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終于到了山頂，夜色已經(jīng)籠罩了大地。白天還是烈日炎炎，這會兒卻是透骨的涼意。
“峨眉派終于到了?！彼哉Z道。
看著峨眉派的輪廓，倒有點佛門之地的影子，想必那個方遠(yuǎn)也是出家之人，那么他出手應(yīng)該是點到為止，不至于性命相拼吧……
一陣夜風(fēng)吹過，他冷不丁打了個寒顫，自知是來挑戰(zhàn)的，就不便進(jìn)去借宿。他待在一個避風(fēng)的墻角，便坐了下來靜待天明，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夢中，方遠(yuǎn)一身僧袍，面如怒目金剛，身高九尺，手中一把大刀金光閃閃，似乎有百斤之重。他問道：“來者何人？”
他內(nèi)力精純，當(dāng)真是聲如洪鐘，這一句話說完，連腳下都感到了一絲顫動。
仇大海吞了一口唾沫，道：“在下仇大海，刀法排行榜第二十一位，請教方大俠高招?！?p> “以你區(qū)區(qū)第二十一位的刀法，如何能與我相較？我佛慈悲，你快快下山去吧！”這話剛說出口，便欲關(guān)門。
“且慢！”仇大海沖上去推著門，大聲道，“我千里迢迢趕來，就是為了改一改這排名，就算做了你刀下亡魂，我也認(rèn)了！你只管應(yīng)戰(zhàn)便是！”
方遠(yuǎn)垂眸看了他一眼，又把門打開，道：“江湖規(guī)矩，難道不是先去挑戰(zhàn)第二十位嗎？”
仇大海提起這事就氣悶，道：“我當(dāng)然找了，排在前面的我全都找了一遍，可是他們不是歸隱了，就是受傷了，還有的就是不肯見我，我只好來找你了！”
“他們?yōu)楹伪芏灰?，你難道不知？”
“自然知道。他們雖然無心習(xí)武，但榜上的名字在那兒掛了許多年，誰都不想被人擠下來?！?p> 方遠(yuǎn)問道：“如果你贏了我，又能怎樣？”
這倒問倒他了，因為他知道，這場比試是必輸無疑的。能進(jìn)前十的人物，怎么可能隨隨便便被一個護(hù)院給打?。?p> 但仇大海還是答道：“若是贏了，我在江湖上的名號自然響亮了一些，謀差事也容易一些?！?p>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方遠(yuǎn)念了一段菩提偈，又道，“你跋山涉水至此，難道從未看出昔日的江湖已經(jīng)蕩然無存了？”
仇大海自然知道。他知道旁人問起為何帶刀，就該說自己是鏢師；他知道刀法、拳法、劍法在旁人看來一文不值，就好比菜攤上爛透了的白菜。他知道年少時看過的那場武林大會是江湖絕響，他知道他崇拜過的英雄豪杰們大多已經(jīng)隱姓埋名，而那些為數(shù)不多反抗禁武令的好漢……則成了殺雞儆猴的雞。
“只要我們打過了這一場，江湖這一潭死水便有了生機，我的生活也就有了生機。”
“施主終究是心有魔障，也罷，貧僧便與你一戰(zhàn)?！狈竭h(yuǎn)的臉上有了笑意，只是看不出是欣賞還是不屑，他大步跨出門來，擺出架勢，道：“出招吧。”
仇大海一看對方架勢，就知道自己已經(jīng)輸了，但他還是全力使出第一招——也是最后一招——玉碎斬。
這是他的殺手锏，他這一生從未用過，他心底很清楚，對付實力懸殊的對手就只能以命相搏。如果這一招能讓對手防不勝防固然很好，接下來穩(wěn)扎穩(wěn)打就好；如果連這一招都討不了好，那么他其他招數(shù)也就沒有必要再用了。
方遠(yuǎn)輕飄飄的側(cè)身閃開這一刀，左手食指和中指捏住他的刀背，仇大海趕忙抽刀，卻是紋絲不動。
“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p> 方遠(yuǎn)右手持大刀畫了一個圓，便將他一條胳膊剁了下來，仇大海斷臂處頓時血流如注，痛不欲生，只想快快被了結(jié)了才好。方遠(yuǎn)的臉突然放出金光，說道：“便讓貧僧渡你吧?！?p> 仇大海眼前一道金光閃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因為他的頭在下山的石子路上磕來磕去，不知要滾到何處去。
“?。。?！”仇大海的腦袋在墻上磕了一下，嚇醒了。
衣服貼在背上，不知是夜間濕氣太重，還是嚇出的一身冷汗。
“施主，此處陰冷，隨我進(jìn)去歇息吧?！痹鹿鉃⒃谏砼赃@人身上，原來是白天見過的沙彌。
仇大海站起身，道：“不必了，我白天再來?！彼f完話就走向一條小路，卻不知那是何方。
沙彌追了上來，道：“施主小心，前方是舍身崖?！?p> 仇大海這才記起，白天遇見的那個讀書人就是想來此處，他道：“多謝提醒。小師父也是峨眉派的僧人么？”
沙彌道：“貧僧無嗔，是來光相寺拜佛的。施主也是一樣么？”
仇大海愣了愣，道：“不，我在等峨眉派的方遠(yuǎn)大師。”
無嗔奇道：“峨眉派？貧僧來峨眉山多次……不曾聽說峨眉山有峨眉派啊……”
仇大海自然不會相信這話，可是出家人不打誑語，又怎會騙他？他沖到適才的院門前，月光冷冷的打在牌匾上：光相寺。
他摸出懷里那份名單，用火折子照著看了又看：方遠(yuǎn)，峨眉派。
可是峨眉為何沒有峨眉派？
他之前按照名單找了許多人，名字和門派都對得上，肯定不會有假。難道是方遠(yuǎn)在榜上留了假的信息？可是為什么呢？
峨眉為何沒有峨眉派？
“施主可有心事？”無嗔跟了過來，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問道，“既然到了峨眉山頂，不如一同觀看日出，也不枉此行了?！?p> “不枉此行，不枉此行。”仇大海腦袋里還在回想那個真實的夢，腳下卻隨著無嗔往舍身崖去了。
這舍身崖是山頂東面的一處斷崖，雄險奇?zhèn)ィ瑸槿降谝痪迬r，在此看日出、觀云海自有一番妙趣。
兩人盤膝而坐，仇大海摩挲著手中的刀，耳中聽著無嗔的禪語，不由得出神了：我為何來此？如果方遠(yuǎn)當(dāng)真在此，他會與我比試嗎？比試結(jié)束以后，還是去謀一份護(hù)院的差事么……
雖然他一直在想自己的事，但無嗔的禪語一句不漏的進(jìn)了他的耳朵，掉進(jìn)他的心里：心中每生出一個困惑，無嗔的話恰好就能為他解答。
他也不再糾結(jié)為何峨眉沒有峨眉派的事了。
與他此前罵醒讀書人相比，無嗔的話才是真正的解惑，因為他尋到了事情本質(zhì)。
仇大海問他，怎樣像他一樣用大智慧度人，無嗔告訴他，大智慧都在佛經(jīng)里。
東方微亮，紅色旭日驅(qū)散了黑暗，那一層淡淡的金色讓他再次想起夢里的方遠(yuǎn)。
“施主終究是心有魔障，也罷，貧僧便與你一戰(zhàn)?！?p> 是了，在夢中，不是已經(jīng)與他比過了么？結(jié)果是輸，是死，但好在這只是夢，所以醒來即是重生。
一個時辰之后，世上少了一個仇大海，多了一個法號無聊的沙彌，他和無嗔師兄弟相稱，師父法號玄忍。
許多年之后，世上倒真的多了一個叫峨眉派的門派，聽說掌門還是位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