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聰明的男人是不會跟女人講道理的。
因為講輸了就會生氣,氣大傷肝,對小心眼兒來說尤其折壽。更何況,講贏了未必就占便宜,因為女人會一不小心在菜里多放幾勺鹽,還有許多防不勝防的小陷阱。
所以黑土爺爺從不跟白云奶奶講道理,所以他拉著花花,花花馱著白云奶奶,一起去三里外的無為鎮(zhèn)上賣驢,然后再買點布料(白云奶奶沒告訴他其實她想買的是化妝品)。
有時候連黑土爺爺自己也很好奇,這種靠典當(dāng)東西度日的生活還能過多久?想當(dāng)年他做掌門的時候,光是門派的各種產(chǎn)業(yè)就夠他吃穿不愁,更何況他有許多富商朋友,只要他幫他們一點小忙,就有一箱白花花的銀子等著他去拿。
既然是小忙,就不是什么殺人放火的勾當(dāng),無非是向少林方丈討一塊開過光的佛珠,向某個山寨討回一車被劫走的貨物,或者讓一個整天做俠客夢的小少爺嘗嘗初入江湖挨頓揍的滋味。
早知道錢這么不禁花,就推遲幾年退休了……
黑土爺爺又嘆了口氣——然后后腦勺又挨了一巴掌:“你這老家伙又嘆什么氣!你要是后悔賣花花,我們現(xiàn)在回去還來得及!”
哪還來得及?眼前就是無為鎮(zhèn)了!
他們蹣跚著步子去集市賣了花花,然后一步三回頭的去吃了碗牛肉面,然后被賣胭脂水粉的坑了一吊錢,然后搭了回李家莊的順風(fēng)馬車……然后看著空落落的院子,說不出話來。
白云奶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失落,也許是因為花花走后她又少了一件可以忙碌的事情,而一位老人只有在忙碌的時候才覺得自己是有用的。黑土爺爺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失落,也許是因為他已經(jīng)把花花當(dāng)成了自己的孩子,而他為了能吃一碗有牛肉的面,賣了自己的孩子。
于是他們又拜托送他們回來的車夫,順路帶他們回鎮(zhèn)子上找花花。車夫答應(yīng)了。
他們?nèi)ベu胭脂的鋪子退了貨,說兒媳婦不喜歡這個牌子。又拿著錢去集市找花花,花花看見他們歡喜的直叫喚,黑土爺爺說明來意之后老板也很痛快的答應(yīng)了,因為他剛剛發(fā)現(xiàn)這頭老毛驢已經(jīng)沒多少日子可以活了,退貨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可是他不明白為什么老兩口會稀罕這頭驢。
花花一路上都在歡快的唱歌,老兩口聽了樂呵呵,然而這種歌聲在別人聽來就是噪音。這噪音吸引了茶樓上一位富豪的注意——他起初看的是那頭驢,然后看到白云奶奶的白發(fā),最后看到黑土爺爺那件打滿補丁的長衫——那是自家裁縫鋪里的經(jīng)典款式,而且顏色是父親為幾位好朋友專門挑的帝釋青!
他高聲喊兩位老人家止步,街上所有人都聽到了,只有他們沒聽到。他只好讓仆人客客氣氣的把二位請上樓,想聊聊衣服的由來。沒想到衣服剛聊完,他就認(rèn)出了這個讓他夢魘了整個童年的男人!
“您是墨大俠?記得我嗎?我是劉富貴的兒子劉大成啊!”富豪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這樣激動了。
“啊,我知道你……你爹當(dāng)年讓我嚇嚇你,結(jié)果你尿了褲子……哈哈哈,如今我老了,你也這么大了!”不管老不老,黑土爺爺提起往事總是很高興。
二人暢聊許久,白云奶奶也笑瞇瞇的聽著,她也很想知道那些她沒參與過的故事里,黑土爺爺究竟是怎樣一個熱血少年。聊到了黃昏時分,黑土爺爺準(zhǔn)備離開了,劉老板這才說出自己的請求:
“我那個小孫子話本看多了,也想闖江湖,可是誰來繼承我的家業(yè)呢?您能不能像當(dāng)年嚇我那樣嚇嚇?biāo)??要多少報酬,您開個價!”
黑土爺爺心動了,他現(xiàn)在的確很需要錢,上個月定制了棺材以后,家里連買米的錢都不夠了。白云奶奶心動了,但是她不想讓黑土爺爺答應(yīng)這個要求。
因為她從不后悔踏入江湖,因為她這一生最高光的時刻不在田間地頭,而是在江湖。
安肆伍
兩個可愛的老小孩,看慣人間紛繁,仍是熱愛江湖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