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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立賦

16、小不簫下露兇兆

不立賦 尼克拉島波 2640 2021-09-18 08:30:00

  柳木清與李逍自當(dāng)日夜里于西關(guān)之外一別之后,彼此便沒了消息。忘生河水,藏山匿林,蜿蜒曲折;忘道山脈,交織疊復(fù),綿延不絕。二人接踵于山中水旁,竟再莫能見,算如今,已有兩個(gè)月光景。

  兩個(gè)月里,柳木清一路沿河西上,并不斷往返于山巒與河水之間。饑餐渴飲,夜寐曉行,無畏辛苦,不辭風(fēng)塵,縱使路遙遙而不知所在,水迢迢亦未聞回響,然其亦不灰心,只為心中所念。

  游走于深山之際,奔波于叢林之間,柳木清總會(huì)情不自禁地,一遍又一遍地想起蜉蝣節(jié)那日傍晚,他和李瑤在忘生河旁一同觀望白暨豚的畫面。

  時(shí)間一久,那畫面竟自模糊起來,愈是去想,愈是想不真切。或是有一天,只有當(dāng)柳木清最終見到李瑤之時(shí),才會(huì)再次想起她的樣子。

  然其心里,除了要尋李瑤之外,又不得不時(shí)時(shí)暗自警醒,勿忘生死時(shí)辰。每每夜深困頓之際,柳木清總會(huì)端坐于樹下,整裝束發(fā),靜待戌亥。戌亥之后,若仍無恙,方才躺到草地上睡去。

  如今,立秋已過,楓林盡染,柳木清于換了顏色的山巒之中,竟自有些忘了當(dāng)初為何會(huì)那么決然地離開鹿伊縣。甚至于立秋那日,他寸步未行,只在忘生河一旁徘徊跺腳,并不時(shí)倚在樹下抽煙。

  他一面發(fā)出“世界何其之大”的疑惑與慨嘆;一面又忍不住地回望來路,渴望于漫漫長路的寂寞和孤獨(dú)之中,再次看見人類的身影。

  日沉月升,蛙鳴鴉噪,等而久之,終未得也。

  這一日上午,柳木清沿河慢行,不時(shí)聞嗅,總覺惡臭環(huán)繞周遭,四處打看,竟不能尋到根源,頓生可疑。

  卻說昨夜,柳木清端坐于一株楓樹底下,閉目沉思,靜待戌亥之際,忽有一野獸倏然出現(xiàn)。

  其身材矮小肥胖,絨毛濃密且短,白臉白身,黑瞳黑耳,四肢伏在地上,掌處亦為黑色所染。概不知其從何處來,要往何處去,但觀其看見柳木清,一臉很突然的樣子,怕只是偶然路過這里。

  柳木清察覺,睜開眼來,“二人”四目相對(duì),倒也無它。云游于楓后,月隱于云間,柳木清倚樹仰望,自知戌亥已過,便收回目光;但見那幼熊仍在看他,遂伸手撫摸其腦袋,不料其竟自發(fā)出嚶嚶歡愉之聲。

  夜深酣睡之際,幼熊亦蜷縮于柳之懷,忽而饑腸轆轆,遂攀援柳之身,爬上其胸,抓其臉上竹帽而食?;蚴侵褚迅刹瘢仔懿坏貌挥昧捉?,四肢竟自發(fā)力,雙腳便露出腳趾,而抓于柳之脖頸。

  柳木清一驚!伸手打掉胸前幼熊,但聞其哼唧哀鳴之聲,而不復(fù)見其身影。半餉,柳木清才于手中破碎之竹帽而稍有體會(huì),遂四處找尋。

  幼熊因受驚嚇,而四處躲藏,任憑柳木清溫聲細(xì)語百般哄騙,亦不露身。

  夜更深時(shí),幼熊饑餓難耐,遂折回楓樹下,但見那人酣睡沉沉,便叉坐地上,放心啃食起剩余竹帽。

  填肚之際,忽而一只手緩緩伸來,在幼熊腦袋上輕輕撫摸。幼熊雖心有余悸,但又因忙于啃竹而不能顧及。遂即,柳木清便將幼熊抱于胸前,用手溫柔撫摸,繼而睡去。

  幼熊伏在柳身之上,亦已沉酣。然,萬籟俱寂之中,忽而聞得昏空暗林之中,隱約傳來一絲竹簫之音,那聲音跌宕起伏,暗藏洶涌,時(shí)而如千軍萬馬,洶涌澎湃,時(shí)而又如繭里抽絲,扣人心弦。幼熊耳朵一動(dòng),似已聞得,不料其掌指竟自露出,在月光之下的暗影之中,閃爍起兇險(xiǎn)的光芒!忽而此時(shí),柳木清竟于睡夢(mèng)之中,伸出一只手來,在幼熊腦袋上輕輕撫摸了一下。幼熊腦袋蹭蹭,而掌指縮回,亦在夢(mèng)中。

  柳木清次日醒來之時(shí),已不見幼熊蹤跡;但見竹帽只剩殘骸,始知昨夜非夢(mèng)。

  柳木清沿河行走,不時(shí)四處尋望,卻不見那幼熊身影。然陽光溫暖,河水徐徐,遂起寬衣沐浴之心。

  寬衣之時(shí),總覺異樣,竟不能忍住四處打看。說來也是奇怪事,柳木清總覺得有人于暗處偷窺自己,但多次找尋,竟也未果。

  如今惡臭當(dāng)鼻,已到不洗不快之境!

  柳木清將大刀一豎,立在沙土之中;遂寬衣解帶,放于大刀之上。忽而此時(shí),竟于麻布粗衣脖頸處,抖出多塊幼熊之粑粑,柳木清眉梢一抖,竟是千愁萬緒。

  清除異物,洗滌衣褲,晾于大刀之上,良久,終涉足于忘生河河水之中。

  “哇——”

  柳木清不由驚嘆,水與身之交融,親密無隙,微涼之河水,又于燦爛的日光之下,慢自折射出生命最原始的向往。

  不記得那是哪一年,或是在柳木清尚未摘得鹿伊縣第一武士稱號(hào)之前,那時(shí)候村子里的人還很多。

  那時(shí)候,李覓西去尋莊已經(jīng)多年,村子里因無人主持大局,從道者不約而同,各自散去,紛紛重操起舊業(yè)。道之興盛,力起于眾人;道之衰敗,卻責(zé)歸乎一人爾。

  卻說那年蜉蝣節(jié),柳木清隨武師及同門師兄弟一同在忘生河旁,欣賞那朝生暮死之蜉蝣。村民們多聚集在河床一側(cè),而唯獨(dú)老郎中偕三子,錯(cuò)落于人群之外。“莊周是水妖”的事情已經(jīng)不是新聞,村民們偷偷指手畫腳已是舊說。

  老一輩的村民并不敢擅自妄議,他們?cè)谒庝伬芍屑叶寄慷眠^李瑤眼睛的厲害;小孩子們對(duì)此并無所知,或是見過,也于漫長平安無事的年歲之中,漸漸忘卻。

  然,柳木清真正第一次邂逅李瑤,卻是那年蜉蝣節(jié)翌日。

  那時(shí),柳木清日夜習(xí)武,時(shí)時(shí)進(jìn)修,未嘗有一日松懈。蜉蝣節(jié)翌日早上,柳木清于不立山練武歸來,行下山去,路過藥鋪老郎中之家,忽聞藥鋪宅院一旁,有女兒笑聲。倒說那笑聲也無它,唯令人心動(dòng)向往爾。

  柳木清踱過藥鋪,行至一旁,只見那牛棚之外,竟有一只蝴蝶蹁躚飛舞,時(shí)而白色,時(shí)而青色,翩躚之中,光影不同,若即若離,恍然如夢(mèng)。緊接著,一個(gè)穿著紫衫長袍的女孩童歡呼雀躍,映入眼簾。她伸展著蜷縮的四肢,軟步小跑,眼遮白紗,唇角之間盡是笑意。她哼唧哎呀地笑著,在敞開式的牛棚之間。奶牛立在那里一動(dòng)不動(dòng),瞪著同柳木清一樣心生愛憐的眼睛。沒多久時(shí),她便累了,伏在牛棚之內(nèi)草芥之上,便又睡了。而那只蝴蝶,卻也從紛亂的飛舞之中,停駐在了她的肩頭之上。

  奶牛望向柳木清,柳木清望向蝴蝶,蝴蝶望向睡夢(mèng)之中的李瑤,可謂是愛恨到底難懂,悲喜向來難通。

  此后多年,倒也奇怪。

  柳木清自摘得鹿伊縣第一武士稱號(hào)后,便合眾人之力,從不立山一隅挖來金石,鑄成大刀。自此之后,更是勤修苦練,日進(jìn)一步。然,每每清晨時(shí)分,柳木清于不立山練武歸來,路過藥鋪及牛棚之時(shí),竟再未能遇見。

  時(shí)間往復(fù),年歲疊增。

  十余光載,如此相似,它們交織疊加在一起,變得恍惚而迷人,竟一時(shí)不能分清:

  柳木清忽而覺得自己變成了李瑤,張牙舞爪地透過白紗追趕蝴蝶;忽而又變成了蝴蝶,在蹁躚飛舞之中,頻頻顧看;忽而又變成了奶牛,看向看著這一切的柳木清。

  虛無縹緲之間,柳木清突然意識(shí)到,在過去的無數(shù)個(gè)平凡的日子里,他從來沒有在清晨練完武回家的途中遇見過李瑤;而恰恰只是在每年蜉蝣節(jié)的第二天早上,他才會(huì)在藥鋪一旁的牛棚里,看見李瑤于睡夢(mèng)之中捉蝴蝶。

  這里面一定有什么!

  柳木清似有所得,猛然睜眼,但見一輪明月高懸,銀光乍泄,撒在他仰浮于河水表面一覽無遺的身軀之上。

  柳木清環(huán)顧左右,竟不知漂浮已久,伸手試看,都泡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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