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過了頭幾天,劉宏突然一道詔令把羊安詔進天祿殿,卻是要請羊安用膳。不過令羊安意外的是,天子并非單獨與他用膳,席間還有皇后何氏、萬年公主劉蓉、史侯劉辯、董侯劉協(xié)。
這可把羊安給弄糊涂了,按理說,天子單獨宴請臣子基本也都是單獨出席。可從來沒聽說拖著全家妻兒老小的情況。在他看來,今個兒的場面,只怕更像是天子家宴,只是這家宴,卻請來自己這外人做甚?
羊安于是懷揣著些許不解、些許忐忑,些許不安,在天子再三示意下入席。六腳百靈圓桌,四方餐椅,這些原本他用來拍天子馬屁的玩意兒,如今卻讓他如坐針氈。
十一歲的劉辯,難掩對于新鮮事物的好奇,這里碰碰,那里摸摸,仿佛是尋常人家的孩子。倒是他六歲的異母弟劉協(xié),盡管眼神中流露出新奇,卻始終泰然自若。至于劉蓉,則是滿臉嬌羞。
何氏居永安宮近一年,自然也是頭一次見到這些玩意,卻直接問道:“陛下今日這般,又是何講究?”顯然天子的別出心裁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卻見劉宏也不回她,反問羊安:“朕聽聞執(zhí)金吾丞家中用膳便是這般模樣?”
羊安會意,天子這是把問題拋給自己,于是作答道:“稟陛下,皇后殿下,臣以為,一家人圍而食之,則闔家團圓,其樂融融?!?p> 劉宏于是應道:“朕雖為天子,亦欲享這天倫之樂啊。”
“陛下能有此想法,妾深感欣慰?!焙问险f到這里,突然話鋒一轉,又道:“卻是不知陛下何時將妾母子三人接回宮來,如今妾長居永安宮,這一年到頭,卻見不著陛下幾回?!?p> 劉宏那里料到何氏借題發(fā)揮,突然提出這茬,忙道:“南宮尚未修繕,北宮局促,皇后且少待些時日。”
不待何氏再言,劉協(xié)突然用稚嫩的聲音說道:“稟陛下,臣方才聞言,想來這百靈臺,四方椅皆出執(zhí)金吾丞之手,卻是不知執(zhí)金吾丞府中所用是何等模樣?”
聞言,羊安心中一凜,這劉協(xié)當真了得,此舉既替天子解圍,又來試探自己。如果自己府上所用和天子規(guī)格相同,則難免有僭越之嫌。所幸自己有先見之明,凡事自然亦有分寸。于是對曰:“稟董侯,臣家中人少,此時唯兄弟三人。府上所用乃是四仙方桌,三腳圓凳。至于臣獻于陛下的四方餐椅,意為囊括四海;六腳百靈臺,意為橫掃六合;餐椅八張,意為吞并八荒;至于百靈臺圓面,則意為江山一統(tǒng)。此臺椅,臣斷不敢在府上私用。”
劉宏聞言,道:“好,好,好一個囊括四海,橫掃六合,吞并八荒,江山一統(tǒng)?!?p> 劉辯亦興奮不已,連連擊掌叫好,卻差點說漏嘴,道:“姐…執(zhí)金吾丞說得好。”
只是他這沒頭沒腦得一個姐子,讓劉蓉的小臉愈發(fā)的羞紅。
劉協(xié)表面不動聲色,心中暗道:媚上者,必欺下,此非忠臣矣。
羊安自然不曉得這個表面一本正經(jīng),看上去人畜無害,卻又頗有帝王相的小皇子此時已給自己定了性。不過當侍奉的宦官捧上爐灶銅鍋以及切片的牛羊肉時,這如坐針氈又轉瞬化為了如芒在背。
卻聞劉宏對羊安道:“聽聞侍奉聶貴人的小黃門常暉與你相熟?”
一旁的何氏聞“聶貴人”三字,眼中閃過一絲異色。羊安亦是心中不由一顫,轉瞬又恢復平靜,念道:看來常暉這小子也升職了。這才回道:“稟陛下,臣當初為執(zhí)戟郎(郎官又稱門郎、執(zhí)戟郎)時,與之有過來往?!?p> 劉宏又指著銅鍋道:“此法便是那常暉教于聶貴人的,怕亦是出爾之手。朕前些日子嘗過,當真是別有一番風味?!?p> 他說著,便見一旁的小黃門蹇碩用銀針依次扎過菜食及銅鍋,又用旁鍋依次涮肉食用,無恙。劉宏這才動筷,其余眾人雖是頭次這般用膳,倒也是有樣學樣。卻見劉宏大快朵頤,劉辯狼吞虎咽,何氏、劉蓉、劉協(xié)倒是舉止優(yōu)雅,唯有羊安遲遲不動。
劉辯見狀于是邊吃邊道:“姐…執(zhí)金吾丞何以不食?”
羊安心中苦笑:天子行事天馬行空,想著一出是一出,卻絲毫未顧及我的處境。不過這劉辯雖失之威儀,卻多了市井里的義氣。于是方要開口,卻聞劉協(xié)道:“兄長有所不知,君臣同席,本就有失臣儀,如今又要共食一鍋,執(zhí)金吾丞恐是怕為天下非議,群臣彈劾罷?!?p> 羊安看了一眼劉協(xié)心道:這劉協(xié)天資聰慧,見微知著,果然比劉辯強上不少。
劉辯雖聽自家兄弟說的和氣,但心里總覺不是味兒。況且自己與劉蓉本就姐弟情深,此時愛屋及烏,自然要替羊安說話,于是道:“用膳而已,何須這般講究。”
何氏忙道:“辮兒,不可妄言?!?p> 劉辯于是不再言語。
再說劉宏,此時才意識到問題所在,再對比二子表現(xiàn),高下立分,心中更愛劉協(xié)。于是慈愛問道:“那協(xié)兒以為,此事當如何處之?”
劉協(xié)回道:“兒臣以為,何不分鍋而食?”
羊安心道:得,敢情這吃火鍋吃成了澳門豆撈。不過,如此亦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卻聞劉宏哈哈笑道:“蹇碩,都聽到了嗎?”
蹇碩會意,道一聲諾便出殿準備。然而眾人沒想到的是,蹇碩前腳方走,張讓后腳便匆匆求見。他入了殿,見羊安亦在,暗嘆羊安得寵如斯,卻也并不多響,只對劉宏耳語幾句。
卻見劉宏突然大發(fā)雷霆道:“此子可惡,其心當誅?!闭f罷,扔下碗筷,轉身便走,張讓忙小步跟上。
羊安見狀,雖不明所以,卻覺如蒙大赦,忙起身恭腰道:“臣恭送陛下?!贝齽⒑曜哌h,這才向皇后、皇子、公主告退。只留下一臉無奈得何氏及一臉失望的劉蓉。
原來今日天子宴請羊安乃是出自何氏的主意。說起來,關于自己女兒劉蓉的婚事,何氏本并不看好羊安,特別是得知其有婚約之后。
當初火場之中見那聶韻熙與羊安關系非常時,她原打算將聶韻熙賜予羊安,以示籠絡。奈何那妮子命好,受天子臨幸,此事只得作罷。又因劉蓉得知羊安婚配后,仍是一往情深。想到女兒本就身嬌體弱,恐其情深入心,況且羊安出身泰山羊氏,乃名門之后,又才學出眾,得天子寵信,升遷迅捷,和自家女兒倒也般配。思前想后一番,愛女心切的她,最終還是應了此事。便來尋天子商議,不想天子竟出乎意料的贊同此事,于是二人一拍即合,就有了今天這出。至于婚配與否,列侯身份,不過是天子一句話的事兒。
奈何終究是天不遂人愿,這飯還沒吃上,計劃就被一場意外打亂了。
中平三年正月,天子挪用國庫東窗事發(fā)。羊安的繼任者,新任太府寺部丞經(jīng)過一番暗中調查,將此事曝光,于是朝野震動。而那愣頭青最終在群臣力保之下,遷至交州做縣令去了。