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槐鬼市·不夜長河
街道全都是五色斑斕的大小石卵鋪成的石子路,別具一種清新的風(fēng)格。
房屋建筑精雅之處,更非別的市鎮(zhèn)可比,但見處處綠蔭掩映,梧桐楊柳高出圍墻。
賭坊逍遙天位處不夜長河北郊,是一個面積很大的園林,進得園門,便是一條綿延曲折的長廊,兩面壁上,有歷代的書家法帖無數(shù),一塊塊的嵌在壁上。
出了長廊,兩邊林木掩映,花木竹石,構(gòu)成假山、荷池、幽谷、敞軒,美妙精雅,有如畫圖。
只是林中遍設(shè)賭攤,兼之茶客眾多,呼盧喝雉,嘈嘈雜雜,與當(dāng)前風(fēng)物大不調(diào)和,當(dāng)真是明珠暗投,糟蹋盡園林妙景!
喧囂聲中自有一片清凈,這是專為此地總管設(shè)置的所在,只是今日沒來由地染上煙硝氣味。
“老狐貍!”
看著案上諸般珍稀物什,玉樹無歡不禁低低罵了一句。
“黃鼠狼給雞拜年,我看老爺?shù)臇|西,我們不要收。”一旁黑斗篷紅面巾的柳三元提議道。
單手敲桌思索片刻,冷秋顏驀得問:“送禮來的人還有說什么嗎?”
“沒啊,”柳三元搖搖頭,“只吩咐說禮物是要送你的,說是感謝總管居中引見生意門路,另外還有這封書信特意交代要給小冷你?!?p> 他將一紙封緘完好的書信遞過,接下書信的玉樹無歡見此心情頗佳。
“喔呼,那好辦,”拆閱瀏覽信中文字過后的他旋即揮了揮手,吩咐道,“將禮物拿去后院燒了吧?!?p> 此中信息方為真正交易內(nèi)容,至于額外贈禮不過刻意挑撥,冷秋顏自是將老爺用心看得分明。
“燒?”柳三元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浪費了吧?”
“用他的東西,我怕過敏?!?p> 人前左右逢源,人后不留情面的玉樹無歡反問出聲:“想要,我們自己沒錢買嗎?”
“有錢的是你又不是我?!绷÷曕止?,“你若不要,不如給我……”
因賭坊生意緣故耳功非凡的冷秋顏聽到這話瞇了瞇眼:“我講燒就燒,再啰嗦,扣薪水。”
一句話拿捏打工人命門。
“燒,應(yīng)該燒!我再去買一些金紙銀紙,一口氣全燒了?!绷?dāng)即正色開口,隨后又是心下游疑,“但燒了也等同收了,這樣……”
外人會怎么看?
“禮物是送給我的,那就跟不夜長河無關(guān)?!惫椒置鞯挠駱錈o歡對此甚是坦然,“愛巴結(jié)是他的事情,反正從頭到尾我也沒答應(yīng)過什么?!?p> “好啦,你臉皮厚,我照辦就是。”吐槽一句的柳三元遂應(yīng)下自家總管吩咐。
“總管,三哥?!?p> 同樣身穿制式黑斗篷不過臉帶青藍面巾的花四喜在這時走了進來,進門的他先是向兩人各自打過招呼。
“四喜,”柳三元道,“兄弟,你回來了,事情都辦好了?”
花四喜舉了舉手中一捆書冊:“近來不夜長河賬目都在這,”這些是在地宿主事期間不夜長河營業(yè)的成果,“請總管過目?!?p> “辛苦了?!?p> 謝過一聲的冷秋顏低頭細細查看賬目,邊累計赤字份額邊攢怒氣條。
雖然他對自家養(yǎng)父甩手掌柜的放養(yǎng)作風(fēng)已經(jīng)早有預(yù)料,可他還是沒想到,風(fēng)云太歲能把不夜長河經(jīng)營成這個樣子。
“另外,回來的路上發(fā)現(xiàn)老大的蹤跡?!备惺艿接駱錈o歡周身散發(fā)低氣壓的花四喜對此表示喜聞樂見。
“喔呼,”啪的一聲合攏賬目的冷秋顏語氣危險,“人呢?”
對頭家偷跑四處趴趴走習(xí)以為常的花四喜道:“費了一番功夫,已經(jīng)擒回,用鐵鏈鏈在柴房。”
“沒被人看到吧?”
“一路十分隱秘,沒丟不夜長河的面子?!?p> “做得很好,我們?nèi)ヒ娝?。”說著,玉樹無歡也不忘強調(diào)一句,“三元,東西記得燒掉,千萬不要偷藏,別讓秋顏不開心?!?p> 冷秋顏與花四喜先后離開,徒留惋惜不已的柳三元在原地捶胸頓足:“唉,燒就燒,真是暴殄天物?!?p> 雖是嘴上不舍,但他身體依舊很老實地按總管交代辦事,畢竟能為孟高飛所認可的人心怎有可能會為財帛所動。
徑自收拾聚攏桌上物件的柳三元心下倏地劃過一個疑問……倒是忘了問小冷給老爺推薦的是什么門路?可麥被吃干抹凈了呀。
時間前撥,巧木宮
此地分有廳堂房間,陳設(shè)華麗,廳上插著十二支粗如人臂的牛油燭,燃燒得十分明亮。
有驟來詩號打斷思緒,這已不算叩門拜候了,而是侵門踏戶了。
老爺隱藏在帽檐下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然甫開口依舊笑臉迎人。
“還珠樓副樓主親臨巧木宮,本總有失遠迎了。”
“傳聞巧木宮只談利益,眼下客套倒讓酆都月有幾分不適了?!睘⑷宦渥喑氢x對位的那人容止都雅,身著銀鏈環(huán)鎖長袍,黑白間雜的發(fā)絲半束,背負珈藍劍,作獨飲西樓打扮。
“本總只談利益,”示意從屬撤下賬冊的老爺屏退左右,手執(zhí)煙槍晃了晃,“是因利益不能言語,卻比任何人千言萬語還來得有用啊。”
酆都月表示所見略同:“真是實在又踏實的理論啊?!笔浙y買命的天下第一樓豈非同樣在商言商。
“副樓主今日撥冗前來,”深吸一口水煙的燕城鈞示意直入正題,“不知有何關(guān)照?”
“天掌死,地管生,偃師司匠,老爺握商賈,若道誰不從,鬼尊執(zhí)賞罰?!庇挠哪钸^在銀槐人盡皆知的一首童謠過后,獨飲西樓簡單明快道,“我既來此,自然是為了——交易!”
“怎樣的交易值得勞煩副樓主大駕?”老爺問。
“佛國!”
酆都月唇舌微動輕吐二字。
“嗯,”聽出話中野心的燕城鈞墨鏡下的眼神一凝,“你有付出代價的準(zhǔn)備嗎?”
“或許應(yīng)該問?”獨飲西樓倒是神態(tài)自若,“老爺做好付出代價的準(zhǔn)備了嗎?”
“雖說合則兩利,”陶制煙管輕點西洋帽檐,燕城鈞語氣苦惱,“但本總倒是看不出這對鬼市利在何處?!?p> “此利在巧木宮,不在鬼市?!?p> “嗯……?”
輕咦一聲的老爺伸手舉壺斟滿兩杯香醇美酒,將其中之一遞給酆都月。
獨飲西樓頗為自然的接過杯盞:“讓巧木宮的勢力率先進入佛國開辟商路,老爺以為如何?”
暴露人前的隱秘地界對重利商賈而言豈非就如那待開發(fā)的新大陸一般,更甚者還珠樓還能為前沿的“奴隸”買賣提供支持。
“在一幫遠離塵世吃齋念佛的僧眾身上又有何利益可圖呢?”
盡管心動,但深諳談判技巧的燕城鈞依舊故作姿態(tài)。
將對方待價而沽企圖盡收眼底的酆都月毫不猶豫揭穿。
“天下熙攘皆為利,”遠離世俗的人往往心思反而難定,“須知名利財帛最是動人不過,屆時又有誰能制約修心不足者之欲望滋生呢?難不成靠那虛無縹緲的佛么?”
要怎樣的信仰,方能讓人性仿佛被重塑般的無欲無求。
言談至此,明了再是裝聾作啞只會平白為合作者看輕了去的燕城鈞嘆息道:“這是多少人修行一生的追求??!”
“沒有紛爭,沒有仇恨,這樣一個理想的大同世界不好嗎?”佛國的一處書齋當(dāng)中,杜松槐嘗試傳教。
這是在商討對受渡者洗心程度的把握,是千人一面還是保留本真,是移情覆蓋還是留白以待。
“哦?這好嗎?”發(fā)束琉璃晶冠垂玉環(huán)佩,身著流紋青衣直綴,腰懸針囊背負藥袋的醫(yī)者入鄉(xiāng)隨俗,“那你、我又為何存在?”
話中微妙停頓惹人心驚,曇華再開口,恍若求證式地說:“看來你從他那里得到許多信息?!?p> “不多,但已足夠,”自謙話語如數(shù)家珍,“譬如地門的目標(biāo),大智慧的神通,還有……”言及此,醫(yī)者深深注目杜松槐一眼,旋即長身而起。
目睹系列動作發(fā)生的曇華這才后知后覺地告別:“我會期待我們的下一次見面,皇……”
“誒~!”稱謂姓氏還未吐出便遭打斷,只聽得醫(yī)者道,“在佛國境內(nèi),請稱呼我——浪生師座·藥如來?!?p> 言畢,藥如來招手示意慕云知命同道,臨走前浪生師座回眸友情附贈一個消息。
“對了,據(jù)聞摩訶尊已然回歸天門?!蹦新暬厥幎?,透露訊息于書齋主人不啻驚雷炸響。
“梵海驚鴻么?”杜松槐喃喃道,“時間當(dāng)真過去好久了。”
“很久了……方導(dǎo)邑!很久……很久了……”
同樣一聲感嘆,感慨光陰飛逝,應(yīng)合著沉悶步履,飄散一地凄涼破敗。
荒草掩哀景,如是衰頹入眼,闔目的摩訶尊卻不容自己憐憫,只因過往殘酷依舊駐留心頭。
【“燒,燒,燒!……”萬眾一心的同聲喊喝,是最為極端的信仰,但卻吝于給予遭受火祭的嬰兒一點憐憫。
在不止的嬰兒啼哭聲中,無力抗?fàn)幍臑楦刚咧荒芡萄蕽M心哀痛:“兒子啊,你們……你們怎能……?。 ?p> “殺掉啦,殺掉啦……”同樣的激憤聲響起,隨之而來的是另一場慘劇。
“我!我的皮……別!啊……”
這是因被認為奉佛方式不對遭受酷刑的信眾。
諸般景象不一而足,忍無可忍的梵海驚鴻一怒拔劍,劍過人絕息,旋即虔誠拜聲再起。
“千秋不朽,我佛無疆!千秋不朽,我佛無疆!”這是愚昧不清的村民在朝覲顛倒夢想。
深沉黑暗中,有一口通體火紅,質(zhì)地奇烈的長劍散發(fā)嗡鳴,劍格呈迦樓羅展翅狀,此為摩訶尊所負劍囊覆蓋的全貌,當(dāng)時的它正釘在巨巖之上,經(jīng)受信眾頂禮膜拜。
“就為了這口劍,就為了這口劍!……”
聲聲質(zhì)問開口,換不回絲毫悔悟,痛在心頭怒在眉梢的梵海驚鴻高喝一聲,五指已然拔出為山巖錮鎖的長劍,劍鋒所指,皆為眾生,亦是魔羅……
“不可啊!”
一聲勸阻于焉入耳?!?p> 顛倒夢想止歇,梵海驚鴻這才驚覺負背的劍囊不知何時已被解開,此刻落于覺者掌握安穩(wěn)駐地。
心下警惕的摩訶尊尚未定念,目光又為另一處特異吸引,冷硬巖石上靜靜安放著一串檀木松石佛珠。
這舉動在佛國無疑有著特殊含義。
“悼念,”將佛珠取下的梵海驚鴻眉頭深深皺起,“是誰……”
適逢心音四僧來到,見得覺者背影,當(dāng)即上前施禮。
“啊,是摩訶尊!”
話音未落,梵海驚鴻已將被用來悼念的佛珠一把扔掉。
“摩訶尊!”
為首的虛塵見狀心下震動。
“法濤無赦授意的,多久了?”梵海驚鴻問,直聽得心音四僧面面相覷。
“將多余的慈悲,施舍給被魔駕馭的愚眾,不經(jīng)思考的盲從,這就是你們修行的成果?”
甫經(jīng)魔考未久的摩訶尊拿起虛塵面前的顛倒夢想重新負背維穩(wěn),確保隔絕思能發(fā)散以免影響四僧心境的他接著道:“你們看見了殘忍,看見了一個聚落的滅亡,卻看不透真實,聞不到腐??!好修行!”
“這……但方導(dǎo)邑也是天門境內(nèi)的奉佛聚落。”體著灰衣僧袍,頸系佛珠,頭戴平頂帽的虛塵分辯著說。
“奉佛?哼!”
不置可否的梵海驚鴻轉(zhuǎn)身欲離,孰料又被求教后進挽留。
“摩訶尊……弟子……弟子斗膽一問,上一回金剛尊所說……”
虛塵欲言又止,梵海驚鴻沉默片刻道:“是,是我做的!”
話落,人徑自已去得遠了。
依稀有詩號聲響起,任憑男音淡出腦海的杜松槐定了定神,轉(zhuǎn)眸看回眼前,一本書籍就擺在桌上,呈于目下。
書名《鴛鴦散》,內(nèi)容大抵是有別凡俗乃至天門流傳的白娘子傳奇,作者署名古陵。
該書由醫(yī)者所留下,這或許會是一個切入點,有意拯救同修的摩訶尊豈非同樣會對相關(guān)故事有所關(guān)注。
這本該與投身地門立場混沌的曇華無關(guān),但他依舊管不住自己那情不自禁伸出的手。
遠在無水汪洋的佛者仿佛心有所覺:“現(xiàn)在才是真正的茶冷了,茶味有差,泡的人不對。”
“只要讓一切不存在,”月華朗照疏影晃動,有另一把混響梵音穿插,“就不會出現(xiàn)后續(xù)的錯誤?!?p> 說話的人是大智慧。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在掌握之中?!比敝垡环傻溃D(zhuǎn)茶杯,原來杯中無物。
“所有行動盡在掌握,無論是成是敗是進是退。”大智慧語調(diào)依舊自信,近乎智珠在握的自信。
“包括我嗎?”佛者問。
“只有你,例外?!庇需笠糇运拿姘朔絺鱽?,缺舟一帆渡環(huán)顧四周,依舊無水汪洋,“也許你是對的,我曾這樣想過?!?p> “我會讓自己永遠成為這個例外,我保證。”
“有憑據(jù)嗎?”大智慧問。
“眼見不一定為憑,這我們都清楚,”佛者再度舉杯啜飲,“也是我們少數(shù)的共識?!?p> 大智慧:“有時候,雙眼也會欺騙一個人,記憶也是。以為在,實不在。以為滿手血腥,實則無罪無業(yè)。”
缺舟一帆渡:“一個建議,別再來無水汪洋,你會很挫折。”
一個人,一句話,就能動搖悟者心境,那一群人呢?
對此,自詡除卻智慧之外同樣有智謀的覺者道:“我期待挫折的那一日,請?!痹捳f完,梵音復(fù)歸岑寂。
春秋沐道
書友們五一快樂! 杜松槐是書友提供的原創(chuàng)人物,參考缺舟對萬雪夜的引導(dǎo)與相關(guān)話語,他應(yīng)該是有在物色能同他一般成為“觀察者”的對象。 而關(guān)于方導(dǎo)邑事件,佛劫里大智慧給獨眼龍他們安排的記憶里也有提到。出自墨世佛劫第五集—— 【獨眼龍:知俺者,逾霄漢也。俺在外這幾年還沒數(shù)年前我們一同平定方道邑之亂的記憶那樣清晰。 逾霄漢:方道邑? 白綺:這件事情我也記得,當(dāng)初我與留羽率眾前往之時,天護以及逾霄漢早已和平鎮(zhèn)壓毀佛惡眾,之后他們便被大智慧感化,從此向善修行。我還記得逾霄漢欠天護一命?!? 在這里作者稍加發(fā)散給了他故事藍本,充作書齋主人與梵海驚鴻的交情背景。 原創(chuàng)人物根據(jù)劇情需要我也會盡量讓他來歷合理,還望書友滿意。 是說,作者在作家說備注關(guān)于一些情節(jié)的原劇出處這樣是好還是不好?我一開始以為是我把話都說完了讓書友們本章說里沒什么可聊,所以有些章節(jié)特意沒標(biāo)注出來,結(jié)果本章說還是這么冷清。 P.S.求本章說,求推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