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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國崛起

第二章 王臣(重寫版)

宋國崛起 屏峰書生 2505 2021-09-12 23:49:30

  宋公王臣已君臨十七個春秋,對外奉晉國為霸主,和好魯衛(wèi)齊秦,對內(nèi)廣修神社,講武練兵,已然有七百乘戰(zhàn)車,撫育生民七十萬。

  此刻,他玄衣纁裳,準(zhǔn)備朝會。宋國是中原二等強(qiáng)國,雖然不能比肩晉楚,但在魯衛(wèi)陳蔡之中,也是巨擘。但宋公的朝服卻遠(yuǎn)遠(yuǎn)不及那些實力在第二階梯的諸侯。

  先秦布料,每一升由八十根經(jīng)紗織就。一匹布帛所用的升數(shù)越多,品質(zhì)就更高。尋常國人穿的布料,多為十升至十四升。十五升以上的布料,稱之為緦布,精致堪比絲綢,是天子、諸侯的專屬布料。

  鄭伯、魯侯所穿的麻冕,均是三十升極品布料;身上所穿的玄衣,光滑如水,絲屨、玉帶,人間極品。然而宋公雖然住著先君打造的豪華宮殿,但是衣著每每在諸侯盟會時,顯得寒酸。

  他的緦布從來只穿最下等的十五升,腳下的鞋子,外絲內(nèi)葛,黑色的玄衣整整穿了一十七年,補(bǔ)了又補(bǔ),外表光鮮聊作門面而已。

  門外通報,少司馬公子御求見。

  “快請。”

  不多時,公子御就在門口開始脫鞋脫襪了。這是屨禮?!蹲髠鳌酚涊d,鞋襪不除就草草進(jìn)門,當(dāng)斬肢斷足。

  公子御額頭布滿汗珠,面色浮白,兩唇褶皺,眼袋深重,體態(tài)瘦削,一派空虛公子的模樣。宋公體諒弟弟的狼狽:“仲弟,不須多禮。”

  公子御堅決辭謝。他對宋公長期不循禮法頗有微詞,治理國家靠的是上位者勤政、遠(yuǎn)見卓識、恪守規(guī)矩。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而周朝的規(guī)矩,是古今完人周公親手?jǐn)M定的禮法,放至四海,沒有比周禮更加先進(jìn)的規(guī)矩了。

  宋公向寺人討要了一碗生水,灰陶制成的碗里,漂浮著小蟲子的尸體。

  公子御急道:“千乘之主,萬金之軀,安能飲用生水?”

  “一粟一薪,民脂民膏。孤支用少一分,民力蓄養(yǎng)十分?!?p>  公子御還要辯:“前些日子,君上上吐下瀉,許是腸胃不適,怎么能囫圇飲用生水?”

  宋公展示了一番自己的肌肉,又上下彈跳:“孤現(xiàn)在不是沒事了嘛。”

  “宮里能省下幾個銀錢?比之國用,不過螢火之光。國君系社稷之重,怎能錙銖必較?小病理作大病醫(yī),無病視作小病防。防微杜漸可也?!?p>  “國家征稅,不可能收上來的每分每厘,盡入國庫,其中部分,發(fā)給征稅跑腿的輿人用作祿,負(fù)責(zé)管理輿人的隧正要供養(yǎng),還有防盜、捕鼠、防火、修繕糧倉的費用,糧食的輸運損耗亦頗大,每千里的運費與糧價本身相同。折算下來,每征收一石糧食,底層的農(nóng)人們總共要繳納十石!

  民力有窮,取稅不易,慎之?!?p>  公子御一時語塞,漲紅了臉。好在他曾為國立戰(zhàn)功,官拜亞卿,有封地長丘城,募有一票家臣。

  其中一人乃齊人,氏管,名理,齊國駢邑大夫管宜之庶子,齊相管仲的親孫,遍覽群書,家學(xué)淵源,被他拔擢為家宰,總領(lǐng)封地政務(wù)。

  “臣有家宰,管仲之后,于王霸之道,頗有涉獵,曾言:‘儉則金賤,金賤則事不成,故傷事。興時教化,莫善于侈靡。故而天子藏珠玉,諸侯藏金石,大夫蓄狗馬,百姓藏布帛?!苁现鲝埳莩抻枚?,極力鼓吹奢侈可提振生產(chǎn),消費可富國強(qiáng)民,國家愈凋敝,官府愈要大興土木,促進(jìn)就業(yè)。此所以齊桓公稱霸也?!边@就是當(dāng)領(lǐng)導(dǎo)的好處了,我不行,手底下的人還能撐場面。

  “尚侈尚儉,興害利弊,君上召見此人,御前奏對,立作分曉。”

  “可!”宋公見他搖人,針尖對麥芒:“屆時,孤也宣孤的人,這人氏莊,名遙,字彌遠(yuǎn),祖父莊公之后,官居染人,掌絲帛印染。兩人一番論戰(zhàn),誰對誰錯,一試遍知?!?p>  聊了半天,公子御恍然想起,自己遠(yuǎn)來不為論侈儉,而為告奸。他正斟酌說辭,門外催促道:“卿大夫們業(yè)已各就各位,煩請宋公移步朝堂。”

  ……

  宋公兩側(cè)是一票肱骨大臣。

  右?guī)煿映?,左師公孫友,司馬樂豫,司徒鱗矔,司城公子蕩,司寇華御事。

  左師、右?guī)煾鹘y(tǒng)五十乘武士的兵力,肩負(fù)國都衛(wèi)戍。

  大司馬與國防部長相當(dāng),掌武庫、馬政、田獵,戰(zhàn)時征召全國,號令三軍。

  司徒掌糧稅、力役,權(quán)比戶部;司城掌筑城建殿,類比工部;司寇掌刑,在刑不上大夫的年代,只轄平民之刑。

  宋國外朝上卿計有六人,君王指定其一為執(zhí)政卿。樂豫忝為本朝的執(zhí)政,位在六卿之首。

  “君上。”大司馬樂豫欠了欠身:“囿人來報,圍場已齊整,敢請君上擇日移駕獵場,準(zhǔn)備田獵,好借助田獵,教授士民,車戰(zhàn)的技藝。”

  樂豫當(dāng)上司馬沒多久,前任司馬公孫固已老朽不堪。囿人是樂豫的屬官,掌狩獵的圍場。

  負(fù)責(zé)服裝生產(chǎn)的官員——裘衛(wèi)附和道:“君上,自古以來,君王都要在每個季節(jié)農(nóng)閑的時候,率領(lǐng)臣民、百官狩獵,是所謂春蒐、夏苗、秋獼、冬狩。

  今府庫之中,皮革、毛裘用之殆盡,士兵需要犀皮縫甲,需要貂狐作衣,沒有這些衣料,國君何來青裘、白裘,以賞賜有功勞的臣子呢?”

  負(fù)責(zé)祭祀的祝也拜倒:“國家的祭品即將耗盡。祭品,不外乎三犧、五牲。三犧,就是三種不同的野獸;五牲,就是五種不同的家畜。用作祭品的牲畜,長于寺人之手,而三犧,天地所養(yǎng),自然天成,逸豫肥美,祭天祭祖若是三犧不足用,天帝與先祖必然降罪于國。

  況且招待他國行人(外交人員),需要用犬馬熊狼,作為肉脯、肉干,招待他國君主,需要魚鳥牛豚羊,是為‘五鼎之食’。倘若怠惰,耽誤了祭祀和外交,國事難以順?biāo)臁?p>  宋公的肚子忽然咕咕叫了起來,他羞赧致歉道:“人有三急,容孤出恭?!?p>  一眾大臣一陣好等,約莫半刻鐘,宋公提著下裳狼狽而來,手里正囫圇系著腰帶。

  剛抬手打了一個招呼,肚子又不爭氣地叫喚了起來,那動靜,在空曠的朝堂里顯得格外清晰。

  諸臣掩面,別過臉去,宋公再次遁入溷廁。

  如此再三,宋公終于滿臉蒼白地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只感到四肢百骸乏力,兩股戰(zhàn)戰(zhàn),他不知道,腹瀉頻頻,體內(nèi)的鉀元素已捉襟見肘。春秋的醫(yī)生并沒有拉肚子要多吃鹽的概念,可憐的宋公就遭了罪。

  “田獵之事,擬在本月三十,從廿四起,開始籌備?!彼喂Z氣透露出虛弱。公子御出列反對道:

  “君上業(yè)已恙及腸胃,多有不適,怎么能頂盔貫甲,顛簸勞頓于戰(zhàn)車之上。不如暫且延緩,等到病體痊愈,再行田獵也不遲?!?p>  眾臣議論紛紛,頗有贊同者。宋公揮了揮手,示意安靜:“衣甲缺料,祭祀缺犧,外交也……不可因私廢公。

  夏苗是全國田獵,時間挑定在農(nóng)閑,若因孤一人,誤了農(nóng)時,損了年成,又有幾多之人吃不上粟?孤聞陣戰(zhàn)之中,輕傷不下隊列。田獵亦即模擬的陣戰(zhàn)。孤不愿做逃兵,諸位勉之。”

  終于捱到了退朝,朝臣如潮水退去,走的最快的就是大司馬樂豫。此人長髯盡白,飄飄若仙,一把年紀(jì)卻精神矍鑠。城里的國人都有議政的傳統(tǒng)和自由,從君到臣,都被民眾一一品評過。樂豫的風(fēng)評素來欠佳。

  此君早朝素來掐點才到,退朝總是一馬當(dāng)先,蒼髯白發(fā)卻納了好幾房二八佳人,鶯鶯燕燕,羨煞旁人。要不是五年前,樂豫隨晉軍統(tǒng)帥先且居、宋國公子成討伐秦國,先登城樓,奪取汪城、彭衙,國人都懷疑這老家伙早被美色掏空了身子。

  與下班先鋒隊相形見絀的是公子御,旁人均退朝,他依然矗立在原地。司寇華御事和樂豫走到一塊,遙望公子御的身影漸行漸遠(yuǎn),對樂豫道:“少司馬此人,樂大夫怎看?”

  “只有一房妻室,無妾無子,面白形瘦,少年脫發(fā),定是兩腎陽虛。我料其小便清長、余瀝不盡、尿少夜頻、多夢盜汗,當(dāng)補(bǔ)!”

  華御事以手撫額,汗顏道:“我不是說這個。此人招賢納士,甚至不遠(yuǎn)千里,取士于齊國,其人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用,恐怕志不在小?!?p>  樂豫長笑一聲,不屑道:“姜還是老的辣,豎子安能敵我?縱使有他想,也得等我百年之后吧?況且,我終日研習(xí)采陰補(bǔ)陽之術(shù),頗有小成,孰人命長猶未可知?!?p>  ……

  公子御在殿前等候,宋公正在和司徒談?wù)摱悇?wù)。

  “太子在北方來報,山戎有所異動,有偵騎去而不返。大司馬命令一批軍資支援楚丘城。今年財政用度將會超支,請國君略增稅率,以彌收支?!?p>  “不可?!别埵撬就饺绾螖[弄算籌,宋公就是不答應(yīng)。

  司徒氣壞了,其他諸侯國內(nèi)的那些同行,只要威脅一句“國用不足,亡無日矣”,國君就會乖乖增稅,宋國倒好,攤上這樣一個國君,稅率一十七年不動如山。司徒心中大罵:“你不加征,我們鱗氏還有什么油水可言?這上卿當(dāng)?shù)?,忒不是滋味?!?p>  宋國例行井田制,田分九塊,八戶一人一份,余下的一份充作公田,八家共耕,產(chǎn)出歸公。司徒提議讓八家再額外繳納半份公田的稅額,這樣八稅一就增加到了十六稅三。

  “你只道增稅,國入會增;可有賢人言,如此,國入不增反削?!?p>  司徒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稅入等于稅基乘以稅率,稅率增加,稅入水漲船高,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農(nóng)人都是傻子嗎?”宋公質(zhì)問道:“本就吃穿不好,難道他們會乖乖地足額繳納,然后等在家里餓死,或是賣兒賣女?他們?yōu)槭裁床宦?lián)合起來隱瞞公田的真實收入?他們?yōu)槭裁床槐车乩镄尢飰?,把自家的土地變大,把公田侵占??p>  司徒強(qiáng)辯道:“臣可以派出輿人逡巡田間,防止他們盜用公田,瞞報收入?!?p>  “孤若是農(nóng)人,干脆令八家共出老弱,專門負(fù)責(zé)望風(fēng)。輿人不在就偷公田的糧,挪田壟的線,輿人能管幾畝地?囫圇增稅,不僅失了民心,增收的稅,一樣收不上。還要貼錢安撫工作變累的輿人?!?p>  “那就廣招輿人,倍增人手,嚴(yán)加刑罰,一家犯罪,八家共刖足?!?p>  “農(nóng)人都長了腿,難道等著被削?宋與陳衛(wèi)魯陳等十七國相鄰,為何不逃亡鄰國?”

  司徒咬著牙問道:“君上,是有人教你這么說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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