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晚上10點洛川回家，小區(qū)路上燈光昏黃，她的心情也隨著光線昏黃明滅，疲憊又有些復雜，腦子里還時不時浮現(xiàn)著高中時的一些前塵舊事。
慢慢走到公寓樓下正要進去，一道強光就從對面車上照過來，洛川睜不開眼，用手擋著光走近幾步。豪車旁邊是杜肖，雙手環(huán)抱靠車門站著，大長腿看著十分修長。
“杜肖，是你??！”杜肖沉默……這模樣要是白天又一定引得路人紛紛側目，粉絲瘋狂尖叫，可是今天的氛圍有些冷。
杜肖淡淡地不說話，洛川也沒有心情打趣他。
“你怎么在這里？”聽到這句，黑暗中的杜肖，臉更黑了。
“這臺詞還挺熟悉的……”杜肖的聲音冰冷，表示他已經(jīng)嚴重不高興。
洛川怔了怔，輕聲說：“我們走走吧！”杜肖沒說話走在前面，洛川跟上去挽住他的胳膊，洛川感覺杜肖似乎沒有剛才那般疏遠冰冷了。
“街燈將疲憊拉長，腳步把回憶叩響，都市夜歸人，用思緒觸摸黑夜的光亮”
遠處誰的車里傳來深夜DJ迷人的嗓音，這是當?shù)氐奈缫闺娕_，音樂響起，已經(jīng)十一點！
洛川被這個題頭觸動，覺得此時此刻很是應景。
他們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夜風輕輕吹拂，挾著怡人的暖。
小公園的秋千上，洛川輕輕地蕩來蕩去，杜肖立在一旁，倚著秋千架。
“其實，你今天不高興，我還挺開心的……”洛川自顧自地說。她當然知道杜肖的不高興是因為什么——在那個人面前她沒有承認他們的關系，她對言之和別的男人態(tài)度也不一樣……
“哼…………”杜肖輕輕哼了一聲，把臉轉了過去，吃醋被看穿有些赧然。
“言之是我高中時的同學，他是我最早喜歡的人，也是到五年前為止，唯一喜歡過的人?，F(xiàn)在回想起來真是有些可笑，這種喜歡也只是停留在彼此的默默喜歡而已，沒有表白過，沒有交往過。開始是因為學習的壓力不能戀愛，后來是分隔兩地沒有聯(lián)系，可是那個時候我還是覺得我們終究會在一起的。直到大學畢業(yè)工作之后，我們高中同學聚會才再次見到了他。那時候我激動又忐忑，以為這次相遇之后終于可以開始了……記得當時喝了點酒，他說追我追了好長時間我都對他置之不理，呵呵，雖然沒有看到過什么行動，可當時他這么說我還是很開心的。盡管自始至終我都清醒地知道，我們不是一類人，但是當時覺得世界上哪有那么完美的事情，遇見喜歡已經(jīng)很難得了！”
遠處燈光投下傘一樣的光罩，啾啾蟲鳴，草木發(fā)出沁人心脾的香氣，遠處的車聲，隱約廣播的聲音，頭頂是點點星光。
杜肖靜靜聽著，洛川似乎像是在訴說別人的故事……
“聚會之后三個月也再沒聯(lián)系，中秋節(jié)他請在湖城的同學吃飯，也有我。吃完飯他送我回家，路上說了很多，總結起來主要是他擇偶的一些標準。什么做他的女朋友首先一定要孝順；還有他的女朋友或未來妻子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對他的母親言聽計從；必須是要有工作……還建議我去當老師，因為他和他的家人覺得老師這個職業(yè)的女人最合適做他的妻子……總而言之就是從生活到工作，人生的所有方面都要配合他的需要以及他媽媽和他家所有人的需要——”洛川不自然地頓住，或許是因為實在說不下去了。
“這就是你喜歡的人??？”杜肖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一邊對她心疼不已。
“是啊，當時我也這樣問自己！”洛川低著頭壓抑著委屈。
許久之后，洛川抬起頭又開始講述那個過往：“后來冷靜下來，回想當初，我想我喜歡的大概只是個場景吧！高一那年，五月中旬的一個早晨，我像往常一樣到學校很早。校園里靜悄悄，我騎著自行車穿過操場，他就站在操場西邊花壇的大樹底下早讀。滿樹新綠，樹下是一個孤獨而挺拔的身影。當時太陽剛剛升起，我眼前的所有景物都鍍上了一層金色，那棵樹、樹下的人、旁邊的教學樓……天空是明亮的藍色，朝霞還未褪去，一切都美得不可思議……后來聽到劉若英歌里唱<愛是天時地利的迷信>，我覺得就是指那個場面?！?p> 洛川再次沉默，眼神迷茫，又走進回憶之中……
“什么叫‘要有工作’！？你當時不工作么？”杜肖不喜歡她回憶，于是轉移話題。
“呵呵，我當時在廣告公司做文案，不過，在小城市的大多數(shù)父母眼里，只有老師、醫(yī)生、公務員這種在國企、事業(yè)單和國家機關上班的才叫有工作，除此之外掙多少錢都算是無業(yè)游民……”
杜肖沉吟半晌，這是他所不了解的那部分世界，可有些事存在就是事實。
“這個分類不錯，正好我們都是“無業(yè)游民”一組，很是科學！”杜肖還是從絕望之中能找到令人驚喜的優(yōu)點，看問題這別致的角度，也是沒誰了。
“呵……別鬧了，你怎么可能和我是一個組呢？你可是世人眼中的頂級成功人士！”洛川臉上終于有了笑容，盡管還有點苦澀的味道，但終究是笑了。
杜肖定定地看著洛川兩秒，說：“這就是為什么他再次出現(xiàn)的原因？”
洛川又是沉默，這是她一直不敢戳破也不敢面對的現(xiàn)實。
按那個標準洛川依舊是“無業(yè)游民”，現(xiàn)在甚至沒有了工作單位。按那個“標準”洛川還是那個洛川，但世俗意義上功成名就的洛川卻又不是當初的洛川！
或許因此，一直杳無音訊的言之再次出現(xiàn)了。
如果他不出現(xiàn)，他們之間至少還有回憶。
有些事情，只要隱藏在深處不被揭穿，洛川還可以用想象欺騙自己“他還是有點喜歡我的”，那樣至少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難過。
世人總是執(zhí)著于很多所謂的標準，可是當可以獲得的好處大大超出這個標準所能帶來的利益的時候，又會毫不猶豫地拋棄背叛曾經(jīng)奉為圭臬的所謂“標準”。
這種表面看上去的毫無原則和“只為利益所驅使”的超有原則，正是世俗之所以成為世俗的核心。
這個理論在邏輯上十分矛盾，可是在利益層面卻又無比完美和諧，洛川覺得這簡直是人類思想史上的一大成就。
她不是遲鈍的人，早就意會其中玄機。但真感受世俗的力量，是在那年杜肖湖城音樂會的時候。
那天中午洛川收到杜肖晚上音樂會的邀請，可是動漫公司的劇本改編工作也很著急，她定好了票那天下午就要飛過去。
臨行前，她想當面向杜肖道別順便解釋，可是當她提前三個小時到達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很多粉絲已經(jīng)聚集在了音樂廳周圍，保安嚴陣以待維持秩序。
洛川繞到后門找杜肖，被保安攔在門口。
“小姐這是后臺，閑雜人等不能進！”
“我是杜肖的朋友！”
“……”保安一臉不屑，站在臺階上擋住居高臨下看著她。
“我真的是杜肖的朋友！”洛川解釋
“那你給他打電話，讓他出來接你！”保安說
“我……沒有他電話……”洛川無奈，瞪著保安。
“沒有電話也敢自稱是大明星的朋友！哼……”保安冷笑，接著又說：“別說是杜肖的朋友了，在這里他的‘女朋友’都成百上千……”
洛川順著保安的目光轉頭，身后一大片捧著禮物的美女，正用同樣的眼光看著她。
洛川沒有解釋，靜靜地站在那里若有所思，之后寫了封留言讓保安幫忙轉交，然后靜靜離開。
被野蠻拒絕的那一刻，她突然明白：現(xiàn)實之中，她和杜肖隔著幾百個保安的距離！
愛是沒有條件的，但是最后要和他并肩站在一起，必須是同一層次的。
不即使有愛也要面對各種各樣的揣測和質疑，內心驕傲如洛川，怎會甘心如此。
幻想絲毫不用付出和改變就能麻雀變鳳凰的，本質上還是精神貧窮的人，骨子里充滿了不配得和自卑感。她希望遇到的是一只瞎了眼的鳳凰分辨不出好歹，哪天看上她，占個令人艷羨的超級大便宜，實現(xiàn)一夜暴富的夢想。
心靈被匱乏占據(jù)的人，幸運砸到身上即使真的飛上枝頭，也很難守?。灰驗?，本就不匹配，發(fā)生分歧是遲早的事情。
這也是為什么《簡愛》是偉大的世界名著，而網(wǎng)絡上的瑪麗蘇只能算是末流小說。
前者講述了一個獨立精彩的靈魂和另一個獨立精彩的靈魂相遇并突破世俗的愛情故事；而后者只能算是寫了一個女人怎樣借愛情之名一夜暴富的發(fā)家史；前者歌頌的是愛情的偉大，后者炫耀的是不勞而獲的手段如何高明。
瑪麗蘇之所以備受追捧，是因為社會匱乏心理的普遍，價值觀簡單粗暴到只憑金錢來衡量人的價值、來定義成功，所以麻雀變鳳凰說的不是愛情，而是投機成功學的一種。
即使從“麻雀變鳳凰”的理論來看，洛川本身就是鳳凰，她內心是獨立而富有，在杜肖面前沒有自卑感。即使在現(xiàn)實中地位懸殊，她也不打算依附誰，而是憑借自己的努力取得事業(yè)上的成就，她始終相信自己會與那個靈魂伴侶在同一層次再次相遇。
杜肖所愛恰是這一點：洛川就是洛川，即使沒有作家的身份也毫不遜色。
遠處的星星在閃亮，蟲鳴自草叢中傳來……
深夜里聲音總是傳得特別遠，不知哪輛車在聽廣播，午夜電臺也散發(fā)著別樣風情。
是誰，還在深夜里聆聽另一個孤獨的聲音。
收音機里主持人寂寞悵然的嗓音穿透夜幕，飄渺虛無又頑固地清晰——
（我打江南走過，
那等在季節(jié)里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
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
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蛩音不響，三月的青帷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
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
我不是個歸人，我是個過客
親愛的聽眾朋友你還在收音機前么？一首席慕蓉的《錯誤》送給你，愿《都市夜歸人》不是你生命的過客。
“總有一些無法改變。那些人，那些事，那段歲月，終須揮別……終須揮別……江蘇文藝臺張藝，午夜12點，在演播室與你揮別……”
滴，滴，滴——她聽得出神。
“洛川！”
“嗯”洛川答應
“嫁給我吧！”
“嗯！……嗯？”洛川被驚醒，“你說什么？”
杜肖看著洛川不說話，眼里滿是星光，嘴邊噙著笑，迷離的燈光下散發(fā)著別樣的魅惑。
“遠處是輾轉纏綿的情歌，像山風拂過百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