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jié),細(xì)雨紛紛。
一對男女共撐一把傘,打磚石小路東面漸漸走來。左側(cè)男子穿灰布長袍,身材瘦高,淋濕了半邊身子。右側(cè)女子一身藍(lán)色布衣,一只手挽著他胳膊,另一只手挎著個空竹籃,肩上未沾半點雨水。
“停一天營生,不礙事吧?”男子說道。
“今天下雨,買傘的人會多些,不能歇?!迸拥?,“倒是你,下雨天就不必賣面了。”
原來,這男子是青石鎮(zhèn)街旁的面攤老板,名叫蘇衛(wèi)。女子名叫柳玢,是蘇衛(wèi)的妻子,在街旁做賣傘的生意。
經(jīng)過金水寺時,她駐足向里看了一眼,蘇衛(wèi)便懂了她的心意:“進去拜拜吧。”
二人焚香拜佛,在佛前各自許了愿,又?jǐn)y手繼續(xù)上路,柳玢的咳嗽終究是沒忍住,咳得像是肺都要咳出來了。
蘇衛(wèi)好說歹說才把她拉進一家醫(yī)館:“大夫,麻煩您幫她看看是不是染了風(fēng)寒?!?p> 大夫在她手腕處蓋了帕子,把脈后看著柳玢說道:“夫人可曾有孕?”
其實這話是句廢話,脈象里都寫著呢。
柳玢點了點頭:“不過孩子沒了?!?p> “是了。小產(chǎn)之后未靜養(yǎng),所以身體虛弱,染了風(fēng)寒便比旁人嚴(yán)重幾分。我為你開個方子,務(wù)必按時服用,不可再勞心傷神?!?p> “好,就麻煩大夫開服藥吧?!碧K衛(wèi)說完話,又撫著她的背,“賣傘的生意先停一停,我一個人賺錢足矣?!?p> 沒想到大夫面露難色:“這服藥里有幾味藥極為稀有,所以價格嘛……”
“無妨,多少錢我們都買。”
蘇衛(wèi)這句話說完,柳玢扯了扯他衣袖,他恍若未知,掏了銀子后就回家了。一路上她都在念叨:
“不過風(fēng)寒而已,未必就有那么嚴(yán)重了,一天一兩銀子的藥我們哪里吃得起?一天一兩……”
“你只管養(yǎng)病,別的交給我?!彼?。
家里的情況他很清楚,她更清楚,這副藥不知吃到幾時才能好,但是家里的錢頂多能撐半個月。
他出攤的時間提前了,為的是每晚早點回來,在她面前總是帶著天塌不驚的微笑,但是每晚等她睡的沉了,他就會跑到柴房,看著房梁發(fā)呆。
到了第十日,家里的米缸空了,他不得不去米鋪一趟。路過當(dāng)鋪時,在門口躊躇一番,還是大步走了進去。
“當(dāng)劍?!?p> 他把劍放在臺上,等著當(dāng)鋪伙計給個價,伙計拿著這把劍看了又看,摸著這純銀的刀鞘,玄鐵打造的劍柄,心中又驚又喜,趕緊去后面叫老板親自驗看。
水云劍?
老板的眼力果然不同凡響,但是他自然不能說出這把劍的名字,因為“水云劍”三個字足以把這把劍的身價提高到萬兩以上。
“這劍不錯,能賣二百兩。”
“胡說八道!”向來斯文的蘇衛(wèi)忍不住提高了音量,“這把劍是藏劍山莊鎮(zhèn)莊之寶,諸葛尚親手所造,單是用料就值六千兩,更何況還是諸葛云的佩劍?”
諸葛云是藏劍山莊少莊主,打十六歲起便在江湖上闖出了名聲,只可惜在藏劍山莊一場無名大火中殞命,算得上英年早逝。
他的劍怎么會出現(xiàn)在蘇衛(wèi)手中?
老板的眼皮微微一抬,問道:“就算是好劍,到底是來歷不明,頂多五百兩,愛要不要!”
蘇衛(wèi)的目光在劍上纏了許久,終于說道:“五百兩就五百兩,你拿去吧?!?p> 他拿了銀子,便徑直去藥鋪買藥——有五百兩銀子,足夠買一年多的藥,到時候病總該好了吧?
又買了一只雞、一袋米——有五百兩銀子,得好好給她補補,結(jié)婚這兩年她吃得苦夠多了。
他高高興興地回到家中,卻發(fā)現(xiàn)家里空空蕩蕩,只有那張床尚有余溫。
“諸葛云,你藏得挺深吶!”
蘇衛(wèi)緩緩轉(zhuǎn)身,看到自己脖子上懸著一柄劍,正是他今日當(dāng)出去的水云劍。只不過持劍之人他從未見過,因為那人臉上滿是刀疤,簡直是從地獄來的惡魔。
“不記得我是誰了?”刀疤男的聲音也已經(jīng)嘶啞,“我臉上的疤不都是拜你所賜?”
“我殺過的惡人那么多,你只是其中一個命比較硬的人而已?!碧K衛(wèi)掃了一眼他身后的黑衣人,怒道,“你把我娘子藏到哪里去了?”
“你娘子?”刀疤抬手打了一個響指,“你是說她嗎?”
柳玢被兩個黑衣人提了進來,還是止不住的咳嗽:“你們竟敢私闖民宅!咳咳,你們眼中難道沒有王法了嗎?”
刀疤抬手給了她一巴掌,罵道:“你相公殺了我爹,還險些要了我的命!今天就是你們小兩口還我王家血債的日子!”
柳玢臉上火辣辣的痛,卻也只能怒目而視,蘇衛(wèi)心中一緊,正欲上前,卻被刀疤扼住了喉嚨:“你不是藏劍山莊少莊主嗎?你在我臉上畫畫的時候不是很厲害嗎?咱們來比比劍法?。俊?p> “殺了我便是,放了她。”不知為何,蘇衛(wèi)這句話的氣勢弱了許多。
這哪里像是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諸葛云?分明是個任人欺辱的軟柿子!
刀疤在他手腕捏了一把,先是一驚,又是一喜,最后忍不住仰天大笑:“你的內(nèi)力竟然半點不剩了?哈哈哈哈,天道好輪回,你也有今天?!”
蘇衛(wèi)咬著后槽牙不發(fā)一語,柳玢的頭也低了下來。刀疤追問道:“怎么回事兒?我是來找你單挑的,你總得告訴我你的內(nèi)力是怎么回事兒?有什么不開心的事就說出來,說出來好讓我高興高興??!”
身后的黑衣人也自以為很幽默的跟著笑了出來,但是并沒有笑多久,因為他們的喉嚨都被扎進了一根帶毒的蚊須針。
當(dāng)?shù)栋贪l(fā)覺身后一片笑聲戛然而止時,其實已經(jīng)晚了,那個咳嗽不止的女子已經(jīng)用一把短刀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放開我相公?!?p> 說完這句話,她又咳嗽了幾下,但是那只拿刀的手絲毫未動。
刀疤只能把劍緩緩落下,扔在了地上:“是我眼拙,竟沒看出您是……”
“你不必知道我是誰,我是我相公的妻子?!?p> “我還是記不起你是誰,大概我殺的人真的太多了吧?!碧K衛(wèi)彎腰拿起那把劍,然后誠心誠意的問他,“你介不介意我再殺你一次?”
刀疤的聲音有點顫抖,但他還是想搏一搏:“一炷香的工夫,我們只剩一炷香的工夫。如果我不能活著出去,官差就會把你們的院子夷為平地!”
蘇衛(wèi)一劍刺透他的心臟,總算有了一絲清靜。
“我不是有意瞞你。”
二人異口同聲,然后相視一笑,像是忘了他們就剩一炷香的工夫。
“熬藥也來不及了,我去做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