手去擋,卻仿佛抓在了一團無限柔軟的棉花上,瞬間融化了她。
“爸爸,她是不是快要死了?我們救救她好嗎?”兒子稚嫩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素玉困難的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被兒子緊緊的包裹在他的小毯子里。五歲的兒子用渴望的眼神望向父親,而一向陽光溫柔無比疼愛她的丈夫凌峰,此刻臉上竟然布滿了憂郁和絕望。他不置可否,甚至沒有看她一眼,就低著頭離開了。“我是玉兒啊,你今生最愛的女人!”素玉大叫,卻發(fā)出了一聲令人如同嗚咽般的“喵”。這是什么情況,素玉低頭看自己,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竟然布滿了毛發(fā)……儼然是一只瘦弱不堪血肉模糊的貍貓!
素玉最終被留了下來,凌峰答應了兒子的乞求,并要求他負責照顧她的飲食起居。時間一點點過去,素玉終于可以起身行走了,她發(fā)現(xiàn)用四肢走路的感覺其實很不錯,更悠然自得、收發(fā)自如。家里被保姆景紅料理的很好,甚至比從前更為清爽有序。素玉也從他們的閑談中知道了那天下班途中自己出了車禍,變成了一個靠輸液來維持生命的植物人,而他們不知道的是此刻她的靈魂竟然依附在一只貓的身體上悄悄凝視著他們。素玉覺得這樣的劇情很是好笑,卻又無比真切毋庸置疑。因為她控制不了自己在饑餓的時候如飛般奔向盤中的貓糧,兒子偶爾端來的剩魚頭也總是讓她雀躍不已狂喜難耐。凌峰向來不喜歡小動物,所以幾乎對素玉的無端獻媚幾乎視而不見,只有寶貝兒子每天粘著她,也成了她在家中最大的溫暖和安慰。
兒子常常問凌峰:“媽媽去哪里了?媽媽呢?”每當這樣的時候,凌峰都會沉默許久,然后抱緊兒子,輕聲告訴他:“媽媽出差了,媽媽去了很遠的地方。”素玉看見凌峰閃爍在眼中的淚光。
秋天來了,景紅買來了一盆白色的雛菊。這一天,素玉發(fā)現(xiàn)凌峰沒有再像往常那樣望著自己的照片發(fā)呆,而是和景紅一起喝完了她剩下的半瓶XO。她蹲在沙發(fā)上,看見他倆面對面坐在大理石餐桌前對視良久,終又閃過頭去,二人面上都浮起了一層紅暈。曾被花心老公無情拋棄的景紅,此刻看上去竟也有一絲額外的嫵媚、楚楚動人?!斑?!”素玉同風一般的從他們身邊竄過,帶倒了一只她最心愛的酒杯,立時晶瑩滿地,身后傳來景紅的呼喝與凌峰的怒吼。
萬物生長的季節(jié),作為一只九個月的母貓,她開始在這一年的春天發(fā)情。素玉沒有跑出去嗷嗷的叫,而是兩眼通紅的望著她心愛的凌峰,春潮如涌……腦海里全是她和他親密無間的畫面,那些氣促心跳的迷離瞬間。她忍不住靠近凌峰,好想他像從前一樣緊緊的把她摟入懷中……陷入了沉思中的凌峰開始并沒有注意到已經(jīng)和他近在咫尺的素玉,手機鈴響,他猛然抬頭正遇上她無比詭異的眼神,暮然一驚順手抓住她摔向遠處,“喵!”素玉的哀嚎中充滿了痛楚與絕望。在被甩出的前一瞬,她瞥見了凌峰手機上的來電號碼和那個無比熟悉的名字……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摯友,一個安靜與世無爭的女人。
景紅在家里穿的越來越單薄,常常是肥大的襯衫,下面一條緊身短褲。素玉發(fā)現(xiàn)凌峰的眼光越來越多的落在景紅身上,有時會主動幫她洗菜刷碗,他們近距離的說笑,忘記了不遠處玩耍的寶貝兒子,忘記了蹲在暗處痛徹心扉的素玉。
終于,又一個酒后,凌峰的床上響起了久違的聲響,勻速而又急切,她聽見了他沉沉的喘息和景紅低低的笑聲。
素玉不能打開房門,也不能對他們怒吼,她只能在深夜里凄慘的不停的叫,而這叫聲在深夜的寂靜中顯得格外瘆人?!鞍堰@只貓丟了吧,這大晚上的也太嚇人了。”景紅抱怨。
素玉的身體已經(jīng)躺在病房里整整一年了。她第一次看到自己安靜祥和的神態(tài),鼻飼營養(yǎng)袋里是她賺來的錢買的輸液,高等單人病房是她公司的行政秘書每周來付賬,有二名特護倒班照顧她,素玉有錢。
可是這一切都將要結束了。就在昨天,素玉目睹了一場盛世婚禮。她最要好的閨蜜沈依云,從此成為了凌峰舉案齊眉的新娘,那些曾經(jīng)祝賀過凌峰和素玉的親人和同學、朋友再次歡聚,見證了這一場感人肺腑的童話般婚禮。素玉聽見了一聲嘆息,她向那個嘆息聲望去。一張熟悉親切卻被她遺忘了很久的面孔,她看見他獨自喝下了面前滿滿一杯紅酒,然后又倒了一杯,輕輕灑在腳下柔密的草坪上,呆呆望向遠方的天空……霞如凝脂。
素玉的公司更名了,凌峰與沈依云為它起了一個新的名字:“凌云志”。
是該離開的時候了。素玉看見那只她曾經(jīng)寄身的母貓在家里的沙發(fā)上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寶貝兒子正在認真的拼裝著桌上的積木。家里所有自己的照片都已換成了依云甜美安靜的微笑。
鳳城青年女企業(yè)家冷素玉死了。她神采飛揚的活過了傳奇般的32年,如今只留下一個幼小的血脈,此時正繞在別的女人膝下玩耍嬉鬧。有朝一日,他也會變得豐俊偉岸,卻不知是否還會記得那個曾帶他來到這世上的女人。
這一年的鳳城,冬天來的格外早。驟來的寒氣冰凍了昨日的雨,滿樹晶瑩煞是好看。一只母貓緩緩的扭動著肥大的臀部和笨重的肚子,一瘸一拐的向西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