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自己當(dāng)成飄忽忽高高在上的白云一朵,扶搖直上了九龍山。
我駐足在山頂最高處一塊平坦的巖石之上,俯瞰春之綠,心曠神怡。
“郡主,您走了一路口渴了嗎?”一個丫鬟躬身問我。
我搖搖頭她退了。
“郡主,山頂風(fēng)大您冷嗎?”另一丫鬟手拿件披風(fēng)躬身問我。
我擺擺手她也退了。
“郡主,您坐下歇歇吧?!庇殖鰜韨€搬著小椅子的小廝躬身問我。
我掃了一眼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壞笑點點頭。
在一片竊竊私語聲中,我頗受用地坐在了椅子上。
不多時,有另一支丫鬟小廝簇擁著上來的隊伍在我待的附近停了。
隨即個頭不高的孟郊自那群人里脫穎而出,站在我的面前。
“照溪?!泵辖紲販氐貑玖宋乙宦?,“對不起,我來遲,讓你久等了?!?p> 隨著孟郊的到來,周圍的人聲開始嘈雜起來,我堪堪能聽得清楚有些人在說著什么。
我才不要在乎呢,將那些話都當(dāng)成了耳邊風(fēng)。
我站起身回了孟郊的揖讓之禮,“孟大哥客氣了?!?p> “照溪,坐吧不必因我的到來而覺得拘束?!?p> 如我坐著孟郊他卻站著好像不合適禮數(shù),便沒依著他客套的話重新坐回椅子上。
孟郊微笑著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我。
空氣因彼此間的不語變得有些凝重,我的視線下意識地躲著他。
憋悶了一會兒我就按捺不住了,連手腳也覺沒地方放,于是深吸一口氣打破尷尬的氣氛,跟他直言道,“孟大哥,承蒙厚愛可以摒棄前嫌向我提親,但你可知娶了我的后果?”
孟郊笑著搖頭,又笑著點頭,“我只知有了你的日子,才算圓滿?!?p> 孟郊語氣渾厚堅定,我極速掃了一眼他的面容,一如當(dāng)年樸實無華。
“哎?!蔽覈@了聲,不管是直覺還是深思熟慮,都不該對這樣罕有的男人有任何隱瞞,“孟大哥,我十四歲那年自火海死里逃生,就已淪落風(fēng)塵,正如這幫人群中議論的一樣,我就是芙蓉坊當(dāng)年的頭牌玉芙蓉。”
我言一出,九龍山上一片嘩然。
我偷瞧孟郊,他沒有因為那些聲聲可入耳輕~賤我的議論動容,他依舊穩(wěn)穩(wěn)地是保持著那副憨厚淳樸的笑顏。
我得給他下一劑猛藥。
借著鼎沸的嘈雜,我清清嗓子面向人頭最多的方向尖尖地高呼,“諸位顯貴,當(dāng)初有誰見識過我玉芙蓉真面目的,尤其是是曾跟我玉芙蓉良宵一度的,請站出來做個見證吧,我玉芙蓉在這兒謝謝你啦!”
嘈雜聲戛然而止,換來片刻極致的安靜。
“有見過不要臉的,但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旭陽郡主恐怕受過刺激失心瘋了,快走,快走吧!”
安靜過后,我清楚地聽見左耳方向有個中年男子嘹亮的聲音,然后眼見著幾乎所有人都要往山下散去。
“諸位且慢!”
孟郊忽然大喝一聲止住了百姓們離去的腳步,“今日請諸位鄉(xiāng)親父老做個見證,我孟郊要正式向旭陽郡主求親?!?p> 事態(tài)完全沒有按照我預(yù)計的那樣進展,我呆了,怔怔地看著孟郊向我深鞠一躬說,
“不論你前塵舊夢何處而來,但求你相伴白頭傾心相待,蒼天為見日月為憑,我孟郊在此立誓,余生絕不負汝,若有違背斷子絕孫!”
我原本以為孟郊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得知我是風(fēng)塵女子的這種人盡可夫身份之后,會羞得無地自容于盛怒之下主動跟我提出退婚,讓他斷了關(guān)于我的一切美好幻想,厭我棄我去尋找一段適合的姻緣。
卻完全沒料到他對我的情意已經(jīng)這般深沉。
一時之間我倒不知如何應(yīng)對,只能干杵著任他說去。
孟郊立完誓,在眾目睽睽之下拉了我的手道,“照溪,挫折的過往是造化弄人迫不得已,我從來都沒有看不起你,只會更加心疼你,這一次別再逃避,請相信我就讓我成為你的依靠好嗎?”
由來都不善言語的人物,一下子能說這些感人肺腑的話,不是發(fā)自內(nèi)心還是什么?
“我,我…”孟郊這樣好的男人理應(yīng)由更好的女子來配。我望著他一腔熱忱滿懷期待的神情思緒百轉(zhuǎn),不知如何告訴他我已是死灰的心一顆,再無男女之情可以相與了。
“孟大哥,”我回視他一雙真情流露水氣盈盈的眼,心里不是滋味地緊,“我個污濁滿身之罪女,承蒙皇恩浩蕩才得以茍活至今,如今的我只剩個軀殼而已,怕玷污了你的深情厚愛…”
“照溪,不要緊我不強求你心里能有我,只要你常常能陪在我的身邊,讓我想看你的時候看著你就知足了。”
孟郊那雙粗糙溫?zé)峋o緊攥著我雙手的手掌,微微顫抖,仿佛很害怕我冷不防地撤回。
聽小妹說他這些年也尋了個師父習(xí)武,每日勤勉程度不比我差,為的就是讓自己強大起來,再不叫類似與我成親那日的意外發(fā)生。
我鼻子發(fā)酸眼發(fā)澀,絲絲感動之余更多的是自慚形穢的內(nèi)疚。
我退而求其次地點了點頭,“好,孟大哥你也先別急著發(fā)愿,請先回去考慮幾日,若真能頂?shù)米∮朴票娍谥畨毫Γ偾裁饺藖砬嗥胶罡?,到時我,定不負君之所望?!?p> “我反對!”
孟郊動唇似還要跟我說什么,展翔忽一聲太過震耳的少年之音令他側(cè)首。
我向聲源望去,一身小廝裝扮的展翔從小廝隊伍里竄了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連跑帶跳到我和孟郊所處的位置。
“啪啪!”只聽得拳打腳踢的兩聲,孟郊就被展翔推打離開我好遠。
“展翔!”我連忙拽了他的胳膊怒斥,“誰叫你扮成這樣來的?不叫你搗亂偏搗亂,快給孟世子磕頭賠不是!”
“哼,他身份不及我,見了我不趕快行禮那是我宰相肚里能撐船不計較,沒打斷他的手經(jīng)是便宜他了,叫我賠不是更是萬萬個不能!”
展翔梗梗著脖子鼻孔朝天,一副趾高氣揚的潑皮相,若不是在場的人多我真想給他幾下子。
“展翔!姨娘平日里怎么教你的?他怎么說也是你的長輩啊,你長幼不分成何體統(tǒng)?”
展翔臉子拉長著,一副不服氣的樣子面對我說,“體統(tǒng)?他光天化日之下拉著未婚女子的手又是什么體統(tǒng)?!哼,姨娘我看他只是外表蔫蔫的,實際上那肚子里不定裝著多少壞水呢!我不看好,我就不同意姨娘嫁給他!”
我雖大為光火卻無法說展翔半個不是,他自打記事就一直跟著我,我不出府,他也從未,所以跟外界人接觸全無,不懂人情世故,也多半是我教導(dǎo)不濟。
全建陽城的人都知道展翔是我一手帶大的,我若當(dāng)眾教訓(xùn)他打他豈不是往自己臉上呼嘴巴?
孟郊滿臉通紅,不知是被展翔口無遮攔臊的,還是被展翔無理取鬧氣的,只蔫著頭不語。
我對孟郊不跟展翔一般見識這樣的表現(xiàn)很贊賞,“孟大哥,你能不與小孩子一般見識很難得,我在這兒先替展翔給你陪個不是,哪日定帶他登門給你賠罪?!?p> 孟郊略略對我一笑什么也沒說帶著一眾小廝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看得出他笑的有多勉強,目送他離去的身影怎么看怎么覺心里欠著他不少。
倘換個人,今日未必會饒得過展翔。
“真真什么東西就教出什么東西來!”
什么東西?我順聲音傳來的方位定睛尋找,一個尖嘴猴腮的青年男子正以鄙夷的眸光將我怒視,仿佛殺了我也不解他恨的樣子。
我聽誰說我說得尖酸刻薄也就罷了,何必帶上未經(jīng)世事的孩子?
我低頭在地上掃視了幾眼,瞄上了幾粒散在的山石子,我若無其事地下蹲選了顆最趁手的握于掌心。
然后匯聚全身之力于攥著石子的手,佯裝攏發(fā)對準(zhǔn)那個男子的嘴就是一彈。
鵪鶉蛋大小有棱有角的石子沒有辜負我這么多年的苦練,不偏不倚地砸在那個男子的嘴唇上。
“??!啊!??!”三聲凄慘慘的叫聲響徹山野。
叫你嘴賤!我拍拍手上的塵土,若無其事地經(jīng)過被打掉所有前牙,滿唇都淌著血,還張著大嘴合不攏的男子的身邊。
我抽不冷子揮出單手往他下巴處由下往上那么使勁一托,“來,姑奶奶替你合嚴(yán)實了!”
“唔!唔!唔!”比殺豬還厲害的叫聲綿延不絕。
呼啦啦,不到半刻,滿山的人全都消失在我的視野當(dāng)中。
“好哦!好哦!好哦!”展翔邊歡呼邊拍巴掌又蹦又跳,我瞪了他一眼,他吐吐舌頭瞬變乖巧,一路無話地跟我坐馬車回了青平侯府。
“撲通!”展翔跟我剛到寢房他就給我跪了。
“男兒膝下有黃金,你都到了舞勺之年,怎的還這般不值錢?”我尋了把椅子坐下,翹起二郎腿看著垂頭喪氣的展翔。
“姨娘,在我心里您就是我的親娘,干脆以后我就叫您親娘得了?!?p> 相以甜棗膩我的口,若我就這么上了他的道豈不是白活了?我自心中暗贊他腦子夠靈活,但盡量把臉板得能再板,“我且問你,今日你大鬧九龍山為的是哪出?別說你看孟世子不好的話來唬我,我還不知道你肚子里有幾兩油嗎?可沒那個本事由面相就看誰想什么來?!?p> “嘿嘿,我就是不想你嫁人,你嫁了人就得為人家生孩子,我就等于有了弟弟妹妹,我有了弟弟妹妹你就無暇顧及我不看我不疼我不想我了,我視你為親娘,怎的受得了親娘拋棄這種亙古凄慘之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