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里?”北天掙扎著起身,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空白,他憑空站在什么都不存在的空間之上。
“我是……我是誰?”他茫然四顧,卻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突然間,腦子里有無數(shù)雜音響起,一個又一個的念頭產(chǎn)生,讓他的腦子亂作一團(tuán)漿糊。
無需任何指引,本能地,北天感到了危險的存在。
下一刻,他渾身上下被綠色的光華包裹,只一個呼吸,就耀眼到了極點(diǎn)。
轟!
他的體內(nèi),有什么東西驟然破碎了,一陣攪和。他逐漸迷惘,不知道自己是誰,更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在這里。可轉(zhuǎn)眼間,虛無的空間扭曲,他已經(jīng)躋身在一間破舊的草屋中。
“阿爹!”一個穿著破舊麻衣的小男孩跑了進(jìn)來,臉頰被凍得通紅,跑動時呼出的熱氣,化作一團(tuán)團(tuán)白色的棉花,向天上飄去。如此冷的天,卻穿著這樣單薄的衣衫。
北天正奇怪間,忽地腦袋一疼,方才的兩個問題,登時有了答案。自己名為孫周民,有一個八歲的兒子虎兒和七十多歲的老母親。前妻早死,續(xù)弦又撒手人寰,便再沒考慮過此事。
“原來……是這樣?!北碧祀m然覺得哪里不對,但很快就消除了疑慮,代入其中。
孫周民的母親還算硬朗,可今年提早了兩個月降下大雪,天寒地凍,田地顆粒無收。天凍路滑,母親外出找野菜,又不小心摔了一跤,眼看著就要熬不過了。
此時見虎兒莽撞,他無名火起,抄起一根木條,“啪”地一下抽在虎兒屁股上。
“吵吵吵,什么時候了,你就知道吵!”孫周民抽了一下還不解氣,虎兒一呆,便是大哭,他又火起,連著抽了三下。
“周民,別打了,都是我不好。這么凍的天,路又那么滑,非要出去采野菜?!崩夏肝⑽⒈犻_眼,語速緩慢,十分虛弱。
“娘說的什么話,都是老天爺?shù)牟缓?,非要提前兩個月下雪,絕了我們的活路!”孫周民一條農(nóng)家大漢,竟有些哽咽。
虎兒哭了兩聲,皮膚火辣辣的疼,但只有第一下疼,后面的卻沒什么感覺,登時啞火,膽子也大了些,哭道:“阿爹,我不是沒事找事。外面有個道士找你,說有辦法救咱們家!”
“哪里來的江湖騙子,一到災(zāi)年,這些人就招搖撞騙,橫行霸道!據(jù)說就是朝廷的狗屁天師,說這大雪是天降祥瑞,底下的狗官還爭相巴結(jié),也跟著說是祥瑞,連賑災(zāi)的糧都不發(fā)!”
孫周民說著,怒從心起,甩開虎兒徑直走到隔壁廚房,出來時手里已拿著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周民,你要做什么?”老母見狀,嚇得睜大了眼睛,忙道,“虎兒,快去攔住你爹。周民,回來,你別想不通啊!”
孫周民甩開虎兒,怒道:“我今天就要見一見這些妖人,看是他的頭硬,還是我的刀快!”
沖出破舊的大門,院子里,已多了一個不速之客。是翩翩少年,身著道袍,豐神俊逸,燦若神人,一看便十分不凡。
“貧道……”
“直娘賊,害了多少人命才能有這樣一副富貴行頭,還有臉自稱貧道,老子砍死你!”孫周民一看就來氣,血?dú)馍项^,揮刀就砍。
虎兒匆匆趕來看到這一幕,嚇得臉色煞白,連忙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然而,等待許久,仍沒有預(yù)期之中的動靜。他悄悄睜開眼睛,卻見那道士伸出兩根指頭,輕巧地夾住了刀刃,哪怕自己父親奮盡全力,脖子泛起青筋,竟也不得寸進(jìn)。
孫周民砍不下去,收也收不回來,一張臉憋得通紅。他憤怒地看向年輕道士,卻覺得后者好生面善。這想法一生,他再看過去時,這道士的面容登時如墜云中,再也看不清了。
“仙……仙人?”孫周民嚇得手一松,倒地就拜。又見虎兒躲在一邊發(fā)抖,忙不迭地將他拉過來,按著頭,也拜了三拜。
“不砍我了?”少年道士微笑道。
“仙人恕罪,仙人恕罪!”冰天雪地,孫周民只覺得腦子也凍木了,竟想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話來。
“這道士,究竟是誰,我好像在哪見過?”
這念頭怎么又冒了出來?孫周民將頭埋得更低,生怕仙人看出什么,并連連自責(zé)道:“我怎么可能見過仙人,呸呸呸,我怎么會這樣胡思亂想!”
他真想再看一眼,驗(yàn)證心中的想法,可究竟是不敢。
還好,那少年道士沒有追究,而是輕聲詢問道:“孫周民,你還要拜多久,難道你老母親的病,也不治了?”
孫周民唬得趕緊起身,讓開了道路。他一雙大手沾滿積雪,只覺得放在哪都不合適,只能舉在身前,甚是滑稽。偷偷看去,卻始終看不清這道士的臉。
少年道士進(jìn)了房間,虎兒也跟了進(jìn)去,唯獨(dú)孫周民在雪地中發(fā)起了愣,直到屋里傳來虎兒的歡呼聲,他才猛然驚醒。
“我這到底是怎么了?”孫周民心頭猛跳,只覺得這仙人,真的在哪里見過!
進(jìn)了屋,老母親明明折了腿,此時已能下床走動,孫周民又驚又喜,便又跪了下來,求道:“神仙在上,求神仙給我們指一條活路!”
“活路,你要求什么活路?”少年笑了起來,聲音明明稚嫩,語氣卻極為蒼老。
孫周民咽了一口唾沫,惴惴不安地道:“今年天寒地凍,我家中顆粒無收,只能靠給地主家做短工維持生計,卻仍是不夠三人吃喝,所以老母親才外出采菜。求仙人指點(diǎn)一條活路,能讓我家中三口有一口飯吃!”
說完,他連忙磕起頭來,咚咚有聲。
隨后便是沉默,長久的沉默,孫周民更加不安,卻不敢抬頭。
忽地,少年咳嗽一聲,孫周民只覺得渾身都戰(zhàn)栗起來。少年道:“你可知,你為何沒有飯吃?”
孫周民一愕,就想說是那國師,是那賊道士,可一想到仙人也是道士,就噎在了嘴里。
“你說便是。”少年笑了起來,不知為何,這一笑,孫周民就踏實(shí)了,于是將國師的事情倒豆子般說了出來。
“所以,今日我從你門前過,可以救你一次。來年若再下大雪,我也沒有從你門前經(jīng)過,你又將何去何從?”
何去何從?
這四個字,驀地鉆入心間,再也揮之不去。
孫周民心兒顫得要跳出嗓子眼,低聲下氣地求道:“還請仙人教我!”
少年的聲音,卻驀地變冷,與先前的和藹模樣,簡直判若兩人。他道:“人人都有求于仙,求子嗣,求姻緣,求功名,求長壽,就好似仙人是他家的仆人,貪得無厭!”
孫周民噤若寒蟬,如墜冰窟,一顆心冷了大半,身體也好似要被凍成冰塊。
少年的目光審視過來,孫周民雖然低著頭,卻仍覺得有一把刀刮著自己的皮肉,讓他苦不堪言。
良久,少年才道:“你自己的命,兒子的命,母親的命,都是在誰的手里?誰的一句話,一個字,就能決你生死?你又該何去何從?我已經(jīng)教過了你,你為何還要向我討要?”
“給過我了?”
此時隆冬,孫周民卻虛脫出一身冷汗,奇怪的是,他并不覺得寒冷。
良久,他終于臉色大喜,想要起身告謝,卻再也不見道士身影。
虎兒告訴他說,那仙人,憑空消失了。
……
下一刻,北天已經(jīng)置身皇宮之中,數(shù)十年彈指一揮,他不甚清晰,卻又覺得本該如此。他此時已經(jīng)蒼老,卻比往常任何時候都更加精神。
“虎兒,去,把那皇帝老兒的國師搜出來,帶到我面前!”他身穿甲胄,一聲令下,身旁一名虎背熊腰的將領(lǐng)走出,拱手奉命。
北天,或者說孫周民志得意滿,看著不遠(yuǎn)處的皇座,當(dāng)著所有手下的面,振臂高呼: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