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柳木淸,魁魁梧梧,正立在船頭,一手扶桅桿,一手握大刀,眺望河西,大有“身未動(dòng),心已至”之勢(shì)。那李逍單單薄薄,恰坐在船尾,鐵劍藏身后,手仗雙櫓,蓄勢(shì)待發(fā)。
老郎中擲過攬繩,柳木淸單手接住,纏在桅桿上。
老郎中囑咐道:
“此番西去,路阻且長,不知何日是歸期。遇澎湃險(xiǎn)灣須知避讓,遭兇猛河怪要會(huì)躲藏;日間趕路,夜里憩息;饑則食,渴則飲——”
囑咐聲中,那李逍已經(jīng)奮力搖起雙櫓。頃刻間,只見那木船緩緩離岸,蕩起陣陣水波。老郎中邁步,走在人群前頭,腳步沉重,沿著河道,緩緩送行。
“凡事盡力而為,切記不可沖動(dòng)!外面世界不知怎樣,或是和善,或是險(xiǎn)惡,切記要避其傷害,以保性命!找得到最好,找不到也要記得回來——”
老郎中哽咽,眼淚奪目,不能自已,心中閃過多年光景。
十五年前,舊主人李覓為追尋其夫人,甘愿舍家而去,從此再無消息。老郎中當(dāng)?shù)瞿铮找剐羷?,不知吃盡多少苦頭,這才將李覓的一雙兒女撫養(yǎng)大??裳巯?,李瑤突然失蹤,李逍又要掌船同那柳木清逆流西上。
——這眼前的光景和十五年前好不相似!
老郎中想來,不勝悲傷。隨人群徒步十里有余,行至西關(guān),莫能再前。
懸崖峭壁山欲倒,層巒疊嶂天似壓!駐足而望,便見那一旁山脈綿延連南北,河水滾滾貫西東。老郎中遙呼路上當(dāng)心,二人執(zhí)手往后珍重。
李逍搖櫓,木船逆行,遂進(jìn)到那忘道山下水澗洞中。遮天蔽日全不見,險(xiǎn)象叢生打眼前;幽暗昏明石上影,磕絆碰撞水中帆;峭壁四立無去處,溺水托船闖西關(guān)!
二人不知在那洞中折騰了多少時(shí)辰,方才尋到洞口光影,惶惶出了關(guān)。泊出西關(guān),二人爬上木船,拍打河水,擰干衣裳。
柳木清立在船頭,拄著桅桿,觀望四周,此時(shí)天光漸晚,日落西山,水路漸自模糊。李逍坐在船尾,支著櫓木,力盡筋乏,不勝疲倦。
卻說那洞口水勢(shì)如狼似虎,十分兇猛,才眨眼功夫,便又將那船倏地推將回去!二人一晃,各打了個(gè)趔趄。
李逍舉櫓劃水,為時(shí)已晚。恰逢洞口前,那柳木清騰地站起,甩出那百斤大刀,呼喇喇砍開虛空,啪一聲劈進(jìn)巨石!
木船猛地一擺,竟懸停下來。李逍眼疾手快,趁機(jī)猛搖雙櫓,這才將船再次泊了出去。柳木清拔出刀來,身上青筋遲遲未去。
再向西行,水勢(shì)漸急,木船逆水行舟,任憑柳木淸心懷河西、李逍賣力搖櫓,卻抵不過那濤濤河水,順勢(shì)東流!
柳木清令李逍泊到岸邊,李逍默默照做。
行至河旁,柳木清跳到岸上,把船拉近,又將麻繩纏繞在一棵粗木身上,以做固定。李逍跟上前來,衣裳盡濕不說,體力透支尤甚,臉色蒼白,嘴唇發(fā)紫,身體不由顫抖。
柳木清眼睛閃過,卻又望向河西,壯志未酬道:
“水勢(shì)兇險(xiǎn),逆行維艱,倘若遇到水怪河妖,我倆怕是有力使不出,故不能再走水路。如今天光漸暗,按理說應(yīng)該謹(jǐn)記郎中囑托,就地休憩——奈何我柳木清時(shí)辰無多。本想留著一身力,尋到李姑娘,與那水怪斗它一斗,好救李姑娘出來!”
“我妹與柳大哥萍水相逢,真的是——”
李逍記起李姑娘是他妹之后,感激柳木清之情頓時(shí)溢于言表,只可惜文化儲(chǔ)備未能跟上,一時(shí)語塞,周轉(zhuǎn)良久,繼而說道:
“真的是,啥也不說了,感謝!”
柳木清回望一眼,連連甩手,“捱”了一聲,接著又掃望眼前山巒叢林,默默在心里辟出一條路徑。
李逍立在柳木清身后,恢復(fù)了幾分體溫,突然上前一步,眼睛閃爍:
“柳大哥,救我妹之恩無以回報(bào),不如我與柳大哥拜個(gè)天——地——間,不對(duì),在天地間拜個(gè)——拜個(gè)把子,結(jié)個(gè)兄弟,來——!黃天在上——”
李逍突發(fā)奇想,暗自稱絕,說來便來!上前一步,甩手合衫,便要跪拜。恰逢此時(shí),柳木清湊近身來,一刀斜立野地上,便接住了那李逍的膝蓋!
“我看,就沒這個(gè)必要了吧!”
“你看不上我?”
“沒有?!?p> “那就是嫌棄我?”
“這不一個(gè)意思嗎?”
“那到底是為什么?是因?yàn)槲抑滥阃低党闊煹氖聠幔课沂乜谌缙?,奉做秘密,連我妹都未曾告訴過!”
“千萬不要告訴她!”
柳木清接上話,又暗自生氣,想自己乃將死之人,且有要事在身,竟在這地方徘徊腳步!繼而說道:
“李兄弟莫再猜疑。實(shí)話不妨告訴你,我‘嗯嗯’李姑娘。”
“什么‘嗯嗯’?這是人類的語言嗎?”李逍弄不明白,急得抓耳撓腮,“你堂堂七尺男兒,怎么這般扭扭捏捏?”
“我喜歡李瑤?!?p> 柳木清輕聲細(xì)語,卻如同響徹山林!慌顧左右,見無人才稍稍安心。萬籟俱寂,只徐徐傳來一陣鴉鵲“啊啊”哀鳴。
李逍聞言,半晌沒動(dòng),繼而詫異大呼:
“我誠心拜你做哥哥,你卻甘心當(dāng)妹夫?——不行,不行!李瑤雖然已有十五,但還只是個(gè)孩子!”
李逍坐立難安,望著柳木清背身,焦躁而踱,停在一棵大樹下,口里振振有詞:
“還是拜把子、做兄弟罷!后面救回瑤瑤,我們兄妹三人在一起,該何等地其樂融融!柳大哥——”
李逍獨(dú)自暢談,再回首卻發(fā)現(xiàn)那柳木清早已沒了身影,只從暗夜里抖出一句留言:
“柳某時(shí)辰無多,救人心切,即刻起程,不敢耽擱!李兄弟夜寐日行,早些跟上,江湖兇險(xiǎn),山林多惡,務(wù)必小心!”
人去音散,話落虛空。天地不語,萬物睡去。
李逍伸手挽留,卻已是望塵莫及。縮回手來,四處看看,不見林中有鬼怪,又見河妖撲眼前!李逍一驚,倒退跌倒在地!揉揉眼再看,眼前竟空空,不由得渾身做抖,心有余悸。
鑿火烘衣,加熱干糧。狼吞虎咽,竟噎食于喉,頓時(shí)胸悶氣喘,慌慌趕往河床,卻一個(gè)磕絆,跌倒在地,掙扎兩下便軟了肉身,酥了筋骨,竟是被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