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大少奶奶的執(zhí)念
對于玉錦兮的提議,珍姐兒十分期待地問:“爹爹,我們明天也可以出去嗎?后天也成嗎?天天都成嗎?”不是隔幾天才出去一趟的嗎?
玉錦兮又做思考狀:“我今日聽你三伯父說,燦姐兒都認得許多字了。咱們是當姐姐的,不能被妹妹超過去,須得完成功課之后才能出去。嗯,今日不算,明天得認出五個字來才能出去?!?p> 珍姐兒興奮地道:“好!”
玉錦兮點頭:“那認完了咱們就出門,明天你想去哪里?”
珍姐兒想了想:“我想去看絹花。三妹妹剛才跟我說,三伯娘給她買了特別漂亮的絹花戴,只有一朵,不能分給我?!痹捴卸嗔嗽S多失落。
三少奶奶不好意思地道:“不是買的,是我娘家送來的,里頭有一朵牡丹絹花,燦姐兒喜歡得了不得,這幾日見人就說?!?p> 玉錦兮豪爽地道:“不就是絹花嗎?咱們?nèi)ベI,買許多,不但自己戴,還可以分給三妹妹,好不好?”
又對三少奶奶道:“三嫂放心,小弟不是小氣的,不過是孩子天性罷了?!?p> 又低下頭問燦姐兒:“燦姐兒喜歡什么絹花?六叔給你買來?!?p> 燦姐兒的臉上綻開了和珍姐兒一樣的笑容:“牡丹花?!?p> 玉錦兮哈哈大笑:“好,六叔就給你買牡丹絹花?!?p> 三少奶奶哭笑不得地道:“六叔莫聽她的,她就知道一個牡丹花?!?p> 燦姐兒卻不服氣地道;“我還知道桃花、梨花、山茶花,我就是喜歡牡丹花?!?p> 玉錦兮表揚她:“燦姐兒真能干,知道這么多花?!?p> 他們守著大少奶奶閑聊,大少奶奶一聲不吭地聽著,心中卻是無限感激。
玉錦兮見時間也差不多了,便道:“多謝大嫂三嫂,我們這就去了。”
珍姐兒沖著大少奶奶道:“伯娘,我們走啦。”伯字甚是小聲短促,娘字甚是響亮綿長。
大少奶奶的眼淚幾乎要掉出來,笑道:“好好玩兒,要聽你爹爹的話?!?p> 見他們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走過拐角,眼淚才止不住地掉落下來:“珍姐兒這般高興,這般高興?!?p> 三少奶奶勸她:“大嫂,這樣才好?。】磥砹迨钦嫘牡靥墼蹅冋浣銉耗?。”
大少奶奶破涕為笑:“可不就是,那香園的牡丹,我還是小時候跟著爹去過一回,多少年不曾去過了。如今珍姐兒倒是可以出去玩耍,雖說身份上差了些,可她如今這般快活,比什么都強?!?p> 三少奶奶點頭:“正是呢?!?p> 低頭看著一臉艷羨的女兒,她也很想讓女兒出去玩耍,可三少爺是絕對不可能帶著女兒出門的,燦姐兒只能和她一樣,在家里的花園里,看那寥寥幾株牡丹花。
可是燦姐兒和珍姐兒一樣,已經(jīng)五歲了,到了該裹腳的年齡。若是這個春天不出門,以后出門就更難了。
三少奶奶就下決心,一定要求三少爺帶孩子出去玩兒一回,至少也要去看看滿園子的牡丹是怎么樣一個令人迷醉的場景。
只是,三少奶奶想起珍姐兒來,她比燦姐兒還要大幾個月,下個月就要滿四周歲了。
“大嫂不是給珍姐兒做了小鞋嗎?怎么沒見她穿?”
大少奶奶苦笑道:“別提了,六叔根本就沒明白什么意思,還讓人送了珍姐兒的鞋樣子來,說是上雙鞋做小了很多,珍姐兒穿不上,可惜了半天。”
三少奶奶也跟著苦笑:“六叔一個大男人,的確是想不到那么細。要不過兩天等珍姐兒來的時候,咱們跟行舟說一說?若是行舟不合適,我請三少爺跟六叔透個口風也是行的?!?p> 大少奶奶搖頭道:“這是內(nèi)宅的事情,還是不要麻煩三叔了,等珍姐兒再去找燦姐兒玩兒的時候,你派人來喊我便是。我又給她做了一雙,兩雙倒替著穿,總該夠了?!?p> 十幾天才做了一雙孩子的鞋,想來是花了十二分的功夫,三少奶奶嘆氣,摸了摸女兒的頭,看著那雙懵懂的眼睛再次下了決心,一定要在給燦姐兒裹腳之前,讓三少爺帶孩子出去玩一次。
三少爺也不是個執(zhí)拗的,晚上回來聽妻子抱怨,說六弟天天帶著珍姐兒在外面賞花野餐買點心什么的,讓自家女兒十分眼熱。又見燦姐兒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心便軟了,到了第二日特地空出來,帶著燦姐兒也去了一趟香園,把燦姐兒高興壞了。
轉(zhuǎn)過天來見珍姐兒帶了一大匣子牡丹絹花來給她,也不那么羨慕了,還拿出爹爹給她買的瓷娃娃來和珍姐兒一起玩兒。
兩個孩子在一起玩兒得開心,行舟卻傻眼了。
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對著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道:“這個,這個,奴婢也做不了主啊!”
要給珍小姐裹腳這件事情,必須要個親近的女性長輩來進行。能給珍姐兒裹腳的,也就是三太太陳氏的身份能說得過去了,她可不敢替三太太做主。
大少奶奶嗔道:“誰說讓你做主了?你只管跟六少爺說就是了,至于什么時候裹腳,讓誰給裹腳,都是小事。”
三少奶奶也道:“別說三嬸了,就是七弟妹、十弟妹,還有我們這幾個當伯娘的,誰不成?自不必操心這個。等六叔應了,你只管帶珍姐兒到我這里來,我給她裹腳就是?!?p> 到您這里來???行舟腹誹,努力控制著自己的目光不往大少奶奶那邊看去。大少奶奶都快長在您這兒了,開始還是來了有半小時之后,大少奶奶才來,如今連一刻鐘的功夫都用不了。怕是她們前腳進了二房的院子,后腳就有人飛奔到金桂院送信去了。
不過這些都是主人家的事情,她一個當奴婢的,還真不敢說,只好保證說一定會稟告六少爺。
大少奶奶便又給了她一雙鞋,天藍色的底兒,層層疊疊的粉紅色牡丹花,看著跟個擺件似的,怎么看怎么精致漂亮。
不過行舟覺得,這雙鞋,六少爺極有可能不會讓珍姐兒穿的。
她猜的一點兒都沒錯,玉錦兮聽到大少奶奶的真實意圖后,虎著臉半天沒說話。
別看行舟等人平常在她面前十分隨意,可見她動怒,還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
玉錦兮過了很久才發(fā)現(xiàn),屋里的氣氛被自己搞壞了。
她嘆了口氣,對忐忑的行舟道:“我不是怪你,是……唉!”
剩下的話卻不能再說,怪誰呢?怪大少奶奶不該操心珍姐兒的事情?還是怪三少奶奶不該插手雙泉院的事務?
她們倆也是好心,所有的女子都是這么過來的,自然也包括她們倆在內(nèi)。按照時下的規(guī)矩,她們這么做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玉錦兮就問:“三少奶奶也打算給燦姐兒裹腳?”
行舟點點頭:“我看著三少奶奶手里做的那雙鞋,比珍小姐的還要小一號呢?!?p> 玉錦兮當機立斷:“這幾天先不讓珍姐兒去找燦姐兒玩兒了。良哥兒天天在家閑著呢,去找他玩兒去。帶著小乖去,良哥兒喜歡狗?!?p> 行舟立刻應了,又小心翼翼地問:“若是三少奶奶來問,我該怎么答?。俊?p> 玉錦兮哼了一聲:“就說你已經(jīng)跟我說過了,剩下的事情我做主?!?p> 行舟小聲答應了,少爺好像很不高興呢。
玉錦兮當然不高興,她沒法說大少奶奶的不是,只能罵這個時空太坑人,尤其是坑女人!
像她這樣有著兩百多年記憶的老鬼,最明白社會環(huán)境對人的決定性影響,也知道憑一己之力對抗整個社會的悲哀。
若是放在大夏朝,她是絕對連想都不敢想的,只會小心翼翼地去適應社會規(guī)則,哪怕再不合理,也要先保證自己能活下去。
上一世剛回到地球時,她也有過如履薄冰的時候,可那時候她就已經(jīng)學會了利用漏洞來小小的反抗一下。只有上了大學之后,她才逐漸感覺到空氣中的自由味道,如一間沉悶已久的屋子,窗戶上開了一了縫隙。那縫隙越來越大,終于門戶大開,新鮮空氣奔涌而入,將原本令人窒息的感覺一掃而空。
如今的大月,就和當時的大夏一樣,在某些方面甚至還不如大夏??墒沁@一次,她想正面杠。
不再壓抑自尊天性去適應理所應當?shù)牟还讲缓侠恚辉俳g盡腦汁地在縫隙中生存,她想拿把斧子,拿把大刀,義無反顧地橫劈出去,把這吃人的規(guī)矩給劈個稀巴爛,澆上油,點了火,全都燒成灰燼。
就從身邊的這個女孩兒開始吧!
她能在拐子手里搶回她,能從玉錦聰手里救下她,自然也就能從這陋習中再救下她一回!
打定了主意的玉錦兮,就對行舟綠水幾個下了死命令,若是大少奶奶再送什么小鞋子過來,不用客氣,直接拒收就成,有什么事情她擔著!
她十分擔心大少奶奶在她不在家的時候?qū)φ浣銉合葦睾笞?,接下來的幾天,就又恢復了走到哪里都把孩子帶到哪里的?jié)奏。就連珍姐兒想去找良哥兒玩,也是她親自送過去的,還對七少奶奶囑咐千萬不要讓別人帶走珍姐兒。
七少奶奶一頭霧水地去問七少爺玉錦誠:“六哥這是怎么了?沒頭沒腦地說不要讓別人帶走珍姐兒,除了他來接,就連行舟綠水都不成?!?p> 玉錦誠哪里知道?他這些天大受落榜的刺激,一直把自己關在書房里苦讀書呢。
他茫然地看著七少奶奶,等腦子轉(zhuǎn)過來,發(fā)覺這話不對,難不成珍姐兒又有什么危險?可在家里能有什么危險?要是真有什么危險的話,六哥也不會把珍姐兒放出來了吧?
可又說出那么莫名其妙的話來……
玉錦誠便道:“我去問問六哥?!?p> 正好他也換換腦子,這些天看書看的,滿腦子都是子曰子曰,他都快不認識那倆字兒了。
玉錦兮正陪著珍姐兒翻花繩呢,看得玉錦誠牙酸,哪有當?shù)呐闩畠和孢@個的?就連當娘的也極少玩兒??磥砹缡钦嫘牡靥圻@個白來的女兒。
玉錦兮招呼行舟上茶,玉錦誠擺手道:“大晚上的,我可不喝茶了,本來就睡不好,喝了茶就更不想睡了?!?p> 玉錦兮看了看座鐘,才不到八點。
不過他說的也有道理,不喝就不喝吧。
還是行舟有辦法,給七少爺端了一碗杏仁露來。
玉錦兮就道:“喝這個吧,補腦子?!?p> 玉錦誠嫌棄地看了杏仁露一眼,這個是給女人孩子喝的好不好?算了,六哥也是好心,捏著鼻子當藥一般喝了,咦?也不難喝。
玉錦兮無奈地搖頭:“瞧你這樣,這東西跟核桃一樣,也是補腦子的。你如今讀書辛苦,多吃些堅果挺好的?!?p> 對著行舟道:“去把今兒剛煮的鹽水花生給七少爺裝一盤子帶走,還有十少爺?shù)?。?p> 對著玉錦誠道:“你正好順路捎回去,差一點兒忘了。”
珍姐兒已經(jīng)在喊要吃了。
行舟就端了一盤子鹽水花生過來,外帶一整壺的杏仁露。
玉錦兮伸手給珍姐兒倒了半杯,又給自己和玉錦誠倒了一杯。
玉錦誠守著侄女不好說,只能等到珍姐兒又吃又喝地填飽了肚子,由綠水帶下去消食準備睡覺,這才把七少奶奶的疑惑說了。
玉錦兮嘆道:“也不必瞞你,大嫂那邊傳過話來,說是要給珍姐兒裹腳?!?p> 玉錦誠自認為懂了:“大嫂還是放不下吧?可珍姐兒如今是咱們?nèi)康娜肆?,她這手伸的也太長了些。”
玉錦兮擺手:“母子天性,又是一個宅子里住著,這個我倒不惱。只是我不想給珍姐兒裹腳?!?p> 玉錦誠就愣住了,什么意思?
玉錦兮看著他,一字一句地重復了一遍:“我不想給珍姐兒裹腳,這一輩子都不裹?!?p> 玉錦誠有些想不明白:“哥,為什么???”
玉錦兮:“好好的一個健康孩子,非要弄成殘疾,你說為什么?”
“是,啊,不是?!庇皴\誠被她搞糊涂了,“不就是裹腳嗎?不都是這樣嗎?怎么就殘疾了?”
玉錦兮懶得跟這個土著啰嗦:“成了,你就跟七弟妹這么說就是了。珍姐兒,我是一定不會讓她裹腳的。我的女兒,當自由自在地活這一世,我又不是護不了她?干嘛委屈她?我可是要帶著她走遍名山大川的,到時候怎么走?被人抬上去嗎?”
玉錦誠沒想到自家大哥還有這等志向,良久方道:“哥,你這是把珍姐兒當兒子養(yǎng)了?”
玉錦兮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兒子?若是養(yǎng)兒子,她才不這樣精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