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武老六變回了文先生,他就不得不回到書店。既然回到了書店,他就不得不回答李七娘的問題:
“你剛才去哪兒了?你知不知道剛才有人來買書?你的生意還做不做了?”
她這話問的很不高明:因為剛才根本沒有人來買書,就算有人來買書也不關她的事。其實她只是想找個借口掩飾自己等他回來的事實。
文先生低頭道:“家中有事,就回去看了看?!?p> 他這個謊一樣不高明:他一個獨身男子,家里除了耗子以外沒有半個活物,有什么事需要特意回家去看?但是好在七娘想要追問的是另一件事:
“文先生,既然你已經收到了我的東西,總該告訴我你的答案吧?”
“答案?”文先生愣了愣,道,“什么答案?”
他腦子里忽然飛過一個念頭:難不成長恨樓不止有手抄本為記,還有密語?
七娘心中暗想:你這呆子,難不成要我親口說出來?
她也顧不得女兒家的嬌羞,用文先生聽得懂的話再訴衷情:“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
街上的人聽見她這一句,八成都已經會意,眼神意味深長的飄到一旁,只有文先生像個木頭。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蔽南壬裸露幕卮鹜?,心中惶恐至極,因為他覺得「密語」不該這般簡單。
七娘心想:果然是舉人,定情的話兒都要這般文縐縐的才能懂,以后不知要為這書呆子讀多少書了。她道:“今晚酉時,聚賢居,我等你!”說完話,就紅著臉轉身回了布行。
“哦,好?!蔽南壬厕D身回了書店,心里忐忑不已:好險!雖然蒙混過關了,但是聚賢居之約到底該怎么辦?去不去?會不會有陰謀?要不要告訴勤王?思來想去,把心一橫:去就去,大不了身上帶把匕首!
七娘一番苦心,既不是陰謀,也不是陽謀。她只是覺得文先生太過木訥,兩人白天俗務纏身,下午好不容易抽了空,虛得喝點酒才能倒出點交心的話兒來。既然選了一個呆子,她只好細心操辦「約會」,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帖帖:吃的都是聚賢居的招牌菜,喝的是后勁較小的白酒;知道文先生怕吵,她特意選了靠里的雅間;怕他太過緊張,香爐里還燃了寧神香——實在是細心到了過分的地步。
時辰已到,兩人都到的很準時。文先生波瀾不驚的表情完美的掩飾了他的忐忑,他小心翼翼的陪她聊著詩詞歌賦,生怕聽漏了她的弦外之音。他可以現(xiàn)在就殺了她,但他有野心,他想親手將長恨樓連根拔起,這樣一來勤王一定會給他更多報酬。
文先生:“我什么時候……能見那位大人物呢?”他不知長恨樓的首領姓什么,只好這樣問。
七娘愣了一下,笑道:“你怎的這般心急?我家的「大人物」眼光可是很高的,你可得好好表現(xiàn)~”她父親是江南有名的布料商人,倒也擔得起一句「大人物」。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聊得驢頭不對馬嘴,卻相談甚歡。一個以為對方古板內斂,所以說話點到為止;另一個卻覺得對方話里滿是玄機,實在深不可測。所以這頓飯吃完,兩個人表面上更親近了,心里都知道今晚這頓飯并沒有達到意料之中的效果。
文先生還是和以前一樣,只是對七娘殷勤了一些,就為了早點挖出長恨樓的底。這樣的日子于他,時時刻刻都是煎熬,于她,一顰一笑都是甜蜜。人世間的感情千種萬種,有人喜歡把愛意掛在嘴邊,有人喜歡把愛意付諸行動,但是絕不會有一種愛情,如他們這般水月鏡花。
既然是水月鏡花,便不能算是愛情。
這場曠日持久的戲止于一封信——勤王有命:速戰(zhàn)速決。
月黑風高夜,好戲散場時。在聚賢居結束了第六次「約會」之后,文先生手起刀落,把七娘的尸體扔在河邊,然后罵罵咧咧的走了。
七娘的血從胸前傷口流出,像一條紅色的河匯入河流,河面上飄著一輪月亮,很美,一碰就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