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前世情緣
那塊大田最靠近山根的地方有一方水井,附近村民都在那里擔(dān)水吃。
人們在翻地的時候,從干硬的土里挖出了活著的泥鰍,可把一群人高興壞了。
都擠在那里翻找,一時間,大家都挖了約十?dāng)?shù)斤出來。
可是,這塊地已經(jīng)多年不種水稻啦,這些活物就這么困在土里不死么?太難啦。
我非常奇怪泥鰍怎么渡過這樣漫長的困難時光的。生命真的是太神奇了。它們吃什么?怎么繁殖?
難道一直要等到每年下暴雨那幾天,它們才有條件鉆出來活動一陣子,雨水過后,它們又鉆進土里潛伏?
我無法想像它們的智慧和生活習(xí)性。無法想像我要是一條泥鰍是否早早就嗝屁了?
泥鰍挺過艱難時期的這種生存策略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以至于在未來的人生歲月里,我忘掉了在那個廠子里的絕大部分人的形象。而這些泥鰍的鮮活樣子卻總是新鮮得如昨日才見一般。
所以,我明白了一個很重要的道理。人的一生中值得記憶的不是某個人,不是某個一眼而見的漂亮女人或者男人,也不是你所巴望成為的某個所見的富豪。
那些一時的刺激只能夠成為你過眼云煙的一部分,轉(zhuǎn)身就忘。
只有觸動靈魂印記的一些場景才可以終身不忘。
我更多地設(shè)身處地地想問題,假設(shè)我現(xiàn)在屈在這廠子里的所謂示范園里,縱使有我大關(guān)系,又有能力,最多在四五十歲時做到何主任的境界。
這肯定還有極大的難度。
因為沒有文憑這一項可能就把我的上升通道卡死了。
就比如說僥幸我能夠做到且人家不卡這一項,假設(shè)我就是現(xiàn)在的何主任,被人排擠到示范園來種韭菜,雖然這也很了不起。
但是,這個廠明顯在我的感覺中不值得我呆下去了。
我才不想成為何主任第二。
所以,想起了那些來這個廠里尋找人生機會的臨時工同事們,他們?nèi)チ烁h的南方。老鄧也去了。
問小鄧,他說,他要熬到轉(zhuǎn)正。
我卻漸漸地對這個廠子失去了完全的興趣。因為,這個小廠不能夠成為我的歸宿。
再說了,像何主任這樣實干的人有能力的人都沒有出頭之地,這廠不倒閉,更待何時?
遲早要完蛋。
我這個判斷在當(dāng)時情景下的確有點武斷。自己也不敢說就直覺到了未來的真相。
因為我還在那里拿著工資,還有那么多的人在里邊蠅營狗茍。我只是非常的疑惑這個廠子的管理。
這當(dāng)然不是我一個臨時工應(yīng)當(dāng)來操心的事。
但我就是對這種集體的事務(wù)非常的感興趣。那種要離開的想法就越來越強烈了。
甚至,我從一個更長遠的眼光來看,我的人生是一定要離開這個廠子的,至于未來是什么不重要。
而離開是一定要發(fā)生的事情。只是何時,怎么離開的問題。
對于我來說,最大的問題不是離開,而是離開去哪里。
這個問題在我后來人生中的所有時間段里一直困擾著我。
因為離開很簡單。去另外的地方才是重點。
如果能夠有一個地方可去,那么,離開這里就簡直太天經(jīng)地義了。
但是,人生中總沒有這樣的好事。還有好多情況下,卻總是你要先離開這個地方,另一個地方的機會才會出現(xiàn)。
并不是說離開是促使另一個機會的產(chǎn)生,也許離開和另一個機會這之間根本就沒有關(guān)系。
但是,肯定的是,你不離開,就無法接觸另外的機會。這也是一個具體現(xiàn)實。
我們?nèi)祟惛静惶P(guān)心后一種。因為后一種風(fēng)險在未離開之前看起來的確很大。
我無數(shù)次地想了離開之后的風(fēng)險。
無非就是再回到老家去放牛撿柴。嗯,好像這樣不行了,跟父親學(xué)木匠應(yīng)當(dāng)是個說得過去的選擇。
所謂子承父業(yè)也是說得通的。
看,并不是說離開這個廠子我就活不下去了。這種最壞的擔(dān)心完全沒有道理。
另外的擔(dān)心,比如說我回去跟父親學(xué)木匠真就比在里混,人生的成就要低,算是走下坡路,也不算下坡得太多,依然在可接受的范圍以內(nèi)。
如果這一點風(fēng)險都不原承擔(dān)的話,那就不要想改變好了。
當(dāng)一個少年人突然發(fā)現(xiàn)了人生可以隨心所欲地不在一個廠里邊工作時,他發(fā)現(xiàn)了人生最重要的那份自由:那種隨時可以跳出三界之外的能力。
這種能力是固守在這個廠子里邊的人所不具備的。
換句話說,這種能力有可能是那些讀書改變了命運者所不能夠擁有的能力。
意識到這一點,仿佛窺視到了一線天機。欣喜若狂。
在廠里邊車間工作的一個微胖女孩據(jù)小鄧說,她作風(fēng)很亂。
我不知道他是從何處得來的消息。因為他總是精通這個廠里邊所有的人與人之間發(fā)生的故事。
所以,我也就能夠了解這個廠里邊男男女女之間的桃色新聞。我不知道她叫什么。
有一天輪到我在離廠最近的第一示范園值守時,這個女孩對我說:“您那里能做飯啵?”
我說:“可以的。”
她說她中午想來吃頓飯。我不知道她想什么。但這個無害的請求,小男生無法拒絕。
再加上,她長得特別性感。無端猜想,難道她對我這個憨憨小子感興趣?
有點小激動。
我不管她過往和將來,也許她就只是想吃一頓飯而已。
我坐在燒柴火的灶前做粥,她來的時候去菜園里弄了青菜來洗了切。
她突然指著我的鼻子笑了起來說,說:“有黑的。”
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把黑炭弄到鼻子上了,也夠笨手笨腳的。
她來炒了個青菜。我從她臉上并沒有看出什么小鄧說的作風(fēng)很亂的任何跡象。
甚至感覺,如果她成了我的老婆,我就是那個丈夫,這個小屋子我們正在過著平常的日子。這也沒有問題。
而且,一剎那,有一種前世的輪回般的感覺,使我詫異。
從她去屋外摘菜,洗菜炒菜等看起來,也和我三姐一樣是一個非常勤勞的農(nóng)村女孩。
如果她確實和廠里邊副廠長等人有過什么關(guān)系,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這是一種可能脫出農(nóng)村那種環(huán)境的機會。
雖然更多的只是受人利用被人欺騙。我理解她的努力生活。
這屋里也實在沒有什么油鹽醬醋之類的。老鄧走了以后,我和小鄧從來沒有做過飯。
這些米還是老鄧原來留下的。她來,吃完飯又去。
我們倆之間隨便聊了些不相干的。所有的就像從未發(fā)生過似的。
她走了不足五分鐘。小鄧從那邊急急跑過來。他說他在山那邊看到這里來了個女的。
驚問我是誰。他也很疑惑:“只是來你這里吃一頓飯?怎么不到我那里去吃一頓?”
我說:“我也不知道,也許我看著比較老實憨厚。你一看就是個壞人,不夠純粹?!?p> 許多年以后,我已記不得她的樣子。但她和我共同做過一餐最簡便的午飯,一起在很簡陋的屋子里渡過了最像夫妻日常生活的一個小時。
這當(dāng)然只是我的錯覺,但這個錯覺很溫馨。即使數(shù)十年后想起來,它也是非常純粹的一種體驗。
我在想,我與她的確是陌生人。但在那一個小時,我們又不是,我們是最相近的那一類人。
紅塵當(dāng)中無數(shù)的過客,當(dāng)別人已完全遺忘過往的時候,我還記得。
我記得的和別人記得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我們甚至可能不再記得別人的容顏也不再記得具體的事件,但是某一短暫時間的那種感覺,那種在一起舒適的感覺卻總不會錯。
一種安心的感覺。一種信任的感覺。
好吧,就算是我想多了。但我記得這一切的確是真實發(fā)生過。它不會淹沒在萬丈紅塵中。至少,對我,這是重要的一部分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