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尼一個人走路回到她住的地方，推開門進(jìn)去再關(guān)上。
等她再扭過頭去的時候，她前一天晚上看到的斗篷怪人正站在屋子中央，仰著頭看著維生艙里的食人魔。
“……你知道，這地方每天都會有幾個特立獨(dú)行的?！鄙Ｄ崤e起手槍，盯著斗篷人冷笑著，臉上的傷疤都繃緊了，“那并不代表我們倆很熟。你就這么跑到我面前來，然后呢？給我一個理由不打死你！”
她的聲音不小，但斗篷人仿佛沒聽見，他仍然細(xì)細(xì)端詳著食人魔。
其實(shí)是簡森在看著自己的任務(wù)，他又給自己發(fā)了個任務(wù)，然后得到了這樣的反饋：
【B級任務(wù)：隊(duì)伍集結(jié)】
【形單影只的傳說聽起來或許很酷，但一群傳說的名號會更加令人膽寒！】
【在你用故弄玄虛唬來了第一個無所事事的打手之后，用你的真心招募你的第二個戰(zhàn)斗員吧?！?p> 【說服食人魔為你工作】
【任務(wù)獎勵：以太覺醒進(jìn)度15%】
于是他過了幾秒才開口：“我嗎？我是個粉絲?！?p> 他的聲音沒作任何修改，聽上去是個有些低沉的男聲。這讓桑尼有點(diǎn)新鮮，一般像他這樣藏頭露尾的家伙都會把聲音也改掉。
“粉絲？”她沒有動，語氣煩躁，“你之前看我比賽那回？不是，我tm在問你剛才扒在巴克利房梁上干什么！你返祖成猴子了？還是怎么？你要尿在他頭上？”
她聲音沙啞，用語粗俗，帶著一股淡淡的澳奴奴大陸口音，那是一塊位于南半球的荒蕪大陸，算是不列顛的轄區(qū)，但是基本沒人管，本土不列顛人普遍認(rèn)為那地方住的都是野人。
“哈哈哈不不不……”面具人被她逗笑了，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她，還往前走了兩步。
“砰！”桑尼開槍了，子彈擦著面具人的兜帽飛過，在他身后的墻壁上留下一個彈孔。
“別輕舉妄動哥們兒！”桑尼搖搖手槍，挑挑眉毛，“別tm給我搞任何小動作?！?p> “……食人魔，食人魔……這是個威風(fēng)的名號，但肯定不是你的名字，能告訴我你叫什么嗎？”面具人只好停下，但他的語音語調(diào)沒有變化，仍然是那種慢條斯理的不列顛口音。
“不能！”
“好吧……食人魔……你的故事是什么？”面具人突然又轉(zhuǎn)過身去。他背對著桑尼，一直走到客廳里的沙發(fā)前才停下。
接下來，他直接坐到了沙發(fā)上，還拍拍自己旁邊的空位示意她也坐下來，就好像這里是他家一樣。他這副樣子硬是讓桑尼看愣了。
“你的故事是什么？告訴我?！?p> “‘故事’？關(guān)你屁事……”
“不不不……”面具人聊天的興致挺高，“任何一個人的故事都該由聽眾來決定值不值得聆聽……告訴我你的故事是什么，我敢打賭，它和她有很大關(guān)系對吧?！?p> 面具人指指維生艙里的食人魔。
“……我和你這不說人話的精神病沒什么可說的。”“她”這個字眼讓桑尼心里泛起一絲波動，但也只是一絲，她還是繼續(xù)趕人走，“如果你再說不出你要干什么，那就在我把子彈放進(jìn)你這顆自命不凡的腦袋里之前滾蛋！”
“那我們換個更容易聽懂的方式來聊聊吧?！泵婢呷诉B動都沒動，“嗯……你在追求什么？你的欲望是什么？每天早晨驅(qū)動你去使用這具身體的東西是什么？”
“……和其他人一樣——”
第二次了，她剛要因?yàn)槁牪粦T這家伙神神叨叨而開槍，就又被他嘴里蹦出來的某個詞語所制止。
‘他說“這具身體”是什么意思？難道他知道自己……不可能……’
然而，她的思考和話語都被面具人打斷了：“——別把自己和這里的人相比較，你不一樣?！?p> 他說話快了一些，語氣仿佛恨鐵不成鋼：“當(dāng)我第一眼看見你，我就想：嗯，她身上的某種東西是特殊的！我們應(yīng)該站在一起。你和我們，我們可以成就一些……一些更有意思的事情——”
“——所以你和那個巴克利沒有什么區(qū)別?！鄙Ｄ崃⒖滩恍嫉卮痰?，“無非就是那一套！別把我當(dāng)成什么沒見過世面的鄉(xiāng)巴佬！讓我猜猜，你是什么東印度資源公司撐腰的黑幫？還是北愛爾蘭群島的那幫精神?。磕恪?p> “——我跟他們大有區(qū)別?！泵婢呷似届o地又一次打斷她，“巴克利，他根本就不了解你，或者說，他根本就沒試著了解你。我，我在試著了解你，而且小有收獲?！?p>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桑尼突然火了，她最厭惡這樣的話：某些人自以為了解她，然后愚蠢地套近乎，而事實(shí)是他們認(rèn)識彼此還不到三秒鐘。
“我現(xiàn)在知道了。你是個商人！狡猾的老鼠！就像——”
“——就像那個在隧道里和你說話的那個？”面具人這次打斷她時的話讓桑尼渾身發(fā)毛，“那天比賽時試圖收買你？我說過了我小有收獲……”
“你……”桑尼更警惕了，當(dāng)時居然有人在她身邊藏著，她根本沒意識到，這可不多見。她握緊了槍，皺著眉頭逼近面具人，“你跟著我多久了？你tm到底是什么人？跟著我到底要tm干什么？”
“啊……瞧瞧我，都忘了禮貌。”面具人拍了拍自己的頭盔，“我確實(shí)要向你道歉，交流卻不示以真容的確太沒誠意了?！?p> 他這么說著，摘下了自己的頭盔面罩，卻根本沒提自己直接闖到別人家里這件事，雖然這里其實(shí)也不算是桑尼的家。
那面罩的幾處鎖扣發(fā)出一陣微小的金屬伸縮聲，然后緩緩打開了。男人雙手摘下了面罩捧在手中，露出一張英俊的混血兒臉龐。
“叫我簡森就好，簡森·X，如果你想的話，你也可以叫我安塔雅?！?p> 他微笑著，姿態(tài)和表情很放松，就好像他現(xiàn)在正穿著花襯衫和朋友在沙灘邊的躺椅上說話，手邊放著冰鎮(zhèn)橙汁；而不是在這兒，坐在底城的破房子里，面對著一把手槍和一頭蜷縮在營養(yǎng)液中的怪物。
桑尼沒想到他居然真的敢把面具摘了，這讓她不知如何反應(yīng)。
“我tm才不在乎你是叫簡森、杰森、百萬英鎊還是別的什么玩意兒！也不在乎你有多少亂七八糟的名字！”她不耐煩地說道，終于放下了槍。
接下來，她自己扯來一把椅子，坐在了簡森對面。
“……桑尼。”
她煩躁地?fù)狭藫项^后，小聲咕噥道。
“不好意思，我沒聽清——”
“?！帷?！”簡森的禮貌詢問被大聲打斷了。
她的牙齒有些尖，就像小小的鯊魚牙，一頭黑色短發(fā)在她說話時隨著晨間的風(fēng)不耐煩地?cái)[動。桑尼隨手把槍扔在一旁的鐵桌子上，簡森則向她伸出一只手。
桑尼看了他一眼，也猶豫地伸出了手。
兩只手握在一起。
桑尼的手不大，皮膚有些粗糙，帶著底層年輕人的手勁。
“很高興認(rèn)識你，桑尼?！焙喩⑿χf道，“合作愉快。”
“打住打住打住……”桑尼立馬把手抽回來，“什么合作？！合作什么？怎么我就答應(yīng)和你合作了？”
“你現(xiàn)在有空嗎？”簡森好整以暇地問道，“日程上有沒有其他安排？沒有的話我們聊聊?！?p> “我或許很忙呢……”桑尼不服氣地嘀咕著。
“是嗎，讓我猜猜……喝酒，睡覺，吃止痛藥，滿街亂逛？”
“艸……”他猜對了。
“桑尼，你可以問問你自己，你真的想一輩子都被困在這種地方嗎？”簡森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開始發(fā)功，“流浪于各個城市之間的荒野，饑一頓飽一頓，用痛苦貫徹你的復(fù)仇？”
說這話時，他緊盯著桑尼的雙目。她看回來的眼神里雖然兇狠而警惕，但深處是麻木。
簡森太知道這種眼神了，他上輩子無數(shù)次在賽博朋克們眼里看到這些。那種——容不得自己去想別的可能，因?yàn)橐幌氲侥切┳约嚎梢試L試卻一定會失敗的事情，就會被那種無力感逼瘋——的絕望。
但這姑娘的眼睛里更深處還有別的東西，那是一種獨(dú)特的鮮活感，年輕、叛逆。那火苗微小卻沒有消失，只是在想方設(shè)法找到燃料罷了。她不信生活會這樣，她不斷用言語麻痹自己的精神，但連她自己都撲不滅那小小的火焰。
這簡直太容易了，他只需要火上澆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